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你来回什么事?”
  广丹笑道:“小的有事要回给少爷。”
  穿堂里尚不算热,简妍手中拿着姚氏赠送的折扇扇风,且不急着进去,金枝、金风两人跟在她身后,只当简妍在给广丹下马威,叫他跪着。
  过了一会子,广丹先受不住,满脸堆笑道:“这里热,少夫人先回园子吧。”
  简妍拿了扇子敲在下巴上,嘴角挂着一抹讽刺,似笑非笑地看广丹,“我头会子知道,原来‘有事’这两字也是能回人。这两字可真真是妙啊,不管旁人问什么,只管拿了这两个字来说就好。”
  广丹忙道:“少夫人误会了,小的不是敷衍少夫人。只是外头的龌龊事,不好拿来说给少夫人听。”
  简妍冷笑道:“既然知道不好说,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当老天厚爱你,旁人有入狱的时候,你就没有断头的机会?”
  广丹见简妍说了重话,脸上笑得肉都酸了,心想这位新少奶奶要逞威风,自己何不顺着她的意,敷衍过去就罢了,于是道:“是少爷外头的朋友知道少爷病了,捎了信叫小的拿进来。”
  简妍扇着扇子道:“口信还是书信?哪个朋友?”
  广丹笑道:“是陈少爷写的信,小的不认识字,不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
  “陈兰屿?”
  广丹听简妍说出陈兰屿的名字,忙道:“少夫人知道?陈少爷与少爷有八拜之交,因此陈少爷捎信,小的不得不快些送进去。”
  “何止八拜之交。”简妍扑哧一声笑了,偷眼看了眼金枝,心想不愧是兄弟,这陈兰屿可是性喜接收庄政航的女人。
  广丹陪着笑脸,忽见简妍骤然不笑了,身上的汗毛一立。
  简妍淡淡地问:“陈兰屿找少爷做什么?借银子?还是又有新鲜的玩意?”
  广丹见简妍说的越发细致了,心道早晚简妍也会从庄政航那边问出来,不如自己先说了,卖个好,于是道:“陈少爷不知从哪里寻到一个女戏子,据说唱得好,长得更好。陈少爷请了那女戏子在家唱戏,想问少爷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就去他家凑个热闹。”
  “女戏子?这般不成体统的事,陈家老爷夫人也乐意?”简妍问完了,又想自己又多事了,陈兰屿是陈家老来子,陈家老夫妇待他如珠如宝,便是闹上了天,也只会赞他会花银子,没有拦着他的。因又想起庄政航的一个想好秦绵绵来,心想不知这女戏子可是秦绵绵不是。若是,那陈兰屿这次又是玩的奇货可居的把戏,将秦绵绵荐给旁人,自己个也能跟着玩乐。
  广丹笑道:“爷们胡闹一场,玩玩就丢开了,总归不会误了正事。”
  简妍心想怕是他们也没有什么正事,说着,就见里头小七出来了,小七见着简妍,立时站住。
  简妍看了眼小七,笑道:“你过来,我又不吃了你。”
  小七缩手缩脚地过来,偷眼看了眼简妍,福身行礼。
  简妍问:“少爷跟你说了什么?”
  小七道:“少爷说身子还没好,不能出来。”
  简妍料想庄政航也是不耐烦搭理陈兰屿的,并不叫小七回去,当着小七的面,对广丹道:“你跟陈家少爷说,就说少爷身子尚未痊愈,不能出去。还有,我哥哥不是那等胡闹的人,叫他别缠着我哥哥胡闹。”
  广丹忙答应着,弓着身子退出。
  简妍心想原本指望着又儿收拾了小七,如今瞧着庄大夫人那边事多,一时半会是收拾不了小七了。因想着还要忍着这个表面上不声不响,暗中上蹿下跳的丫头,简妍心中就有些不悦。
  主仆三个进了棠梨阁,简妍终究是看小七不顺眼,从书房拿了本书出来,对小七道:“上回如梦叫你陪着她逛园子,可见她是喜欢你的。如今你还替我送了书给她吧。”
  小七虽不知上回庄敬航究竟要做什么,但想着庄敬航后头脸上的巴掌,想来也不会是好事,以至于后来她下意识地躲避着安如梦,于是笑道:“奴婢还有一样东西要赶着做完……”
  “我替你做。”金枝忙道。
  简妍笑道:“这书本极为贵重,你亲自交到如梦手中,若是下回子我问如梦,如梦说你转交了旁人,我必定要重重罚你。”
  “是。”小七捧着书本就去了。
  简妍进了房中,见庄政航竟趴在床上看书,刚凑过去,就见庄政航忽地将书塞到枕头下,心想那书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在床对面榻上坐下,问道:“不知你兄弟叫人来跟你说什么?”
  庄政航只觉得那“兄弟”两字极为刺耳,皱眉道:“他说有乐子,叫我出去瞧瞧。我这般,怎么出得去?”
  简妍撇了撇嘴,走近附耳道:“那小七不是个好东西,我提醒你以后少用她。”
  庄政航耳朵上一烫,不知是刚看过那书,还是许久未曾碰过女人,听她在耳边说话,心头一动,见她如玉面庞就在眼前,闻着女儿体香,忍不住向她脸上嗅去。
  37运气来时
  “啪!”一声,简妍想也不想就甩出一巴掌。
  庄政航涨红了脸,一用力就将她拉到床上压着,简妍挣扎了一下,手伸进庄政航衣裳里,指甲在刚结痂的疤上抠挖。
  庄政航叫了一声,忙放手,简妍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他一下,才将手拿出来,从床上爬起,看见指甲上有血,哼了一声,然后去一旁放着的水盆里洗手。
  庄政航叫声惊动外头的金枝,外头金枝忙进来,见庄政航瞪她,于是缩了回去。
  简妍洗了手,却也在一旁坐着不动,笑道:“你发春了?好歹夫妻一场,你说说你想传外头哪一个进来侍寝?我替你传话。”
  庄政航将床上枕头丢向简妍,随即支着头笑道:“当真?那可真是谢谢了。劳烦你将翠缕叫来。”
  简妍点了头,当真出去了。
  过了一会子,翠缕就一脸红云地端着一只青花慧窑的茶盏进来了,“少爷要可要喝杏仁露?这是大夫人先前叫人送来的,昨儿个大夫人病中还不忘叫人送了灵芝过来。”
  庄政航此时哪里还想着纾解,下面正疼,且听她一张口就是庄大夫人,兴致一下子没了,挥手叫她出去,还拿了书看,心道美人如玉,却远远不如书中颜如玉可爱。
  却说简妍猜着庄敬航独自外出,必定是跟秦氏嫁妆有关,却也说对了。
  不管是庄大老爷,还是庄大夫人,都不喜庄敬航提起此事,只是督促他读书。庄敬航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从王忠、又儿、春晖那边打听到了一些事,因此虽有庄大老爷夫妇有心隐瞒,心里对昨日的事情也知道了五六分。
  庄敬航心想他母亲养大教育庄政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且庄政航自甘堕落,败坏亡母嫁妆,又干他父母何事?何至于叫庄大老爷补足了嫁妆?
  如此想着,哪里坐的住,领着瑞草就往外走,心想且去瞧瞧庄政航时常借债的地方,看看那借债之人究竟是不是他舅舅,若没有把柄在秦尚书手中,庄大老爷自然不会受制于人。
  只是简妍毕竟高看了庄敬航,此时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庄敬航心思再怎样深沉也有限,且人脉不及简锋广阔,庄敬航刚进了斗鸡场,费了心思与借债之人搭上话,那边前两日才与简锋好的人就讨好地跑去隔壁戏楼中跟听戏的简锋说道:“简少爷,你亲家庄少爷刚进了斗鸡场,你不去见见?”
  简锋听了这话,又记起简妍的交代,笑笑,心想若是能设局套住庄敬航,倒是叫简妍又欠了他一个人情,于是招手叫一脸生的小子过来,对他道:“你去,叫人哄着庄家少爷玩几把,随他要借多少银子,只说是自家人,不用他签字画押,随他要借多少。”
  那小子闻言就去了,进了斗鸡场上,对着正与庄敬航讨论利钱的放债人耳语一番,那放债人听那小子说有简锋作保,也乐得多赚些银子,忙拱手对庄敬航道:“阁下可是姓庄?”
  庄敬航爱惜名声,不曾来过这地方,方才也只胡诌了个名字,因此见放债人认识他,就有些惊讶,望了眼瑞草。
  瑞草虽也跟庄政航一般嫖赌成性,但毕竟兜中不似庄政航那般有银子,素日里混的是更加不堪的地盘,此时见庄敬航看他,心想庄敬航近来因他名声不好与他疏远了一些,今日好不容易只领着自己出来,可不能坏了庄敬航的事,于是在庄敬航耳边道:“小的并没有来过这里,这里的人,小的一个也不认得。”
  庄敬航见不是因为瑞草的缘故,心里嘀咕着这人为何认得他。
  “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少爷尽管进去玩。若早知是少爷,小的哪里会跟少爷谈论利钱。”放债人满脸堆笑道。
  庄敬航自诩不信这世上巧合之事,却不知放债人那句“大水冲了龙王庙”实在是巧合,乃是这等市井之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因此,这一句话一入耳,他的心就坠了下去,半天心也落不到底,敷衍了放债人几句,也不去看斗鸡,就领着瑞草出了斗鸡的巷子。
  出了巷子上了街,人也跟游魂一般,虽说是舅舅放债,但是若是牵扯起来,他母亲也绝非干净的。心道难怪秦尚书敢狮子大开口,要庄大老爷补足了嫁妆。
  庄敬航并不在外停留,一路回了庄府,到了外头书房,坐了半日也看不进书,心里还在算计着该如何将银子要回来。心想如今唯有对庄政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叫庄政航自己个不要,如此秦尚书也没了办法。而庄政航又是第一不肖的人,唯独听女人的话,不如就叫了女人去寻他说话。
  “芝盖,你可知二哥如今跟谁最要好?”
  芝盖闻言笑道:“三少爷,小的一向都是跟着您转的,小的哪里知道。”说着,想了想,悄声道:“二少爷一向都是喜欢圆圆的,夫人的陪房梁玉家的是圆圆的亲家婆婆,叫梁玉家的跟圆圆去说。此外如今怕就是那有身子的蝶衣姑娘是二少爷的心头肉了。”
  因蝶衣闹出被圆圆压到的事情,因此蝶衣有孕的事,下人们都知道。
  庄敬航笑了,心想他就不信突然冒出来的舅舅能比宠着庄政航十几年的庄大夫人更叫庄政航信赖,吩咐道:“叫那蝶衣去跟二哥说说,跟她说,只要二哥主动说自己不要嫁妆,母亲就给她摆酒开脸,免得她的孩子出来,有个当丫头的娘。”
  芝盖闻言忙道:“夫人下了命令,小的如今进不了那园子了。”
  庄敬航斥道:“你进不了那园子,就寻不到能进了园子的人说话?”
  芝盖被训,唯恐失了庄敬航欢心,忙向后头园子去了。一路上,也并未见着旁人,到了园子外,因天热,婆子也一个个缩在值班的屋子里不出来,等了许久不见人,又不敢跳着脚大喊,不知是婆子偷懒都不在,还是睡着了听不见,半日也不见人出来。最后瞧见庄三姑娘的姨娘胡姨娘风风火火地向园子里走,忙站住问好。
  胡姨娘今日在外头跟婆子赌博,输了银子,急着翻本,这才顶着太阳匆匆进园子问庄采芹要银子,此时被芝盖叫住,就很有些不乐意,呆着一张脸看他。
  芝盖笑笑,忙道:“姨娘能帮小的叫了二少爷院子里的小七出来吗?”
  胡姨娘吊着眼睛看芝盖,皮笑肉不笑道:“好啊你小子,竟敢跟二少爷虎口里抢食。”
  芝盖忙道:“小的是有事寻她,在门外晒了半天的太阳也不见人出来。求着姨娘进去,跟门边茶房里婆子说一声,又或者见着别的谁,胡乱地给喊一下。”
  胡姨娘穿着纱衣,拿着帕子抹汗,斜着眼睛奚落地笑了几声,“好小子,竟敢使唤到老娘头上了,这是跟谁学着狗眼看人低?”
  芝盖谄媚地笑着,心里叫苦不迭,心想便是再多等一会子,也不该叫住这活菩萨。
  胡姨娘见芝盖不说话,越发地来了兴致,掐腰吆喝道:“哎呦呦,这大热天的拦着人在太阳地里说话,叫老娘说破那见不得人的事就装了哑巴。你这是欺老娘背后没人支撑还是怎地?你娘有你的时候见着老娘也要弯腰低头,怎么你小子从你奴才娘肚子里蹦出来就成了少爷,使唤上老娘了?”
  芝盖心中越发后悔,唯恐她嚷开了,反倒叫人疑心他,忙道:“姨娘快些住口吧。小的身上现有三少爷给的两钱银子,还请姨娘笑纳,拿去买个瓜儿枣儿吃吧。”
  胡姨娘接了银子,掂了掂,撇嘴道:“扯你娘的臊!自己个整了个瓜田李下见不得人的事,还叫老娘是买了瓜儿枣儿,你当老娘稀罕你这丁点银子,还要你打赏不成?罢了,看你这小子痴心一片的份上,老娘就替你说一声。”说着摇着柳腰就进了园子。
  芝盖啐了一声,见守园子的婆子打着哈欠露出头来,心道老虔婆,早不出来,偏偏等人说完了话再出来。
  因棠梨阁就在园子口没多远,且跟庄三姑娘庄采芹住的地顺路,胡姨娘就过去了,因想着新媳妇面软客气,过去了少不得能捞到几两银子,因此进了棠梨阁,并不去找小七,先去问少夫人在不在。
  简妍此时正在西厢房里察看阮妈妈搜出来的东西,因多是女子的香囊头发等物,就叫阮妈妈烧了,留了当票来看,心里猜着是哪个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放进来,见寻不到银子,猜到庄政航身上压根就没有现银,心里好气又好笑地抿着嘴笑了一回,听人说胡姨娘来了,心中诧异,也叫人领了胡姨娘进来。
  “少夫人没歇着?”胡姨娘笑问。
  简妍笑着让座,见胡姨娘上穿水绿纱衣,下着胭脂色撒花裙,头上插着一朵新鲜芍药,看着十分艳丽泼辣。心想瞧这衣裳都是早些年的老款,且明显改过,应当是府上哪位夫人送的。心道这贼不走空的主今日过来,可得想想有什么便宜东西打发了她才好。
  胡姨娘那边也在偷偷地打量简妍,见她挽着头,雾鬓云鬟,耳垂明珠,浑身上下一身艾绿,既没披金,也没戴银,倒有些纳罕,心道人说简家日进斗金,怎这简家的女儿偏打扮这样素净。
  原来简妍见着新衣裳多是桃红朱红,心中不喜,又舍不得做新衣裳,就拿了在家时的旧衣裳穿了。
  “姨娘可能吃冰?若是能,就叫丫头拿碗冰镇的绿豆汤吃吃吧。”
  胡姨娘忙道:“少夫人就是客气,既然如此就吃碗吧。”
  简妍示意玉叶去拿,玉叶对胡姨娘之名早有耳闻,心中不屑地转身去拿了绿豆汤过来。
  胡姨娘道:“少夫人这里可放了冰桶?怎那样凉快。想我这辈子,除了冬天,再也没有在旁的时候见过冰块。”
  简妍笑道:“我这里也并不用冰,只是吃的东西,用着零星的冰块镇着。”
  “在自己家里定是用的吧?听说你们家是院子里都摆着冰的,进了门就跟进了春天一样。”胡姨娘谄媚地笑着。
  简妍心中诧异庄采芹怎会是胡姨娘生出来的,笑道:“姨娘说笑了,若是那样,每日可要花掉几百两银子呢。”
  胡姨娘笑道:“少夫人家日进斗金,怎么能少了这个?”
  简妍听胡姨娘说话,叫玉叶拿了汤给胡姨娘,胡姨娘吃着,忽地就笑了,“你说说我,我今儿个是来做媒的,怎就吃起糖水来了?也好,嘴上甜一些,说得媒也能叫你们都满意。”
  玉叶道:“姨娘快别胡说,这可是能要人命的,仔细叫人听见了。”
  胡姨娘撇嘴道:“看你那小家子气,少夫人都没说话呢。”
  简妍笑道:“姨娘有话尽管说,若是说的媒好,我自然是要给姨娘谢媒钱的。”
  胡姨娘不喜玉叶这般对她不敬重,但见简妍还是一般看她,拍着手道:“还是少夫人说话有风度,前几日给的见面礼也比大少夫人多。我呢,在园子门口遇到了芝盖那小子。少夫人认得芝盖不?他是跟着三少爷的小子,那小子可怜巴巴地站在太阳地里等了许久,就为了跟小七说一句话。按说还是小七命好,能摊上这么个知心人。”
  简妍原本不耐烦胡姨娘,此时听她胡吹出这事,一时竟有些喜欢她了,笑道:“姨娘说的可是真的?若是的话,不光我要给姨娘谢媒钱,便是小七,也该请姨娘吃谢媒酒的。”
  38枕边风大
  胡姨娘有口无心地胡扯,恰中了简妍的下怀,简妍心想正好借了此事将小七撵出去,顺便借着小七这小虾米,将芝盖那小鱼弄出府内,断了庄敬航在府中的臂膀,于是与胡姨娘说了几句,借着谢媒送了她一两银子,打发她去了。之后也不叫人去找小七回来,只是叫了阮妈妈去跟庄大夫人说话。
  阮妈妈出了园子,径自去了庄大夫人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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