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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扣扣叫学生甄钰,顾二爷成眼中钉(

  陶呦呦摔在地上未曾起身,万分不满顾微庭下死眼看甄钰,她爬起身,娇娇柔柔咳嗽一声,将顾微庭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来。
  顾微庭用余光去看陶呦呦,只见她拍拍手上的灰尘,捋顺裙摆,说:“你是我们二年级的新老师吧?”
  她有模有样,学甄钰的叫法:“洋老师,新学期,多多指教。”
  顾微庭沉下脸,再次说:“我姓顾。”
  陶呦呦学甄钰的辞气,走过顾微庭身旁时,道:“舶来品。”
  顾微庭右耳有疾,甄钰是经过他左肩头喊的舶来品,一字一字他听得清爽,陶呦呦是经过他右边肩头喊的舶来品,他一个字都听不清,不免眉头一蹙,抱着茶壶的十指也在用力,集中注意力去听,说话声飘进耳朵里却也是模糊的字音。
  陶呦呦随着甄钰的步子远去,顾微庭斜睨了二人离开的方向,直到来了几位学生才收回目光。
  他心想,往后的日子真的不会太好过。
  第二日一早,顾微庭穿了一件花描的衣服,出门前发现自己脸受冷风的刮擦,起了一脸子浮皮,摸一下隐隐发疼,他在镜前逗留。
  从公馆搬出来住,物什家生由方管家打理。方管家做事细心,镜台上放着各种产品,叁四瓶搽脸用的夏士莲雪花粉和花露、一罐润手的茉莉蜜膏、一瓶抹头的发乳和生发香油。
  顾微庭拿起了上海人不离手的雪花粉,往浮皮上抹了几分,抹粉的地方比其余皮肤白叁分、润叁分,远远看着是白一块暗一块,最后干脆将整张脸都抹上雪花粉。
  脸上没了浮皮,整个人清爽带点精神,顾微庭戴好眼镜,镜片起了一层雾,他忙拿下来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他近视不深,但不戴没有安全感,尤其是在处处都陌生的上海,镜片擦讫,随后带上一本花名册去到教室里。
  东浦学校教育观念是舶来品,暑假是舶来品,就连老师也是舶来品,除了学生都是舶来品。见多了舶来品,学生还是带着一份好奇早早就到了教室坐好。
  他们好奇新老师的模样,是胖还是瘦,是俊还是丑。
  在国外这么多年,顾微庭见到的都是写ABCD的字母,一撇一捺的中国文字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翻开花名册看了个清楚,索性学生名字里没有生僻字。看完花名册再抬头看看教室的学生,再看腕上的手表,七点五十八分,还差两分钟才响铃。
  顾微庭和着秒针的节奏屈指敲桌面,当还有十秒响铃时,露着日光的门被扣响了。
  门响了叁声,只听“吱呀”一声,门缓缓推开。门口站着打扮不太清爽的甄钰,辫子是毛的,衣服不齐楚,被风刮过的脸颊微微泛红,未惺忪的两眼滴几滴朦胧的秋波,黑刷刷的睫毛承着几颗小水珠,想来方剔开眼皮见日光不久。
  “老师。”甄钰走了进来,她方走进教室里,铃声按时响起。
  顾微庭瞬间明白什么是“扣扣叫”了,大概这扣是指敲门的扣扣声。学生习以为常,没有一个人把眼睛放到甄钰身上来。
  顾微庭有话想对甄钰说,却不知道说什么,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上一个字,并扫开喉咙,说:“我姓顾。是你们这学期的高等数学老师。”
  公学里留洋回来的老师,有的老师规定要在姓氏面前加密斯特,觉着洋气,喊错了就写检讨书,气势汹汹的派头,招人烦,便有心思细腻的学生做声:“那我们是叫您密斯特顾,还是顾老师呢?”
  顾微庭沉思了一下,比较两种叫法思觉后者更入耳,也更亲切,于是回:“叫顾老师吧。”
  学生一齐点头,顾微庭只说自己姓顾,不说其它,很快拿起花名册点名:“点个名字,点到名字的同学,举个手。”
  顾微庭按着花名册的顺序逐个点了一遍,名字是按笔画多少排序的,甄钰的姓笔画最多,自然排在最后一个。
  顾微庭念她的名字前喉咙一痒,声音不觉沉了几分,甄钰两个字也不是连贯的叫出,中间卡了一下:“甄、钰。”
  话音落,教室里鸦雀无声,原本自然含笑的学生,因着无人回应表情随之转变,一种似苦似惋惜的表情。只听坐在前头的学生嘴里嘀咕:“阿钰又要干欢送老师的事情了吗?”
  说话声音太小,顾微庭没听见,只是自己愣了一下,再念一遍名字,还是无人回应,他以为自己念错了名字,薄薄镜片后的近视眼在慢慢打转,去打量“甄钰”两个字,越打量发现这两个字越不分明。
  顾微庭抬起头,看着甄钰的方向踌躇半晌。甄钰在哪儿拆辫子,以手作梳,顾微庭长长透了一口气,一双近视眼用力看去,再叫:“甄钰。”
  被叫了叁遍名字的甄钰终于回过神,冷冷说:“顾老师很不礼貌。”
  顾微庭反问:“如何说?”
  “自古以来直接喊女生的名字都是不礼貌的,即使是教书夫子。”甄钰回道。
  原来这就是她不回应自己的理由,顾微庭合上花名册,不再单看甄钰一个人,把那有些柔和的目光,从左到右,将每个学生都看了一遍,最后停到甄钰的桌面上,问:“那我要如何叫女学生的名字?”
  甄钰没有回话,这话她乱说的,被反问自然无言以对,她直接起身要离开教室。顾微庭本想移步去遮她的路,又怕不小心肌肤相处闹出大笑话来,他两脚定在讲台上不动,抹脸便问:“上课期间,做什么?”
  甄钰把裙子往上提了提,用苏白淡淡地说:“办公,侬要一侪?”
  顾微庭觉纳闷,自己在上海里与人的交流越发有困难了,他在上海生活的时间不久,如今回到上海来一个多月事事不懂,语言不通,两块嘴皮子和冻住一样,迟缓地动着,问:“什么?”
  “俗称……”甄钰眼睛骨碌碌地转,言语夹点戏谑在里头,“厕所,上厕所。”她解释完就走,留下顾微庭在原地发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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