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

  珍妃眸光凌乱地扫过兰亭,茫然地,突如箭矢般射向他身后的沈千染,瞳孔凝缩剧动,手中的钗不知不觉得又插进了稍许,声嘶力竭地喊,“沈千染,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将我们母子之情逼到了这个层度!好,今晚我就死在这,看这老天到底会不会成全你!”
  “老天?”沈千染一听,她竟直接跨过兰亭,快步奔向珍妃,在她一尺之遥驻足,盯着她,皓眸里血丝弥缠,带着深恨、鄙夷、憎恨,挟带着冷酷至极的讥刺,一字一句,“钟司芜,你不配得到上天眷恋!如果你想解脱,我劝你,马上把这钗子狠狠扎进去!”
  “阿染——”兰亭亦倒吸一口冷气,他眼神满是心痛地震惊,张了张口,似乎还要在说什么时,却全番堵在心口。
  “瞧,这就是你给母妃找的好儿媳!但是——”珍妃哈哈哈地笑开了,颤笑中,鬓发散乱而开,她缓缓放下手上的银钗,想不到沈千染既便是在兰亭的面前,也如此张扬,无所顾忌!
  好,既是此,那就不要怪她狠心了。她上前一步,与沈千染面对面着,她沈千染,眼里是森冷的寒光,声线却是无比柔软,带着轻轻的委屈和哀求,“本宫还是想趁今夜大家都在,与你和解,不为别的,只为了兰亭,本宫不想他左右为难。沈二小姐,你肯么?”
  珍妃的用心何其毒辣,在这个视角中,只有觉千染可以看到她眼中的恶毒,而所有听到她声音的人,都为之侧目。
  她用这种极端的欺骗方式告诉众人,她可以为了儿子放下一切恩怨!
  如果沈千染拒绝,她不仅会在兰亭的心口扎下一根刺,并且在人心了,她输了一切!
  她本能地回首,看向身后的兰亭,四目相撞时,一声叹息轻溢出唇,他的眸光朦胧中深匿着悲伤,幽邃中蕴藏着痛涩,很快,一切又化作流幻碎影,可她还是读出了他眼里隐匿的一丝希翼——
  蓦然间,浑身犹如被一把火点燃,变得又烧又烫,有如心房包皮下溃烂成脓的痛感死死粘胶着心,压迫不得释放,她看着兰亭的脸,却一字一句地回答着珍妃的问话,“我沈千染还是那一句,永远不可能和你和解,除非天翻地覆,江河枯竭!”
  “阿染,求你别说了——”凤眸里瞬时灌满受伤,有些话心里知道,但真实地听到从她嘴里吐出又是另外一回事。
  “求?”珍妃方升起的一股窃喜瞬时消失,全身如堕冰窖,唇角原本就的一丝隐笑淡去,她移开一步,看向兰亭,眸中审视却又带着隐约的紧绷害怕,如果这一局再输,她就真的就彻底失去这个儿子。
  她颤着手指着沈千染,看着兰亭,轻轻地拷问,“兰亭,如果这个女子有一丝的在意你,她也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逼你的亲生母亲去死!”珍妃紧紧盯着儿子因受伤而迷离恍惚眼神,她知道,她必须给儿子的心口再注上一剂强药,便是再心疼,她亦残忍地再添一句,“兰亭,你堂堂一个皇子,一定非要被这么一个女人踩在脚底?”
  沈千染双眸突变,赤红如血,容颜战栗,再也控不住崩离出来两世仇怨,大声嘶吼,“钟司芜,你不要逼他去选择!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今晚,我就告诉你,让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如此地恨你。但是,从今往后,你将永陷修罗,你的心将没有片刻的安宁,你会体会到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样的沈千染让珍妃眼敛急跳,有不详的预感,嘶声反问,“不就是给你下毒了么?是,我钟司芜认了!可现在不是一切都好了?你的容貌恢复了,而赐儿也是健康可爱?难道你不想把这些恩怨放下,让所有的人过得舒服一些?何必一定要血淋淋地摊开一切?”
  “是么?”沈千染怒迸哀恸之声响起,支离破碎,声如从修罗地狱传上来,“你以为真的过去了么?没有过去,它不象影子一样一直活在我的心中。”
  一瞬而至的惧意、恨意同时燃烧,珍妃瞳孔都在急缩,颤声道,“是我毁了你的童年,可你的母亲呢,何偿没有毁了我和亭儿!不要总是以为仅仅是你一个人受到伤害,沈千染,我知诉你,你母亲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兰亭,如果你现在要走,我——不怨你!”她那双眼眸没有丝毫的光彩,从内到外的一片苦痛之色氤氲弥漫,黑白分明的瞳仁就象一泓宁静死水,无澜地直视着兰亭,“如果,你不走,那今晚,我有一个往事,告诉你……”
  “二小姐,您不要伤心——”水玉哭着,转首恨恨地看向珍妃,“你说赐儿健康,那你是否知道,小姐身中那么多的毒,是怎么把赐儿健康的生下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记低笑,嘴角挂起丝更深的涩然,亦是更深的残酷,“让我把一切告诉你!我不想,不想总是一个人背负了,只是,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承受得了……”她不再看他,而是轻轻握起水玉的手轻轻一笑,眼中有着抹超乎年龄的苍凉之色,眸中再无半丝之前的皓亮,“玉姐,阿染心中始终有一个坎,那就是亏欠了你。这多年来来,你陪在阿染的身边,一直不离不弃,可阿染害怕,从不敢对你说出过往的一切,唯恐你不肯原谅,舍弃了阿染!今夜,阿染想把一切说出,阿染只求玉姐,承诺阿染一个不离不弃……”话未尽,沈千染已经跪了下来!
  水玉大惊失色,惊惶失措地把沈千染整个抱起来,“二小姐,你说什么呀,你几时曾欠了我?”
  兰亭心中几步跨到沈千染的身边,倾身将她抱起,只见怀中的人唇色青白,脸上,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他眉峰紧拧,如此脆弱的沈千染是他第一次见到,双眸紧紧地凝视着她,俯声轻问,“你说……”他的脸放大在她的面前,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湿冷的脸颊上,一点点地暖进她的心,“你是不是还有委屈?”
  有!是命运与她开了个极残忍的玩笑!让她躺在他的怀中,控诉着他母亲的罪孽!可她已经不愿再独自承受了,她的眼角又划下一连窜的泪,她用眼神轻轻地,她有的!
  蓦然抬首,眸光深弥,冷喝跪了一地的奴才侍卫,“全部退下,周边的暗卫全听着,退出百丈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半步!”
  兰亭的手捋开她额际的湿发,挽了袖襟缓慢而小心地擦拭着她的泪,象是待一个极珍贵而易碎的宝贝,“好,告诉我,我来替你追讨!”
  “珈兰寺那夜,我醒后,发现自已被强暴了,我害怕极了,就尖声叫起来,很快,一个女卫冲了进来,她把你带走,同时,申姨娘和郭嬷嬷也冲了进来……”
  “染儿……你在说什么?”他托起她的脸,看向她的眼神复杂难辨,他隐隐觉得她陈述的是一件真实的过往,可是,他实在一时间无法消化得了她说的是何意!
  因为,他醒来时,明明自已就在那个房间里,暗卫,是他自已设法联络上的。
  沈千染嘴角艰难的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申姨娘和郭嬷嬷看到我失贞,她们大声啼哭,引来了寺中所有的僧人和香客,到了第二日,我在珈兰寺失贞的事,在京城中被传遍了!”
  珍妃冷笑,“沈二小姐,你要说天书,本宫没时间奉陪!”珍妃之前还心中尚有余悸,此时一听,眸中灌满冷嘲,只当沈千染得了失心疯满口胡诌。
  “让她说——”兰亭蓦然爆喝,刹那的认识,全身如是刀挖的疼痛,肺部仿佛被刺穿,一张嘴便疼,他突然明白了,为何珈兰寺那夜后,她去点了平安宁,上面有一盏是为一个叫“沈天赐”的孩子所点,虽然这巅覆了他一切所知,但他知道,怀中的女子所说的每一句话是真实的。
  “恰逢申柔佳父女三人来沈家,我被申柔佳取笑,说我在珈兰寺偷会情人,被人发现,便自称失贞,兰御风知道后,就来到沈府退了亲。爹爹不在,娘亲毒又发作,老夫人觉得我把她的脸全丢尽了,把一切的气都撒在母亲身上,把她囚禁了西园之中。当时,我年幼,加上被郭嬷嬷喂了这么多年的毒,身体极弱,夜漏不断,所以竟然不知自已怀了五个月的身孕,而身边唯一体恤的水玉,也因为申姨娘的陷害,被人下了软筋散,被活活打死,当时的我,竟全信申姨娘的话,让玉姐她……”沈千染语及此,压抑地呜咽出声,她颤颤地伸出手,似乎隐忍到现在已是极限,“玉姐,玉姐,我对不起你……”她絮絮叨叨的,到后面也不知道自已在说什么,她只知道身体所有的脏器被掏空了,心裂了,不会跳了!肺撕开了,不会呼吸了!
  水玉虽是可一头地雾水,但她这么多年相伴在沈千染的身边,一直知道珈兰寺是沈千染的心结所在,她用力接住沈千染的手,暖着她冰冷的手心,一声声地轻声安抚,“小姐,你别哭,你一哭,我就想哭……”
  兰亭的心都给沈千染的泪给搅模糊,但此时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有一种预感,那时的她,独自跋涉,将是怎么样的惨烈才会让天地为之落泪,最终为这个可怜的女子开启了另一道的生门。
  “被沈老夫人发现怀孕后,我一个人被关进了沈家的北园,那时正逢春末,我一个人在一个破屋里面呆了几天几夜,夜里头连一盏灯也没有……后来,我生下了赐儿,因为我一身是毒,孩子是早产的,生下来时,手脚不能动,连开口哭一声也不曾……他,他,他叫沈天赐……”她全身颤着,颤着,所有的话全哽在了胸口,吐不出,吞不下,生生地变得了利刃一刀刀,一寸寸地剐着自已的心!
  “染儿,我们不说,不说,乖,不说……”兰亭心神皆乱,抱起了沈千染就往房中跑去,他听不下去,如果前世的她是这样活着,他们的缘份是这样开始的,他宁愿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珈兰寺那一夜,他会向满天神佛祈愿,让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成长,嫁为人妇,既使相遇,也是擦肩而过!
  ------题外话------
  写这一章太痛苦了,我哭得不行了,只能分两章了!再念叨一句哈,有月票的亲,就投了,别浪费,可以加积分,月希望所有追文的亲都变成秀才~
  136撕心往事2
  更新时间:2013-1-28 16:17:47 本章字数:7448
  “不,不要把我关在里面……不要……”仿佛回到彼时,她被沈家的人带到了那荒园,门“砰”地一声被关上,接着,厚重的大锁将她与世隔绝。蝤鴵裻晓她开始尖声嘶叫,突生的一种蛮力让她一下撑开兰亭的怀抱,落地时,全身瘫软无力,整个人往前倾,结果重重摔了下去,眼角刚好砸在门框的边缘。
  “染儿……”兰亭发出一声如灵魂泣血般的声音,神魂震荡,身体摇摇欲坠,脸色急剧惨白,豆大的汗从额际滚落“染儿,摔到哪了?疼了没?天,脸上怎么那么多血……”
  热痛灌进她的眼里,她毫无所觉,此时,她只想挣开一切,带着她腹中的骨肉逃开——耳边是子兰亭慌乱的迭声,接着被他抱进怀中,冲进她鼻息的香草的味道是那样的好闻,圈住她的手臂是那么有力,那么紧,却那么的颤抖,他的声音都好像快要震碎了,“让我看看,乖,不要动。”
  “二小姐,我去拿药箱,我去拿药箱……”水玉哭得全身发颤,双腿无力,连滚带爬地跑去了院中,去找水月拿药箱。
  沈千染对他的话没有反应,发现怎么挣也挣不开时,她绝望了!象是耳目皆失聪般,对外界失了感应般毫无所觉,她团着身子瑟瑟发抖,一句句地溢出让人神魂皆碎地话,“太冷了,太空了,地狱也有灵魂相伴的,可这里没有,我一个人关在里面,整整呆了两个多月……”她眸光毫无焦聚地看着兰亭,脆弱傍惶无依地喃喃自语,“可我连疯都不敢,我肚子里有孩子,他已经会动了……”
  她的泪象冰棱般一滴一滴地全打在他的心中,带来的是比悲伤还要哀愁的痛楚,比恐怖还压抑的窒息!兰亭泪流满面,抱着她,全身战粟如筛,脸上因痛苦扭曲如恶鬼。如有人拿着锋利的刀将他的心一刀一刀慢慢剜开,恐惧、森严、疼痛布满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他双手捧着她的脸,战战兢兢地一点一点地舔去她眼角和血和泪,他搜尽世间所有的言辞想去抚慰她的悲伤,却发现,人间已没有力量去抚平这样一股摧枯拉朽的伤痛!
  “染儿,忘了,忘了好么?”他捧着她的脸,如痴如狂地描遍她苍白灰败的眉眼,他从来没有这样恨自已如此无知无觉地的错过一世,恨那个私自隐瞒住一切的暗卫——
  既使今生,天网恢恢,那个女卫已被他处于极刑而死,可他依旧恨不得冲入地狱,连她的灵魂也要将她撕个粉碎!
  “二小姐,你醒醒,一切是梦,你有水玉,有赐儿,有三殿下,我们都在……”水玉很快提了药箱出来,她站在沈千染的身后,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沈千染的后背,她不停地试图安抚下她的情绪。
  “忘?怎么能忘?有我的小赐儿的回忆,我怎么会忘?”她猛地推开他,对上他拼命地摇首,心如刀绞,几近癫狂,却偏偏得保持清醒,“兰亭,那是你的骨肉,你应该知道,你应该知道的,这世间还有一个我们的孩子,他虽然不会说话,不会动,可他很聪明,你伤心时,他话用眼睛安慰你,叫你不要哭,你难受时,他会对你笑,所以,我们不能把他忘了,不能!不能……”她拼命地摇着首,她想摇去那种天崩地裂的疼痛,她疼得呻吟,不是因为眼角疼,而是她的心太疼太疼了——
  一瞬间,他的瞳眸仿佛被掏成空白,他整个人慢慢地,慢慢地佝偻下来,最后曲成团跪倒她面前,“好,我们不忘,我和你一起记住他,他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不是?”
  珍妃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最后嘴角掠了点微纹,语含讥诮,“兰亭,你不要被她骗了,她什么时候有两个孩子了?是不是她魔障了,胡编乱造也有个度!孩子?除了她在东越生下的赐儿,她什么时候又怀了?编一个不存在的孩子来说三道四,你信?”
  “不存在的孩子?不存在的孩子……”沈千染低低重复一句,心里一下就沉浸在冰水中,所有的悲痛都凝成霜,反而让她安静了下来!
  她低低呤笑地注视着珍妃,她脸色是平静地,嘴角还噙着笑。她一点一点地推开兰亭,缓缓地站起身,她的神情恍如夜下惊魂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一步一步地靠近珍妃,眼中一片空洞,“钟司芜,赐儿从出生开始唯一一次离开北园,你知道是什么时候么?”
  珍妃并不看她,她眸光落在兰亭泪流满面的脸上,在她的记忆中,她没有看过这孩子哭过,甚至连出生时,也不似其它的婴儿大声啼哭。
  沈千染一双唇干涸苍白,眼角一缕艳红的血显得特别惊心,水玉骇怕,此时的沈千染象极了囚禁沈老夫人的那一夜!
  “兰御谡赐婚,把申姨娘的女儿沈千雪赐给七殿下兰锦,是你带着皇上的旨意来到沈家,要沈家每一个人的生辰八字,看看有没有人和兰妃生辰犯冲。当时,你高高在上,坐在沈府内堂之上,接受众人的膜拜!接着,你满脸欢畅的笑,说要见一见传说中,我沈千染失贞后生下的那个残儿。”她嘴角轻轻裂开,眸中无光看不出悲喜,“残儿……”
  兰亭一瞬间恍惚,只觉得那一声呼唤不同往常,仿佛沈千染已经用尽所有绝望,如芸花凋零前最后一瞬绽放,凄艳让人不知所措。
  珍妃毫无所恸地转过脸,眸光有些僵硬呆板,声音无波无痕,“沈二小姐,本宫对你的故弄玄虚实在不感兴趣,想来,只有本宫这傻儿子会陪着你哭,陪着你傻!”在申茹被废前,她对沈千染了如指掌,如果不是皇宫夜宴,她甚至以为沈千染躲过了珈兰寺那一夜。
  何况,兰御谡怎么会把沈家一个庶出的小姐赐婚给他最宝贝的儿子?
  兰亭惊痛,霍然起身,双目中似有火焰要喷薄欲出,“母妃,你闭嘴!”
  “赐儿被抱上来时,你当众嘲笑,说他眼睛虽生得好,可惜就是一团废肉……”她抖动着长长的睫毛,她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流泪,她竭力去忘记那涌起的一幕幕酸楚的往事,极力用着平静地语气,“珍妃娘娘,当时,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么?我……没有生气,因为在沈家人的眼中,我沈千染是沈家的一个笑柄,是西凌最大的一个笑话,而赐儿在沈家人的眼里确确实实是一团废肉——”最后那两个字废力吐出时,她生生地吞下了漫上咽喉的一股腥甜,倏地闭上了双眼!
  兰亭冲上前抱住她,他无法探知沈千染在平平静静说这一句话时,她的心是怎么样的裂痛!
  她自嘲地似哭似笑,看着珍妃时,水光让她的眸变得光线盈动,怔怔凝望了她良久良久,竟是温柔一笑,“可我现在觉得,上天并不薄,至少,上天用无声的一种方式来惩罚你的无知和狠毒,终有一日,你会知道,你废尽心思毒死的,用尽恶毒取笑的,是你亲生的孙子!”她上前一步,看着她的眼睛似是千里冰封般,一点一点地在凝结着,“地狱有一种花,它叫蔓妙珠莲,开在往生之路上,它的花香会让人忆起所有罪孽。珍妃娘娘,就算你今天掩耳盗铃,但死后,你的灵魂也会知道你曾经犯下了什么罪孽……”
  沈千染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紧闭的双目缓缓而开,但却将苍凉的目光投向兰亭,嘴角缓慢裂开一丝带着血的微笑,“我只是觉得怨,怨老天的不公平,我的赐儿何其无辜,降生在我这个如此无用的母亲的怀里,让他受尽所有人的耻笑,而我竟连为他讨一个公道的勇气也没有!”
  当时,听到“残儿”时,沈老夫人先是朝着她阴侧侧一笑,而后上前讨好地告诉珍妃,沈千染不过是个庶出女儿,其实,不必让她出来接旨。
  那时的她,畏畏缩缩,一句也不敢反抗,唯恐因此被沈老夫人厌弃,将她赶出沈府。
  她在所有人的讥笑中仓惶地抱着赐儿想逃离,可看到赐儿的眼睛时,她绝望了,因为她从赐儿的眼中看到了受伤。
  “不,你不是,你做得很好,你独自把赐儿带大……”兰亭强自敛下悲伤,捧住她的小脸,神色一柔,抚了抚她的唇瓣,轻轻拭去她嘴角的鲜血,突然笑开,眼角眉稍处尽是温柔,“所以,上天怜惜你,给了你一次重生。相信我,现在的宁天赐也是彼时的沈天赐!”
  “不……不一样!”沈千染蓦然一惊,她的重生后,所有人在她心中都一样,唯独那个孩子,她会把他永远地藏在一个角落,既便再痛她也要去缅怀,因为,她既怕岁月无情,更怕时光温柔,一点一点地把他从自已的心中带走。
  在那冰冷的地窖中,她的孩子沈天赐死前的两道眸光,象两道不同方向的力绞着她的心,象要把她的心血拧干似的,“那孩子,他太可怜了,他五岁了,还没有现在的赐儿高……我太绝望了,我以为,我只要乖乖听话,不给大人丢脸,总有一天,他们会认我的,总有一会会接受我的赐儿的。我和赐儿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呀……老夫人把我们关在北园,一天只送一个人的饭,她太狠了,太狠了,她想活活饿死那孩子……”她猛地蒙住双眼,眼角刚刚凝结住的伤口再次裂开,血弥漫进她的眼眶中,她用手胡乱地擦了一下,混着泪滚滚而下,血红血红的两条从眼中流下,伴着她唇边诡异的哭声,“兰亭,我恨透了,我恨透了,比起这世间任何人,她更该死——”
  兰亭一阵阵的心悸,疼得几乎喊了出来,此时,他除了抱她、亲她、什么也做不了!数于她的恶梦他走不进,撕不开,无法救赎!他痛,痛得从四肢到百骸,从皮肉到筋骨,一点点断裂破碎!
  她哭着,如果哭能把沈天赐哭回,她愿如孟姜女哭倒长城!
  如果流血可以唤回心爱的沈天赐,她愿化身为修罗,负天负地负尽苍生,也再所不惜——
  眼前的视物开始变形,前世今生的镜象在眼前交替着,如梦似幻地侵袭着她的大脑神经,她犹自挣扎,狠狠地咬破下唇,疼痛让她的神智稍稍变得清醒,抬首间却看到月光下,冷着一张脸如看一场戏的珍妃,仿佛有什么在她的体内炸开,炸的她灵魂在不停震颤,她尖叫一声,猛然推开兰亭,象一只发了疯的猎豹一般扑向珍妃——
  兰亭如风掠来,但沈千染已经死死将珍妃压在身下,仇恨的记忆象是开了闸般,一幕一幕地翻忆起,在珍妃的惊惶失措下,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
  珍妃完全措手不及,被沈千染推倒,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狠狠的揪住沈千染的头发想把她从身上推开,却发现一伸出间,她的手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牢牢控住,转眼一瞧,倒吸了一口难以置信的冷气,她的双眸有如灯花一爆,瞬间的怒炎归结到泯灭的灰冷。
  她缓缓地移开脸不去看,也不愿去揣测此时兰亭的内心,她听到自已的皮肉被咬开的声音,鲜血从破开的血管处,被人一口一口地吸出……
  夜空仿如一股邪恶的力量要将她吸入一个深渊,一个黑暗无比的森森峡谷!
  兰亭摁住珍妃的手的那一刹,仿佛是把锈钝的刀子在他心窝深处狠狠剜了数刀,连血带肉,合着筋脉俱损,终于,他清楚知道——
  为什么他的阿染一直在推开他!不让他靠近,也不愿走进他的心!
  相爱后,为什么宁愿独自舔伤,死死地守着一块禁地!
  时间象血液一样,缓缓在在流逝,生命在疼痛中一丝一丝透支,空气中迷漫着沉沉的死亡气息。
  月光终于隐入了厚厚的云层,把黑暗洒向人间。兰亭神思木然地松开珍妃的手,捏住了沈千染的双肩,欲把她从珍妃的身上抱起,“染儿……”他用力地启齿,“染儿……”
  “兰亭……”沈千染缓缓仰起面来,一条浓稠的血丝缓缓地从嘴角挂了下来,脸神情中带着一丝疑惑,似乎在细细辩认着眼前的镜象,是在哪一个时空。
  慢慢地,慢慢地,那涣散的眸光开始一点一点地凝聚起来。
  终于,她缓缓地站起身,俯视着地上的珍妃,冷然一笑,她用袖襟拭去眼角的血珠,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睁开时,双眸光晶莹深亮。
  “我在珈兰寺出事后,娘亲被废,申茹被扶正,她的儿子成了沈家的嫡子。我被囚禁,兄长成了庶子!”沈千染看着他,神色突然变得很平静,她眼中有忧伤,可却没有丝毫的脆弱。
  她极轻地一叹,那时,唯一疼爱她的就是这个兄长沈逸辰,以他那时庶子的身份,还三番两次在沈老夫人面前为自已求情,想来那些年,兄长的日子也很难过。
  “那时候,父亲一年难得几次回府,既便是回府,沈老夫人也弄出一片家和详庆的表面,让父亲感到安心。而娘亲,在以前,阿染一直以为母亲被锁在西院之中,可现在,阿染有一种预感,囚在西院里的很可能不是我的母亲。因为兰御谡他如此罢道,怎么会肯让沈老夫人囚禁她?而那五年,唯一能见到母亲的就只有爹爹,可爹爹他……”沈千染有些无耐地笑开,“爹和娘亲一起赴江南镇灾时,两人相伴一路,因为娘亲被我易容成瑞安,一路上,爹爹竟丝毫没有辩认出来!”
  “在我十七岁的那年秋天,申柔佳成了贵妃,她近乎疯狂地打压着沈家和宁家,最后,在我十八岁的那年秋天,宁家三百余口被问斩,罪名是江南灾患中,宁家给朝庭捐的粮食全是霉化的。在舅父问斩前,哥哥有去探过牢,知道了真相,原来是申柔佳之父,与扬州刺史商仲良等人合谋,将官仓中的霉粮与宁家所捐的粮食偷偷更换,最后栽赃到宁家身上。”
  “原来,这就是你一开始买光江南粮食,并散尽宁家家财的原因,你是想让宁家避过这场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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