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节

  冰冷的表情微微一软,阜怀尧松下一口气,迎了上去,无奈地道:“你怎么又乱跑了?”这个人一向强势惯了,连受伤也困不住他的脚步。
  阜远舟为这隐含的担心暖了一暖,笑着提了提手里的食盒,“远舟只是去了御膳房而已,没有乱跑。”
  “嗯?刚才没吃好么?”阜怀尧下意识问,问完才自嘲了一句,方才三个人中有谁是吃得下的?
  阜远舟像是没有听出其中问题,仍然是微笑的模样,语气里带了一些责备:“皇兄之前不是都没这么吃东西么,皇嫂现在的饭菜大补,皇兄吃了怕是胃会受不住,我就去熬了些粥。”
  阜怀尧轻微怔了一下。
  原来他说的“有事”,就是这等小事么……
  阜怀尧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呆呆地被阜远舟牵到桌边,坐下,面前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手里被塞了一个勺子。
  阜远舟也坐在他对面盛了一碗粥,眼神温柔地望着他,“皇兄吃吧,冷了就不好了。”
  一瞬间,愧疚铺天盖地而来,阜怀尧低下头舀粥,不想让他看着自己眼中的微热。
  素来淡漠的兄长难得这么温顺,阜远舟也是有些意外,心中的憋闷霎时也消去了不少。
  喝过粥后,阜怀尧胃里隐隐作痛的感觉才压了下去。
  看到他按着胃的动作,阜远舟有些紧张,“还是疼吗?要不要宣太医?”
  阜怀尧抬手止住他,摇头,“朕只是觉得不疼了而已。”
  “所以皇兄以后不能忘记用膳了。”阜远舟哭笑不得。
  “……嗯。”他在的时候,阜怀尧总不会忘,因为有他提醒他……
  可是,阜怀尧想他需要习惯若是阜远舟不在的日子。
  颜容萧疏的青年亲昵地拂拂他略长的额发,眼中柔情款款,“需要修剪了呢。”
  阜怀尧见状,心里隐隐觉得这次回来之后的阜远舟一直不太对劲,在发现花菱福有身孕之前就已经显示出了异样的征兆,但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妥,而且这个模样的他对于自己来说也有些招架不住,理智尚未运转,嘴上已经脱口而出,“那远舟帮朕打理一下罢。”
  阜远舟的手轻微一顿,微一讶异,然后抿开一抹如水浅笑,“那皇兄可不能怪我手艺差喔。”
  唤寿临拿来了精致小剪,阜远舟解开他华美的发冠,用犀角梳梳顺了散落的发,然后执起额前的发,慢慢修剪起来。
  阜怀尧一直合着眼,却也能感觉得到那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像是火一样炽热,连让人忽视的机会都没有。
  他终于明白了阜远舟的不对劲在哪里。
  这个男子已经刹住了自己失控外溢的感情,却也更坚定了“狩猎”的念头。
  此时的他,已然完完全全是一匹猛兽,不吝啬亮出自己的獠牙和利爪,用不伤害的方式一步一步靠近自己心爱的猎物,布下天罗地网,只待蓄势一击。
  而阜怀尧,无疑就是他捕猎的目标!
  阜怀尧不知道之前还一直踌躇蛰伏的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自己守候的方式,只知道现在的阜远舟让他有一种近乎恐惧的慌乱——若他势在必得,自己又该怎么办?!
  一直都是阜远舟在退让在妥协在臣服,阜怀尧想,他都几乎忘记了这是一个和他心计智谋相差无几的人,被天下人公认为神才的男子!
  第二百章 改变
  “皇兄,好了。”
  阜远舟的突然出声打断了阜怀尧的思绪,他迟疑了一下才睁开眼来,避开对方过于赤忱的眼神,望向镜子装作认真打量自己此时的模样。
  虽然阜远舟拿剑是熟稔无比,不过和剪子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他的手艺不会差强人意,但也不算十分出色、普普通通就是了。
  阜怀尧微微晃了一下脑袋,垂下来的额发果然不会再挡住眼睛。
  阜远舟转到他身后,一下又一下的用梳子温柔地梳理着他浓密的长发,低垂的眉眼写满了深情的意味,比那三千青丝还要绕人心弦,却不太露骨——至少以前的阜怀尧不会发现其中的感情。
  此时阜怀尧看来,那股心惊胆战的感觉却愈加明显。
  越是强悍的人,在面对生死博弈时就越是奋起,但若是这场博弈的源头是感情,那么就常常会愈挫愈弱。
  没有人能在感情面前保持绝对的理智,无动于衷——越是强大的人,崩溃得越快。
  尤其是现在的阜怀尧对阜远舟抱有极深的内疚感,他开始后悔,而阜远舟开始步步紧逼。
  “皇兄。”阜远舟突然俯身,从背后环抱住他,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
  阜怀尧浑身一僵,旋即才强制自己放松下来,“怎么了?”
  以前的三弟也时不时会有这样亲密的动作,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居然迟钝到认为这般的相处方式是正常的兄弟情谊!
  对方的慌乱掩饰的极好,阜远舟没有察觉,透过铜镜直视他的双眸,道:“刚才忘了说,远舟也要恭喜皇兄,就快要做父亲了。”
  白衣的帝王心里就是一咯噔。
  若是可以,他真的不想谈这个话题。
  对方面上仍是带着笑的,目光澄澈,饶是阜怀尧也分辨不出其中的真假,只好避重就轻道:“皇后嫁入阜家多年一直无所出,这回便可堵住那些闲言碎语了。”
  “是啊,那些说三道四的人就该闭嘴了,”阜远舟唇角勾起,天真无邪的样子,“皇兄就不用总是去后宫那么累了。”
  “……”闻言,阜怀尧眉头跳了跳,恨不得想找个地缝来钻——什么叫做去后宫那么“累”!?这几日他在皇后和珍妃那里只是留宿听琴而已,什么都没做!
  可惜从小学的皇家礼仪和他自身的性情寡淡都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动作,只好无奈地道:“远舟你有事直说便是了,莫要消遣皇兄。”
  阜远舟睁大了眼睛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远舟怎么会消遣皇兄?”
  你现在不就是在含沙射影么……阜怀尧突然觉得好惆怅,真是罪孽,好好的一孩子,被他折腾得都长歪了。
  阜远舟微微侧过头,脸颊贴着他的,“皇兄。”
  “嗯?”阜怀尧努力板着脸,但还是忽略不了两人紧贴的地方温度慢慢升高的事实。
  “现在,阜家算是有后了吧。”
  “……还不确定是男是女。”阜怀尧实话实说。
  阜远舟抱着他的双臂力度大了些,脸上表情却是看不出端倪,“若不是皇子,皇兄打算和皇后再生一个?”
  阜怀尧张了张口,最后只是道:“再说吧。”
  阜远舟似是不太满意他的回答,还一会儿都没说话。
  阜怀尧微微动了动身子,很想委婉地叫他不要这么抱着他。
  阜远舟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道:“皇兄,我不要娶亲。”
  阜怀尧一愣。
  阜远舟用力蹭了蹭他的脸颊,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重复:“皇兄,我不要娶亲。”
  不是“不想”,而是“不要”。
  再度把这个让两个人之前冷战的导火线摆在台面上,阜怀尧下意识透过镜子去看对方的脸色,却见他将脸埋首在自己颈弯处,垂落的无法长发挡住了所有能泄露表情的地方,只能听见他听似轻快的声音。
  阜怀尧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听话,不要闹孩子脾气。”
  “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阜远舟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只有这件事不能。”
  琥珀色的眸子里点点复杂,“娶亲难道不好吗?”
  “不好。”摇头。
  “你不想有孩子吗?远舟……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我不喜欢小孩!”阜远舟坚决道,又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只喜欢皇兄的孩子,我会做个好叔叔的。”
  阜怀尧的手颤了颤,很想问他一句“何苦”,但是声音哽在喉咙里,久久发不出来。
  “皇兄,答应我好不好,”他终于抬起了头,望着映在镜子中的那双寒星般的眼,“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阜怀尧依旧沉默,面无表情的脸色看不出端倪。
  阜远舟的脸色暗了暗,不过还是飞快掩饰下去,绕到兄长面前,单膝叩蹲在地上,环抱住他,仰头望着那无波无澜的华雍颜容,用哀求一般的语气唤着他的名:“皇兄……”
  阜怀尧硬是逼自己硬下心肠,问:“这世间……就真的没有你看得上的女子?”
  阜远舟的眼神颤动了一下,有一瞬阜怀尧甚至以为他会落泪,但是他却是笑了笑,低声道:“如果有……如果真的有……远舟定会告诉皇兄。”怕只怕,这一生都不会有这个机会。
  他眼角眉梢都是那和熙如春日华光江月皎明的笑意,然而在那深深压抑的嗓音底下,却全是悲伤到无法形容的情感。
  阜怀尧心口瞬间剧痛,所有坚持一刹那灰飞烟灭,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突破了禁锢在四处乱窜,要撕开他的血肉从里面钻出来。
  他觉得好似又回到了年少初识情滋味的时候,一颗心那么柔软,轻轻一扯,就痛得死去活来。
  以退为进,我知道这分明是你的计谋,只是那份感情却是真心实意的,真实到——字字锥心。
  远舟,德妃毁了你二十一年多信念,你却来动摇我坚定二十多年的决心……
  我欠你的,所以你来讨还了么?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是道,清清冷冷的,好似真的平静如斯,“等到那一天,你定要告诉皇兄。”
  花菱福说得对,他后悔了,后悔造了这个局,困死了两个人,痛的是一生。
  ……
  苏日暮本来在拼图。
  拼一堆乱七八糟的图。
  这是孙澹的《三仙向南图》,宫清觉得可能是图拼接的问题才会导致他们看不出什么线索,但是他和黑一灰三他们努力了十几天都没有成效,只好再度拜托阜远舟,又被阜远舟丢给了苏日暮。
  所以他在任劳任怨(……真的?!)地拼图。
  但是甄侦的一句话把他一晚上的成果全部毁掉了:
  “皇后有身孕了。”
  苏日暮默默看着一抖手乱了的一桌子画纸,再默默地看向那个倚在门口秀美修长的身影,默默地,默默地一脸控诉地看着他。
  甄侦一摊手,极是无辜,“我不是说来吓你的,这种事我还玩不起。”
  苏日暮呆掉一样顿在原地,半晌不说话。
  甄侦奇怪,走过去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石化了?”
  苏日暮拦手抓住他的手。
  甄侦挑眉——这速度,他完全相信平日里苏日暮是没跟他动真格了。
  “你的软剑借我。”苏日暮平静道。
  “要来干嘛?”甄侦瞬间警惕地看着他。
  苏日暮眉毛一竖嘴巴一咧立时面目狰狞:“小爷要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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