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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千岁千千岁_分卷阅读_88

  终,轿停,来人始出。
  蓝呢轿落地,轿帘掀起,一只黑锦祥云官靴首先踏了出来,继而有乌纱帽探出,等两只官靴一并站定在地,来人方露全貌。
  那是名年轻的女子,头顶乌纱,身穿三品大员的孔雀绯袍,襟口、袖口、两袖上覆着西朝华丽的官纹,腰佩金鈒花带,面施淡妆,眉间自含善气。
  三年过去,兰沁禾身上有了不大不小的变化,昔日西宁郡主与王侯嬉戏时的浮躁少了,眼角眉梢都压了些许沉稳,一对杏眸里的迷茫褪去,只余睿智与波澜不惊。
  江苏的三年对兰沁禾而言非同寻常,这三年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从无所事事的风流雅士变成了能稳定一省民生的天子之臣,三年的历练,让她身上多了万清的影子。
  跨过两道高高的门槛,眼前的是乾清宫巍峨的壮景,明黄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屋脊兽面目狰狞,为所有进宫殿的人布下了敬畏之心。
  兰沁禾目光微微下移,那洁白的石阶上立着
  一人,身形削瘦,两颊微陷,肤色苍白,细长的黑眸下泛着青色。
  兰沁禾一阵恍惚,自她明宣六年年初离开,到现在已有三年零九个月。
  久别了,这座北京城。
  她轻轻扬唇,抬眸对上了台阶上那人的眼睛。久别了,公公。
  作者有话要说:凌翕死了,王瑞倒了,万清老了。
  王万之争要开始变成殷兰了。
  唉,生生不息。
  第90章
  兰沁禾觐见了皇帝,接着又去拜见了太后。
  老太后似乎永远都是那个模样,雍容华贵、慈眉善目,抱着一只猫。她握着兰沁禾的手,双眼通红,连连点头,激动地说不出整话,“好……回来了就好,我的乖孙,奶奶想你啊……”
  兰沁禾跟着哽咽,“皇奶奶,沁禾也想你。”
  “你不在,没有人来看我。”太后抽噎着,“小九娶了王妃也不常来了,这么大一个慈宁宫,冷冷清清的,我什么都没有。”
  她拉着兰沁禾,巴巴地掉眼泪,“皇奶奶后悔了,不该强迫你出去当官,你在外面吃苦受累,皇奶奶心疼啊……”
  兰沁禾本还动容的心一下子就回了理智。
  王瑞已经倒了三年了,曾经的王党官员有一半投靠了万清,剩下的一半由殷姮继承。
  现在的西朝官场上,三分天下,万党占二,殷党占一。如今兰沁禾又任了兵部侍郎,填进了内阁的班子,殷姮的力量愈加削减了。
  倭患已除,天下大定,户部在殷姮的规划运营下,虽然不能算充裕,但也不再亏空。
  外患肃清,太后就要开始平衡政党了。
  这句“后悔了,不该强迫你去当官”,就给兰沁禾透露出一个讯息,太后希望兰沁禾低调一些,不要再像在江苏那样的大刀阔斧。
  兰沁禾明白了这层意思,但身在其位,有些事情她不得不争。
  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兰沁禾接着才能回家拜见长辈。
  万清今年五十九,六十岁不到有着八十的老态,她在书房里看书,见到兰沁禾后愣了神,继而撑着桌子徐徐起身。
  兰沁禾看着母亲的面容,当即撩袍跪下,伏地叩首,声音带上了哭腔,“母亲,不孝女兰沁禾回来了。”
  万清还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绕过了案牍去拉兰沁禾,“回来了?”
  兰沁禾眼中续起了泪水,抿着唇点头,“是。”
  “见过圣上和太后了吗?”万清问。
  “已经见过了,刚从宫里出来。”
  “那就好。”万清笑了下,又问,“吃过饭了吗?”
  “是,太后留了女儿一起进膳。”
  “哦……”她呐呐地点点头,像是想要为女儿做点什么,又无从下手,于是便让人上茶,带着兰沁禾坐到了位置上。
  “这次你进了兵部,兵部尚书是王瑞的门生,同殷姮的关系颇为微妙,日后对待上司,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万清不像太后,哭着抱着同兰沁禾闲话家常,她更加内敛含蓄。
  兰沁禾接过丫鬟递来的茶,询问其中的曲折,“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兵部尚书和殷姐姐的关系并不大好?”
  “是。”万清道,“殷姮拜入王门的时间比他短许多,如今却踩在了他的头上,更别提这三年于倭寇大战,兵部每每报上去的预算殷姮都要求削减,两个人相处得自然不愉快。”
  如此一来,兰沁禾的身份就有点尴尬。她母亲是万清,好友又是殷姮,顶头上司约莫会提防她。
  “另外……”万清看向了兰沁禾,眸光中有了凝重,“我和你父亲商量了,你的婚事不能再拖。”
  兰沁禾目光微移,“母亲,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今年都三十一了,再不成家像什么样子,”万清道,“而且前两日太后召我进宫,询问了你的婚事。往常她都会提几个人选给我,这一次却只问不说,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兰沁禾心里一咯噔,就听万清接着道,“上个月内阁接到了急递,蒙古鞑靼异动,”她严肃地看向了兰沁禾,“北边已经多年没有战事了啊。”
  “太后的意思是……”兰沁禾霍然想到今早太后对自己的敲打,“她想让我和亲?”
  “二十多年倭患刚除,西朝经不起连绵的战事。”万清道。
  兰沁禾眼神一暗,太后的话倒也没有那么绝,如果自己愿意低调不惹事,她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若是自己还像在江苏那样大兴诏狱,她免不了把自己这个刺头儿扔到蒙古。
  万清语重心长,“整个西朝适婚年纪中还没有成家的皇室宗亲,就只有你了。沁禾,为了你自己,也该谋划婚事了。”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女儿老是不肯娶亲。以前年纪小,讨厌束缚是正常的,可这都过了三十,怎么还不情愿呢。
  兰沁禾垂眸不语,见她这副神情,万清叹了口气,“你自己大了、有主意,也知道各方利害,我和你父亲就不多干涉了。什么时候选好了人告诉我们一声,我和你父亲再去提亲。”
  于万清看来,自己的女儿成熟稳重,腹有诗书韬略,外有王爵官职,想要提哪家的男子都不是问题。
  可兰沁禾心中苦笑,她这个亲事母亲恐怕还真没法提。
  她没有将自己和慕良的事情告诉父母的打算,告诉了,也不过是徒惹他们伤心难过,既然如此不如按下来,她自己处理就是。
  “回屋睡一会儿吧。”万清拍拍她的手,站起来,“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回家,歇两日再回郡主府吧。”
  她说得委婉,藏着小心的期翼。花甲的老人了,还是想看着孩子留在自己身边的。
  “是。”兰沁禾起身行礼,“那我先去看看父亲和兄妹们,晚上再来给母亲请安。”
  “去吧。”
  兰沁禾出了书房,她徒步走在将军府里,四周是既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在江苏的四年,因为各种事物繁忙,她统共就只有回京述职的那一次回家看了看,平常连年都是在江苏过的。
  今早觐见皇帝时,兰沁禾没有机会和慕良多说话,白天慕良要值班,两人约了今晚见面。
  她想起母亲方才对自己说的婚事,不免一阵头疼。慕良身在司礼监,恐怕也是知道和亲一事的,他心中必然苦闷委屈无比,还不能像酥酥一样对着自己哭泣发泄,只能自己跟自己置气。
  正想着酥酥,背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继而身上一重,覆上了女子柔软的娇躯。
  “姐姐!”
  带着甜味和馥郁的娇呼响在兰沁禾耳边,声音中是饱和到溢出来的欢喜,兰沁禾转身,熟稔地将人搂进怀里。
  “都多大了,怎么还这样?”她笑着,看见妹妹那张明艳娇媚的脸后,心中软了下来。
  不管多大,兰沁酥都像个小姑娘。
  她红着眼睛靠在兰沁禾肩头,哽咽着,“四年了,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三年前在江苏两人不欢而散,但到底是孪生的姐妹,在兰沁禾去了两封信和一些礼物后,关系就又恢复如常。
  “是。”兰沁禾抚着妹妹的头发,笑着叹息,“以后不走了,都留在京师。”
  兰沁酥没有回答,她将脸埋在姐姐的肩上,浑身轻颤,哭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走得时候没见你哭,回来反倒哭了。”兰沁禾失笑,揽着她的腰回院子,“姐姐从江苏给你带了些小玩意儿,已经让丫头送去你屋里,快去看看喜不喜欢。”
  兰沁酥掩着唇,媚气的狐狸眼被泪水打湿,眼前一片茫茫,只能借着兰沁禾的力量前行。
  她知道姐姐永远不会像她那样思念着自己。
  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兰沁禾白日忙着公事,晚上偶尔思念家人和慕良,妹妹与她而言只是生命的一部分,重要,但不是全部。
  这四年兰沁禾过得虽然难,但是充实快活。她亲手让江苏一点一点地恢复元气,像是在一块干裂的土地上耕种,看着那些嫩绿的苗冒出了头,于是一切艰苦都是值得的。
  可兰沁酥不同,她并不在乎建功立业史书留名,她所在意的只有姐姐。
  兰沁禾彻底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唯有兰沁酥还活在过去。
  两姐妹难得处了一整个下午,待吃过晚饭,夜深人静后,将军府的后墙翻出了一抹黑影,直直地朝远处的千岁府赶去,正是兰沁禾。
  她趁着家人入睡才得以抽身,然而在她跃上屋顶时却发现有一处地方还亮着灯,正是书房。
  已经是子时时分了,书房的灯怎么还亮着?
  兰沁禾改变了方向,靠近了书房,于纸糊的窗户上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万清。
  母亲……兰沁禾哑然,她没有想到自己走了四年,万清依旧没日没夜地熬夜公务。
  里间隐隐约约传来两声压抑的咳嗽,兰沁禾手搭上了门就要进去,可顾忌着自己此时的打扮,她又迟疑了。
  她这个时候不好进去,于是把这件事记了下来,打算明日白天的时候劝母亲休息。
  ……
  千岁府
  慕良打从皇宫出来后就急着回府,府里是提前三日就清扫打理过的,他让平喜伺候沐了浴,换上了新作的衣裳,那衣裳用香薰熏了半日,一靠近就能闻到淡雅的香气。
  酒菜茶点一应俱全了,他便忐忑地坐在位置上,等着娘娘过来。
  上次见娘娘还是前年她回京述职,那次时间紧迫,两人也没有好好说话,稍一见面就分开了。
  三年的时间,慕良能隐约感受出娘娘身上的变化,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对于娘娘而言还有没有吸引力,亦或许只是兰沁禾在分别的思念中美化了自己,等真的再次接触后,她便会觉得从前的自己十足幼稚,不该伴在一个太监身边。
  慕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三年过去,娘娘愈加美丽,举手投足之间多了成熟的韵味,而他却愈加老了,变得更加丑陋无颜。
  思及此,他半瞌了眼睑,脚尖也并在了一起。
  太后有意让娘娘和亲,万清想必已经跟娘娘说了婚事,按照娘娘体贴的性子,她今晚一定会和自己说这件事。
  他要表现的大度懂事,或许可以稍微露出两分的落寞,惹得娘娘怜惜。
  慕良紧张地攥着袖子,提前把房里的人都清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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