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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_分卷阅读_40

  “你……”独孤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心底积压八年的思念伤痛潮浪般袭卷脑海,心绪激荡难忍,一瞬窒息,眼前隐隐发黑,身子无力后倒。
  “灵儿!”云濛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萧少卿呆呆望着独孤灵,刹那的心疼如此真切尖锐,迫得他神思翻涌,头痛欲裂。
  花厅里诸人但闻一声长啸突地划破清晨静籁,急步走出厅外,却见阁楼上窗扇大开,银衣闪逝雾间,瞬间湮没于梅林雪海。
  “这是怎么了?”沈伊喃喃道。
  诸人赶至阁楼上,却见云濛无力坐在地上,怀中的独孤灵已然昏迷。
  郗彦皱眉,蹲下身拉过独孤灵的手腕,按着脉搏沉吟片刻,自袖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药丸。
  云濛接过药丸,喂入独孤灵的口中。
  商之问道:“姑父,究竟出了何事?”
  云濛温美的面容疲惫无神,瞬间似老去十年,轻叹道:“他不愿认我们。”
  晨间雾气袭面而来,冰凉湿润,寒得彻骨。
  萧少卿静静立在梅花树下,闭着双目,任风吹落的花瓣簌簌飘上肩头。
  不知多久,身后有人缓缓靠近,细碎的脚步声中,飘落面前的梅朵也无端缠上了一股灵动馨香。
  “你咬破嘴唇了,”夭绍站到他身前,抬起手,柔软的丝绡贴上他的下颚,轻轻抹去了那丝血痕,“放心,灵姨已醒了。”
  萧少卿慢慢睁开双眸,晨曦冲散寒雾落入他的眼底,那目光一时竟似幼童般懵懂迷离。
  “他们怪我吗?”他叹息着问。
  “不怪,”夭绍微微笑道,“更何况你这么做,其实都是为了阿彦。”
  萧少卿垂眸,注视着她:“你这么认为?”
  夭绍轻轻点头。
  萧少卿抿唇轻笑,修长的手指揉抚着夭绍的鬓发,柔声道:“有没有想过,其实也是为了你?”
  夭绍神色一怔,脚下倏然退后一步:“你不要胡说。”
  萧少卿却不反驳,瞳如墨玉,深深看入她的眼中:“你难道忘了么?我这个身份还与你有婚约。”
  “你说过要和婆婆说婚事作罢的――”夭绍话语一滞,冷雾沾上面庞,脸色蓦然苍白,嗫嚅道,“你原来从没说?”
  “是。”萧少卿笑意微苦。
  轻风吹过梅林,冷香四溢,却又寒凉如霜剑般猛然割入肺腑。夭绍望着他,脚下禁不住连连后退。不知何时背后忽然抵上坚硬的树木,她才发觉自己却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夭绍无力,身子沿着梅树缓缓滑落。
  萧少卿飘身上前,将她拉入怀中。
  “何必这般慌乱,逗逗你罢了,”萧少卿轻笑无谓,“你若这样嫁我,我还不甘呢。不管我是萧少卿还是云憬,在你心中比我重要的大有人在,我清楚得很。我自然不会强迫于你,婚约一事我回东朝后会向沈太后说明,你放心。”
  夭绍咬唇,扬起脸望着他,小心翼翼道:“真的么?”
  萧少卿微笑不语,只点了点头。
  白玉般剔透无瑕的秀颜近在咫尺,温柔的气息一缕缕扑至脖颈边――萧少卿看着怀中的少女,难抑心动,慢慢垂下头,唇轻轻吻上夭绍的额角。
  夭绍被他紧箍在臂间,忍不住瑟瑟发抖。
  “憬哥哥。”
  这声呼唤听得萧少卿猛然一僵,片刻,松了手臂转身离开。
  晨光映透天色,落梅纷纷,银裘潇潇。
  作者有话要说:
  ☆、送别
  豫征元年十一月十六,位于山河环抱下的洛都这日寒冽异常,冷风拂起天边初现的日光,缈缈稀薄,悠然洒上金阙殿宇。宫城的空气中似有碎冰流动,呵出的气皆化作了袅袅白雾。群臣拢手袖中,鱼贯步入含元殿。山呼叩罢,不待司马豫开口,御史中尉便已举着玉笏排众而出。
  “臣有奏。”
  司马豫颔首:“准。”
  御史中尉趋步上前,将奏报递给下阶而来的中常侍,言道:“臣一早接到河内太守的急报,昨日犯人令狐淳未按时辰抵达济河对岸,河内官役沿河索寻一夜,并问达相邻郡县,皆无果。倒是有一渔夫不经意撒网获得一人尸首,河内太守让人连夜送至御史台,经辨认,却是臣派出去押送令狐淳的差役。忤怍探察过差役周身,验得他是受一剑当胸致命而死,且,那剑上含有剧毒――”
  他余音拖长,偏偏不说明结论。然而殿中群臣听闻此言却已是心知肚明,一时面面相觑,心中思量纷起,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坐于左侧首位的辅臣身上。
  裴行微微垂着头,神色宁静,眉目清淡如旧。
  殿中有了片刻寂静,司马豫衣袖一振,将奏折掷在御案上,冷冷看着立于阶下的御史中尉:“在你手下出了此事,如今你想告诉朕什么?”
  “臣失职,”御史中尉瞥了一眼裴行,慢慢道,“臣也不知令狐淳是杀人潜逃,还是被人杀了灭口,无论如何,都是臣办事不利。”他双膝一屈,下跪道:“令狐淳是朝廷重犯,曾拜侯封疆,身份不与常人,臣不敢私瞒陛下,请陛下降罪于臣。”
  “先找到令狐淳再说罢!”司马豫挥了挥手,叹了口气,“飞虹桥一事他虽是有错,但多年军功政绩,朕还是感恩的。不管他此刻是生是死,总要查个下落来。”
  “是,谢陛下恕罪。”御史中尉颤微起身,踱入班列。
  司马豫环顾大殿,目光落于右侧首位的空处,刚要开口,中常侍已俯身他耳边低低道:“陛下,太傅大人今日身体抱恙,已递了奏折,请病假。”
  “朕还想问问他凉州流民之事,”司马豫转而看向苻景略,问道,“尚书省可有相关奏报?”
  “有,”苻景略起身,步入殿中,禀道,“因北疆战事逃入凉州的塞外流民虽日益增多,但凉州刺史吕彝调度有方,安置营寨,发放衣粮,不但没有祸事发生,反而为我朝添了不少赞誉。”
  “吕彝有功,当赏,”司马豫顿了顿,道,“免了他之前在洛都时放纵下属恣意生事的罪。”
  苻景略躬身应下,却不退后,沉吟一会,又道:“臣昨夜接到北方斥候密报,塞外风雪交加,匈奴与柔然且战且南下,虽然战事不及之前频繁,但自匈奴王城调出的兵力却不断增加,几十万大军密沉沉沿我朝北疆积压,大有兵临城下随时南攻的形势,臣认为不可不防。”
  司马豫望着裴行身侧的慕容虔:“大司马,你如何看?”
  慕容虔撩袍起身,捧笏道:“臣听说每逢塞北深冬苦害不堪、牧人不得不四处流浪之际,匈奴大兵总会借北吹的烈风在草原上燃起战火。这次匈奴择柔然而战,虏获的战利品不胜其数,足够他们一冬之用,尽管如此,他们还要不断加兵,以胜利品为战粮,迫得诸多族人饥饿潦倒不断南逃凉州,怕还是另有更大的图谋。臣赞同苻大人之议,幽、并、冀三州防御定要加强,朝廷可派一大臣北上督促,坐镇范阳。”
  “大司马所言甚是,”司马豫询问诸臣,“诸位觉得何人北上为妥?”
  群臣窃语谈论一番,右仆射起身奏道:“中尉裴伦身经百战,将才堪用。”
  一言落下,附和声连连。
  裴伦列于左侧第二排,闻言只是垂目望地,坐姿如石。
  司马豫抿紧了唇不语,眼光一飘,与殿中一人的视线相对。
  禁卫军首领、上军将军车邪于角落里起身,大步上前,朗声道:“臣荐国卿大人。一年前与柔然之战,国卿挂帅,三月既大胜而归,诸位大人都忘记了么?”
  一时众臣皆是愣了愣,随即又有赞同声响起。
  司马豫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望着裴行:“朕初亲政,朝政军事方面尚是稚嫩,北方战事或将大关朝局,朕不能一人做主,还要丞相大人一旁多多提点。”
  裴行眉梢轻扬,注视着司马豫良久,轻轻叹息道:“陛下厚爱,臣受之有愧。家弟裴伦虽可称能将,但对北疆异族的了解的确不如国卿大人,况且国卿大人战场上的勇猛神算早已名扬北朝和塞北――臣认为这次还是国卿北上为妥。”
  “善,”司马豫吩咐一旁中丞,“写下旨意,国卿北上坐镇范阳,北方三州刺史皆听国卿调度。”
  中丞笔走龙蛇,一刻便写完,呈给司马豫盖上玺印。
  中常侍黎敬提高了嗓子尖声道:“国卿请上前接旨!”
  商之一袭踞纹黑袍,稳稳站起,迈步至殿中,将明黄卷书接入手中。
  司马豫道:“此事不能多耽搁,朝后你去北陵营挑选八百精锐骑兵,今日便北上。”
  “臣领旨。”商之下跪应命。
  朝后,司马豫留下三位辅臣议事文华殿。
  几人入了暖阁,黎敬忙奉上香茗,静悄悄地站于一侧。
  “太傅究竟是何病?要紧不要紧?”司马豫这才得空细问。
  黎敬道:“奴听太傅府送文书的家仆说,可能是前几日哪里受了寒,累了身上的旧病,卧榻难起。”
  司马豫道:“派个御医瞧瞧去吧。”
  “是。”黎敬应声而出。
  司马豫指尖轻敲着书案,沉吟道:“朕怎不知太傅大人有什么难治的旧病?”
  三位辅臣对视几眼,裴行道:“早年姚融也曾领兵多次征伐,身上几处大伤,犹其是几处伤及内脏的,这些年他一直劳累,许是从未养好。”
  “如此……”司马豫若有所思,“朕倒不知太傅也曾是沙场虎将。”
  “当年大司马和太傅联营抗敌、威震北朔时,想来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裴行淡淡一笑,看了眼对面慢慢喝着茶的慕容虔。
  茶雾层迭浮起,翠绿茶汁浸染慕容虔的紫眸,却是一片彻骨的冰寒。
  苻景略自袖中取出一卷帛书递上御案,将话题岔开:“豫征铢钱的图样已由尚书省金部曹制好,请陛下御览。”
  司马豫接过,还未细看,刚刚入门的黎敬禀道:“陛下,东朝豫章郡王和郡主已至文华殿外。”
  “宣。”
  萧少卿与夭绍并行入内,还未施礼,司马豫已道:“免礼,赐座。”
  待两人坐定,司马豫让黎敬将御案上的一卷帛书递给萧少卿,笑意和煦道:“这是两国盟书,请郡王带回给东朝皇帝。”
  萧少卿淡然一笑:“臣之职责。”
  “还有一对古璃玉,”司马豫起身,取过案边的锦盒,亲自送到萧少卿面前,打开盒盖道,“这是太后和朕对两位的心意。”
  萧少卿与夭绍忙起身接过,锦盒中,只见红锦衬着剔透莹润的白玉,龙凤翱翔的姿色栩栩如生,分明是成双成对的美意。
  萧少卿脸色苍白一瞬,夭绍秀目低垂,一抹笑意凝在唇边,也是含着浅浅的苦涩。
  司马豫这时才发觉两人神色间的微微异样,不由皱眉怔了一怔。
  阁中忽然静寂无声,引得其余三位辅臣皆转目看来。
  萧少卿暗自叹气,托着锦盒的手轻轻按了按夭绍冰凉的指尖。
  夭绍缓缓抬眸,萧少卿笑容洒脱,将她纤细柔软的手指有力执入掌中,颔首道:“谢陛下和太后所赐。”
  两人退出文华殿时,日照如烟,青玉石地耀起细微的光芒,阵阵刺入眼眸。清晨于采衣楼后的梅林里那些伤入心底的尴尬和痛楚又似波浪般涌了上来,萧少卿慢慢松开紧握夭绍的手,轻道:“你我的婚事也不知为何让北朝的权贵们如此重视,方才受这对玉佩时你心里必然是不情愿的,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夭绍微笑道。
  方才那样的场合,如何可以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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