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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节

  平静的村庄里第一次发生如此难以收拾的大事,村民妇孺们都跑了出来,怔怔地看着站在血泊中,手臂不住颤抖着中年男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两三百人的村子里,只有瓜娃子一个小孩,嚎啕大哭着,年老的村正幽幽一叹,看了眼瓜娃子,拄着拐杖,僵硬着脸走到杨甲身旁,犹豫着开口道。
  “杨屠子,你算是闯了滔天大祸,你杀了三位军爷,被县里官老爷知道,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我知道。”
  那只握着杀猪刀的手依旧颤抖,杨甲抹了把脸,强作镇定道,尔后恋恋不舍的看了眼一旁的男童,开口道。
  “瓜娃子,从今以后你就不姓杨了,跟村正大人姓吧。”
  闻言,瓜娃子面露呆滞,强止住眼泪,抽泣着望向杨甲,怯生生地说道。
  “爹爹,你还是不要我了吗?”
  稚嫩的童音随着冷风传入村民们耳中,那些淳朴妇人们都忍不住啜泣了起来,瓜娃子虽然懂事,可远远没到能分清事理的年纪,他爹爹若是不要他,又怎会犯下这等大祸。杀死官军可是抄家灭族之罪,想来不久之后,县里的官军就要来了,带走杨甲五马分尸,抑或鞭笞到死,至于瓜娃子,只有将他过继给村正大人,才有那么一丝可能逃过这场大祸。
  “各位乡亲父老,还请多多照顾瓜娃子。”
  杨甲轻咳一声,学着传闻里读书人的模样,向着周围的村民们连连作揖。他这辈子最羡慕的便是会读书写字的文人了,想来有他存的那些积蓄和村正大人,瓜娃子定也能识字念书了,可惜,自己却再见不到那天了。
  “爹爹你别不要瓜娃子。”
  男童嗫嚅着,不断地重复着,泪水止不住哗啦啦地流淌下来,可许久过去都没有一个人出声应答。
  余光中,一衫白衣飘过,瓜娃子就仿佛看见救命稻草般,眸中露出最后的希望之色。
  “神仙叔叔,你让我爹爹别不要瓜娃子好吗?”。
  第六百八十三章 落花流水何处逢(六)
  (第四更)
  ————————
  云雾缭绕,银白色的真龙横亘在山沟村落上,白衣银发的男子立于龙背,一派仙人风范,唬得心地单纯的村民们无不下拜叩首,口呼神仙。
  今个儿这是怎么回事,先是向来老实的杨甲暴起杀人,接着又有神仙驾到,莫非......
  村正虽已到耄耋之龄,可只是有些坡脚,眼不花耳不昏,论起事理比年轻人还要来劲,想的自然也多。杨甲刚杀了那几个军爷,仙人便突然现身,那还有什么可说,定是杨甲罪大恶极,引来天帝的怒火,降下仙人前来惩罚,可怜瓜娃子还一个劲的缠着他说道。
  村正不住地朝着瓜娃子使眼色,可瓜娃子哪有功夫理他,只是往死里的嚎啕大哭,眼见仙人眉宇间浮起几分不耐烦,老村正心道不妙,赶忙匍匐在地,连连磕头乞饶。
  “你们可曾见过一个白衣女子,对了,就是先前讨你要水的女子。”
  周继君依稀记得依依藏入虚空的那座府邸就是由眼前这对父子家中的水所幻化,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拍了拍龙首,示意它降下云头。
  闻言,杨甲微微一怔,强压下复杂的情绪,恭恭敬敬道。
  “回禀上仙,自从你们不见了后,就再没见到过那位仙子。”
  “如此,也罢。”
  轻叹口气,周继君揉了揉眉头,依依定是隐匿身形悄悄离去,想来是不愿让自己知道她的去向,这究竟是因为她不想再见到自己,还是其它。即便她真如先前所言那般,从此形同陌路,可自己怎么也不会再放手了。
  耳边隐隐传来孩童的哭泣声,周继君错愕地扫望去,目光落到横尸猪圈的那几个官兵身上,君子斗数悄然衍算,片刻后便已知晓事情的原委始末来龙去脉,再看向不知所措的杨甲,周继君嘴角微翘。此人虽只是旮旯偏僻村落中的一介草民,可爱子之情甚深,又明事理,下意识的让周继君想起来了当年带着他千里奔波的爹爹。
  “大仙,杨家父子只是一时糊涂,还望大仙能饶过他们的罪状和村里的人。”
  老村正不住地磕头,他活了百来岁,年轻时候还曾去过诸侯国的府城,算得上“见多识广”,自然知道那些传说中的“神仙”可不像人们口口传诵那般慈悲为怀、乐善好施,更多的却是无情冷漠、视百姓为蝼蚁的存在。眼前这仙人虽生得一副好模样,可眼角留疤,一头银发,骑着条“恶龙”,殊为诡谲,想来也非善辈,若他正要惩罚杨家父子,恐怕连着整个村子都会遭殃。
  “杀的好,非但无罪,还有大功德。”
  声音虽然冰冷,可落入一众村民耳中,却不次于天籁,先是一怔,尔后无不面露喜色,那老村正更是呆在当场,良久,颤抖着身子,拂去袍袖上灰尘,朝着周继君恭恭敬敬的一拜。
  “庶民盗钩者被判重刑,却不知真正的大盗却是那些搞得民不聊生的诸侯。”
  目光遥望向千里之外烽烟四起的诸侯国战场,周继君缓缓说道,转眼后,微微一愣,摇了摇头苦笑着。
  他一时愤慨,讥讽那些为了地盘和权势厮杀征战的诸侯,却忘了,若真算起来,周继君自己也是那等诸侯,而且还是世间大乱的罪魁祸首之一。谁说仙人打架不关凡人的事,天地大战的中心在四大部洲,战火的根源在东胜神州,战火燃烧开来,管他仙神凡人,天宫尘世,无不尘烟滚滚,哀鸿遍野,百姓插标卖儿,皆是自己这些为了争夺天地留名史书者造成的。
  君子者,求天地大义,真、伪、恶皆如此,道在天下,可又如何去寻。
  心中微微迷茫,不知不觉间,这些年来被两道所压制的真君子道意有了复苏的迹象,渐渐蓬勃升腾开来,竟一举超越伪、恶两道意,独占半成。
  “是啊,若没那些战乱,瓜娃子他娘也不会死那么早,瓜娃子也可以安安稳稳的念书去了。”
  杨甲是慈父,是壮士,可又是一浑人,其他村民都唯唯诺诺不敢吭声,唯独他苦笑着,应起周继君话来,老村正心中暗骂杨屠子没大没小,却不知周继君最喜欢的便是这等心地简单淳朴的浑人。
  “瓜娃子想念书?”
  看了眼止住哭泣,却在抽着鼻涕的男童,周继君淡淡一笑,思索片刻,从怀中掏出一部书卷,递给瓜娃子。
  周继君喜好练书法,书法能通过剑道,练得乏了,周继君也会写上些君子道意的心得和道论,时日长了,却也成篇成卷。门下弟子和星主们无不觊觎,纷纷找上周继君以求一阅,却被周继君推脱,言这君子道论非修炼者能观,门人们悻悻而回,皆是不信,若知道周继君竟将这本在他们眼中视若珍宝的“秘诀”随手给了个尘世的孩童,定会吐血三升。
  只可惜,周继君这卷君子道论上册的的确确是写给寻常世人看的,君子取义于天下,周继君不求能像太上准提那样将各自教化传播于世间,成就圣人封号,但求君子之道长存世间。战火连绵不绝,君子欲平天下,只得两途,一是亲历大战,二则是将君子道意留给世人,让他们自己寻找答案。
  “我为枭雄,究竟是对是错。君子有不战,我却掀起滔天战火,究竟是自欺欺人的私欲,还是冥冥中君子之道的归途。”
  喃喃自语着,周继君眸中忽明忽暗,良久长叹口气,不再流连,驾龙而起,飞向诸侯乱战之地寻找伊人。
  “何为君子,道德之称也。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咦,为何我会念。”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瓜娃子郎朗而诵,尔后自己微微一愣。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果然大妙。那孩童,切莫辜负了君公子的心意。”
  浮光掠影间,一个高冠长衫的男子骑着五色斑斓的大鸟从虚空中现出身形,看了眼喃喃念叨“君公子”三字的男童,淡淡一笑,随后兀自叹气道。
  “果然,这君公子乃是有缘人,又一篇故事就这样诞生了......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拾笔写罢,庄周打量着千里之外的滚滚烽烟,驭鸟而去。
  庄周前脚刚走,年迈的村正未及感慨,只见天头浓云滚滚,黑雾如幕缭绕不清,云雾见,隐约间竟能看到数条摇头摆尾的黑龙,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
  驾御白龙,疾飞如流星,未至晌午周继君便来到离村落最近的陈国都城,虽然近,可也隔着足足一千三百里地。
  依依修为高绝,亦在玄天上品,或许玄天巅峰,兼之行踪飘渺,周继君想要寻到她,光靠心念远远不够。乱战年代府城少有人烟,即便有行人,也是匆匆疾步,偌大的都城中,最为热闹的地方不外乎有着说书人的茶楼酒肆。白衣轻扬,周继君寻着一间三层的酒肆,迈步而入。
  第六百八十四章 圣人不死 大盗不止
  酒楼里来往客人繁杂,有行脚商人,有府城驻军,有风尘仆仆的旅人,然而大多数还是陈国平都的寻常百姓。说书人留着世间说书人特有的五绺长胡,眸眼发亮,手执惊木在台上说的唾沫横飞,口中的故事段子无非诸侯野话、神仙轶事,酒客们听得眉飞色舞,而周继君则安然坐于人群中,享受着乱世中少有的平静,默默思索先前那个尚未解开的结。
  他争霸天下,说是被一步步逼上这条路,实乃自欺欺人。诚然,当初历尽千辛万苦,攀登上那座高耸险隘的落云山是被家事所迫,为父族报仇,为自己报仇,救出娘和妹妹。可当颠覆大煜后,周继君非但没有停止脚步,反而野心一天比一天膨胀,落子布局,勾心斗角,杀伐无情,时至今日终成一方霸主,说好听点是那英豪枭雄。可在世间大贤眼中,他天吾山君公子不过一乱世大盗耳。
  嘴角浮起莫名的苦涩,耳边人声鼎沸,周继君白衣独坐,轻轻敲击着桌沿,执杯而饮,却觉这酒水苦涩发酸。陈国之主曾下令,一切粮食皆充军用,民间不得私自酿酒,各个酒肆客栈所卖之酒俱为官酿,所用的谷粮亦是那陈年已久快发霉的粮食。
  无奈的放下酒杯,周继君目光落向都城外滚滚烽烟处,又望向九霄天穹,面色微微阴沉。
  “即便我为乱世大盗,可盗亦有道。我修君子道意,是为根本,早已无法回头,若就这样只因私心征战杀戮下去,却和那真君子之道被道而驰,早晚有一天会生出心魔,到那时,恐怕再难抵挡那些心魔主君。”
  眸中滚出一丝杀机,转瞬收敛,如今穹天境界的周继君想要灭杀九天之上那几个心魔主君,算的上易如反掌,可却非治标治本,想要避免日后生出心魔,却需一个理由,从君子道意中寻出让他心安理得争霸天下的理由。那个理由似乎就在心头嘴边,可周继君搜肠刮肚,却始终没能将它寻出。
  就在这时,从酒肆外走进一个落魄的旅人,满身风尘,衣衫褴褛,可他眸子却格外发亮。见着那人走来,酒楼中的熟客们都高声欢呼了起来,掌柜的更是快步迎了上去。
  “杜大家,辛苦了。”
  见状,周继君心中好奇,侧目望去,只见那被称作杜大家的旅人警惕地打量了眼四周,尔后小心翼翼的从身后麻袋中取出四五坛酒,拱手朝诸人道。
  “让各位就等了,老杜躲在深山五月,终于用这偷藏十年的陈粮酿出一窖风尘酿,还望诸位品尝一番。”
  话音落下,酒楼里的欢呼声愈发响烈,酒客们眸开眼笑,就连那几个官军也咽了咽口水。
  看着忙碌分酒的掌柜,又看了眼那个满脸期盼之色的杜大家,周继君心中了然,端起桌上酒杯,细细看着杯中酒水,举起杯而饮。
  战火年代缺银少粮,酿酒大家们拼得一死,忤逆诸侯王的禁令,存粮十载,偷偷酿造的烈酒虽不如周继君曾经尝过的那些美酒,如忘川醉之流那般令人迷醉。可一杯饮下,辣入腹底,战火、烽烟、民生无不随着酒意没入肠肚,滋味万千,有激昂,有奋争,亦有无奈。
  袍袖拂开,一杯饮下,周继君将木雕的酒杯重重拍在桌上,眸子一亮,不由得赞声道。
  “好酒。”
  听得周继君这一喝彩,店内酒客们微微诧异,随后也是齐声喝彩,无不向咧嘴而笑的杜大家拱手称喝,唯独坐于角落的那个高冠出尘的男子满脸悠然之色,目光时不时飘过周继君,眸中有好奇,有疑惑,还有一丝期盼。
  “战乱征伐,枭雄英豪者欲图天下,反王大盗者欲分一羹,却让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世道混乱不堪,可究其根源,却并非在那些枭雄大盗身上。”
  喃喃自语着,周继君眸中的迷惘迟疑之色渐渐散去,光彩逼人,半晌,低吟出一句。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世间有争斗,人心不足,便有利益争夺。可反王枭雄之所以层出不穷,皆因在他们头顶有那五方军阀,五位圣人。天地之尊,莫出圣人,圣人假仁假义,欺诈天下,群雄奋起,欲效圣人,乱世根源无它,只是圣人耳。
  一朝明悟,周继君心意通达,君子三道流转而争,伪、恶两道合力而为,却终难压倒稳占上风的真君子道意。北俱芦洲,陈国无名酒楼中,周继君终定君子之道。争霸天下,无情杀伐,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斩杀圣人,是以真君子道意独占五成。人有伪根,私心难却,沿途风景无限,身处高位者若太过克制,反而容易患得患失,周继君亦不会做那等假道德之士,是以伪君子道意占三成。少年热血终无法忘怀,强者的血液中无不流淌着杀伐之性,平天下要杀,前往终途要杀,是以剩下两成归于恶君子。
  玄道蛇人淡淡一笑,真君子风范一显无遗,诡道蛇人虽心存不甘,可大局已定,只得讪讪作罢,武道蛇人只要能行杀戮便好,此时凶神恶煞,不住地瞟向玄诡两道蛇,眸子闪闪发亮。三道归位,前路虽仍旧艰险纷杂,一不留神便会跌入万丈深渊,可周继君却心情大好,满脸激昂之色,忍不住仰头长啸起来。他这啸声以天音诀发出,寻常百姓无法听闻,却只有修行之人能闻见。
  啸声携着君子三道之以传遍北俱芦洲,陈国境内某座府城里,紫带缠柳腰的绝美女子娇躯微晃,复杂地望向都城方向,紧咬朱唇,面色阴晴不定,良久冷下面庞,率领身后黑龙御风而起。群妖大山之地,一个黑发垂地的男子匆匆行于山麓,陡然间眉头一挑,仿佛利剑出匣,渐渐的,嘴角滑过莫名的笑意,脚步加快,只是弹指的瞬间便走过三四座大山,向陈国方向而来。陈国西境旁,有一国名曰上唐,国主姓朱,穷兵黩武,亦好富贵,唯一的优点便是待百姓不错,全国重农重商,苛捐杂税比之其余国家略少,此时在上唐皇宫中,白衣不染尘埃的女子立于宫苑溪水旁,怔怔地看着清泉碧石,目光迷离
  “爹爹,快看,那君公子先生传我的书在动!”
  无名村庄中,一个上午过去却仍旧满脸兴奋的瓜娃子慌张地摇着他爹爹的手臂,指着那卷《君子道论》。杨甲也是一愣,只见那书卷忽地飘于半空,白光闪过,书卷里的篆字竟仿佛有了生命般,仿若蝴蝶,一只只钻出,向四面八方飞去。
  君子道意终至大成,周继君一声长啸,非但引动各方强者,还将君子道意的道论在北俱芦洲之地传播开来。恍惚间,芦洲百姓隐约察觉到什么,只觉有着什么正在往心里钻,虽大多困惑不解,可这道意就仿佛一颗种子,只要播种下去,早晚有一天会生根发芽,花开叶绽。
  “以一道化万千,收于一道,传遍天下,这就是圣人之道了。”
  啸声中途而止,君子道意尚未完全在北俱芦洲传播开来,便已不见,热闹纷繁的酒楼中,周继君嘴角浮起一丝冷意。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天下诸强皆求成圣,惟君子不欲,只欲斩之。
  第六百八十五章 屠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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