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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第108章 三千涅槃 ,五百白袍
  青云堡,激战正酣,战况十分惨烈。
  女真大将银术可连日攻坚不下,自知难以回去向完颜宗翰交待。他硬着头皮去讨要兵马与攻城器械,完颜宗翰却只给了他一批云梯、撞木与鹅车,并未拨给他人马。
  银术可知道,再拿不下青云堡,不但是他自己,就连今天参与了这场攻城战的所有将士,全都要被砍头!
  对未脱蒙昧、心思简单的半野蛮女真人来说,这种简单粗暴的军法,却最有效。
  今日已是最后期限,银术可将军营里所有的好酒好肉都拿了出来犒赏全军,将自己的爱姬也献了出来给军士们发泄。然后,他们拆掉了营帐、杀掉了女人、甚至脱掉了厚裘,将这些东西全都付之一炬——全力攻城,最后一击!
  再打不下青云堡,不用完颜宗翰下令来砍他们的头,今夜,这一万女真将士全都要活活冻死在天龙山里!
  熊熊的大火在天龙山里燃了起来,黑烟滚滚。在一片茫茫的白雪掩饰之下,十分刺眼。
  此刻,青云堡城头女墙下,张仪敏正在亲自给孟德包扎伤口。
  这是孟德负的第十七处伤了,若非是有楚天涯送的那副涂金脊铁甲,想必他现在已是死了无数次。几天来,孟德一直身先士卒的在城头杀敌,这精铸的铁甲都快要被砍得支离破碎,多处箭伤千疮百孔。
  张仪敏咬着牙红了眼睛,给孟德包扎伤口时下手却挺麻利。几天来她做惯了这样的事情,都快练出手艺来了。
  旁边不远处,还有许多的妇女在给受伤的男人们包扎伤口或是喂汤灌药。女真人没日没夜的狂攻,难得有这样片刻的喘息之机。
  城外燃起了熊熊大火,众人看了各自惊疑,猜测不休。
  孟德靠在女墙上,闭目养神。这几天来,他根本就没有一次的睡眠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正在这时,数名头领一齐跑到孟德身边来,急道:“大哥,女真人的鹅车又推过来了!这次有点不同,那些蛮奴全都光了帮子,还把自己的营帐都烧了。看来,他们是要鱼死网破,做最后一搏!”
  孟德睁开眼睛,双眼血红,精光毕露!
  “你们退下!”孟德挥手,让身边的那些妇女们都退下了城头。
  “大哥,守不住了。”头领们都围着孟德,说道,“箭矢、滚油、擂木、炮石全都用完了,寨里的房子、树木能拆的能砍的也全都用了。现在我们只剩手里这些砍得残缺了的刀剑。还如何抵挡女真人的博命一击?”
  孟德眉头紧皱,没有急于说话。他要先听一下,自己手下兄弟们的声音。
  “大哥,兄弟们追随你走到这一步,都不后悔。不管是活着的,死了的,还是即将要死的,都不会后悔。”一名头领说道,“但我们不能看到城破之后,我们的父母、女人和孩子,惨死在女真人的刀下或是饱受他们的凌辱!”
  “是啊,大哥!——我们商量过了,都是这个想法!”众头领异口同声。
  孟德双眉一沉,“你们想说什么?”
  “涅槃!”
  这两个字,就如同两柄尖刀,狠狠的插在了孟德的心头上!
  “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
  佛说,涅槃者,即清凉寂静,恼烦不现,众苦永寂,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或超脱轮回,或证果成佛!
  当初青云堡面临张独眼围攻笈笈可危之时,所有的女人在房梁上悬了白绫,老人与孩子各自怀揣尖刀准备最后一搏——同生死,共存亡!
  这就是青云堡独有的,涅槃!
  可是如今,寨中都已经没有了房梁可以悬起白绫!
  “大哥,你说句话吧!”众头领问了这一声后,全都静了下来,就等孟德一句话。
  不远处,金兵推着鹅车缓缓而行,战鼓与呐喊声已经响在了耳边。
  刚刚走下城头的那些妇女们,全都向青云坪走去。那里是平常男人们操练武艺练习箭术的大敞坪,现在已经被铲去了积雪、堆上了许多的柴禾与棉被。
  堡中除了仍在守城的青壮,所有的重伤伤员、老人小孩与妇女们,都集中在那里。
  一圈火把,已经点燃。
  孟德定定的看着青云坪里黑压压的一批人,心在滴血。
  “大哥,事不宜迟!”众头领一同跪倒在雪地里。
  “兄弟们都起来。”孟德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还有多少能战斗的兄弟?”
  “不到一千五百人,全体带伤。”
  “好。”孟德的牙关紧紧咬起,骨骨作响,“战至一人不剩……涅槃!”
  “是,大哥!!”众头领大声的、猛然的应诺。
  和以往每次一样,他们仍是这样的整齐、慷慨、义无反顾!
  孟德紧紧的握住了刀,闭上眼睛,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这时候流出来!
  “若有来世,我孟德仍要和你们做兄弟!”
  “若有来世,我等仍要追随大哥!”
  “黄泉路上皆是伴,死又何惧!”
  “杀——”
  金兵的鹅车,离寨门还有不到一百步。这笨重却强大的攻城器械,是女真人从辽人那里“继承”来的。形如其名,上面是形如鹅颈的高高箭塔,下面是沉重结实的撞车。它推近之后,先是上面的弓箭手射击守城之人,打击过后下面的撞车便出动,来撞城门。
  最后的激战一触即发之时,青云堡里的三名族长与张仪敏,一同来见孟德。
  “寨主,我等老朽有话要说。”时间紧急,族长们也就长话短说了,他们道,“青云坪上,聚了三千乡亲,宁死不受金狗之辱,愿与青云共存亡。但是如果你们也都战死了,谁将来给我们报仇雪恨?”
  “几位族长的意思呢?”孟德问道。
  “寨主你莫非忘了堡内还有一条通往山外的险僻小道——猴儿崖与猎人涧?小飞不就是从那里出入的吗?”族长说道,“为了青云堡不绝种,寨主你马上挑选一部份青壮从那里逃走!保存实力,留待他日为青云堡报仇啊!”
  “这……”孟德一时愣了,“青云堡上下从来都是同生共死,怎能临阵脱逃?”
  “寨主既然是真英雄,就不要徒逞匹夫之勇!”族长们急切的劝道,“青云堡建堡已百年,经历变故生死茫茫,堡里从来就没有谁会怕死。今日便是青云寨的灭顶之日,想死容易,想活下去,才是真的难。寨主若能逃出升天,青云寨的血脉就能得以续存,斩杀金狗报仇雪恨的事情也才有所指望——不然,我们纵然是死,也会死得不甘心哪!”
  这时众头领们也都围了过来,听了族长们的这些话,个个悲愤难当情难自已,终于是有人淌下了男儿泪。
  “寨主,不要犹豫了——快走吧!”
  孟德很自然的看向了站在一旁,与他新婚不久的张仪敏。
  “七郎,你走吧!”张仪敏面带微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我夫妻一场虽是时日尚短,但我无怨无悔。今日寨破,我愿与众乡亲一同涅槃。你若是真汉子、好男儿,就要带着众兄弟们逃出去。将来……为我们报仇!”
  说罢,张仪敏款款的下身给孟德施了一礼,一转身,头也不回的朝青云坪走去!
  孟德站定在原地伸出了手,张开嘴却说不出话,终于,潸然泪下!
  “寨主、大哥——走吧!”族长与头领们全都跪倒下来。
  孟德仰天长啸,歇斯底里!
  猛然将手中的朴刀往地上一插,他怒吼道——
  “五百兄弟,穿白袍、挂白孝——随我突围!”
  ……
  深夜,太原城西南方向的天龙山上,烈焰张天浓烟滚滚,将一方天际就都要烧红了。
  王禀、楚天涯、萧玲珑还有小飞等人一同站在南门的城头上,静静的看着前方。
  小飞扑倒在雪地里,用拳头狠狠的砸着地面,哭得死去活来。
  没错,这肯定是青云堡的“涅槃”之焰!
  “是我害了孟德和西山。”楚天涯凝视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如果不是我去撺掇,他们或许不会有这样的祸事……”
  “如果孟德听到你这些话,非但不会欣慰,还会很失望。”萧玲珑说道,“孟德是个真正的英雄,青云堡里的人你也见识过了。昔日张独眼围攻,寨中女子人手皆备一条白绫!为义死节,死得其所!——这就是青云堡义气,也可以说是一种精神!”
  “郡主所言即是。”王禀说道,“孟德与西山众义士志在抗金护国,纵然是死,侠骨留香。他们如果怪你,今天就不会燃起这涅槃之焰!——老夫若是孟德或西山众义士中的任何一人,就算是死,心中也在感激于你!”
  楚天涯沉默无语,表情凝滞浑身僵硬。一阵寒风吹来,他闭上了眼睛。
  “天涯……”萧玲珑颇是担忧的轻唤了一声,却没有回应。她还从来没有见到楚天涯像现在这样子过。都不用看他的表情、不用听他说话,她也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深处的悲愤,与无边漫延的哀伤!
  “不用管他,他不会有事。”王禀直视着前方,双眉紧拧表情肃然,平静的说道,“真是条汉子,就要肩膀扛得下责任,心里装得下爱恨,胸中燃得起热血!”
  楚天涯闭着眼睛,深呼吸,仍是没有说话。
  “战争就意味着死亡,谁也不能逃避或是选择。如果面对死亡还能保持一如既往的慷慨,那才是真正的勇士!”萧玲珑轻声道,“天涯,我要向你和所有的宋人道歉,并保证一件事情:从今天起,我再也不会瞧不起宋人,也绝口不再提‘南人’这样的字眼——天龙山上的那把火,让我看到了宋人的血性!”
  楚天涯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圈通红,但是没有眼泪。
  “我楚天涯,也保证一件事情。”他一字一顿道,“女真一日不灭,我就一日不下黄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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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 破茧化蝶
  从走下城头到回到家里,楚天涯一直没再说一句话。然后,他跑到了地窖,把何伯藏在这里准备用到他成亲时喝的的几壶剑南烧春,从土堆里扒了出来,咕咕的全灌进了肚子里。
  酩酊大醉。
  萧玲珑一直站在窖外,不现身不说话也不阻止,直到楚天涯彻底醉倒不醒人事,她才走了进去。
  “喝到大醉,仍然没有多说一句话。”看着躺在酒坛中醉如烂泥的男人,萧玲珑不禁轻叹了一声,“这个男人,意志究竟有多么顽强?”
  “郡主是想听一听少爷酒后真言么?”何伯的声音突然响在萧玲珑的身后,把她吓了一跳。
  看到楚天涯这样子,何伯啧啧的叹息,摇了摇头。
  “老爷子,西山的事情,他很自责。”萧玲珑说道。
  何伯撇了撇嘴,摇了摇头,“只能说,你仍是不太了解少爷。或者说,你太不了解男人。”
  “哦,怎么说?”萧玲珑好奇道,“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可能有一部分原因,但绝对不是全部。”何伯说道,“以老头子对少爷的了解来看,此刻在他的心中,悲愤会大于自责与伤心。就算是自责,那他也只是在恨自己为什么无力援救西山,或是无力扭转大局、决定胜负。”
  “他做得已经够多了。”萧玲珑说道,“几乎已经超越了他的极限。”
  “是啊,在我们看来,他只是一介小吏,一个再普通不过了的人。胜捷军里随便一个将校,或是太原府里随便一个当官的,都要比他更有实力更有资本。”何伯说道,“但少爷恨的就是这个。他恨他自己为何不是河东宣抚使、胜捷军统帅,他恨自己为何没有手握百万雄兵,恨自己为何不能口衔天宪、执掌乾坤!”
  萧玲珑诧异道:“不会吧?”
  “会。”何伯轻吐了一个字,却是斩钉截铁。
  萧玲珑不禁愕然,看了看何伯,又看了看醉倒在地的楚天涯,仿佛眼前的这两个人,突然又变得陌生了。
  “或许老爷子说得对,我仍是对他一点也不了解,更不了解男人!”
  “男人有很多种。”何伯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少爷,就是喜欢用行动来证明一切的那一种。越是重要的决定,他越不会说出口;他只会将它斥诸于行动,从而得出一个真实的结果。这个结果,也可以理解成我们平常所说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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