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移到翁洲岛,导致小小的翁洲岛上师长、团长遍地走,而像钟建国堪堪三十岁就当上团长的也只有他一人。
  钟建国是大学生,可以说是年轻军官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他行事低调,架不住人高调,以致于除了全军将士知道他这个人,岛上的渔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宋招娣一句钟建国,往哪边走。钟建国就被过往行人认出来。
  片刻,一辆军用吉普出现在钟建国身边,车窗还没打开就喊:“钟团长,上哪儿去?”
  钟建国停下:“回家。”
  “我送你一段。”说着话往钟建国另一边看,见他身边的女人又黑又瘦,还穿着极不合身的绿色衣服,整个人灰头土脸,忍不住啧一声,“那位是新嫂子?”
  钟建国点了点头:“她叫宋招娣,你喊她小宋就行了。”
  招娣?男人品一品,人土名也土,工人阶级出身的钟大团长也有今日?唉,老天爷果然最公平:“哪能喊小宋,嫂子,慢点。”
  “谢谢。”宋招娣无意中瞥到男人眼中的嫌弃,颇为无语,革命队伍里居然还有这种人?心下好奇,“建国,这位是?”
  钟建国:“某个舰的队长,马中华。小马,这是干什么去?”
  “回队里。”马中华回头看一眼宋招娣,真黑,“嫂子是哪儿的人?”
  宋招娣:“我也是滨海人,我姨是钟团长的继母,按照辈分算我是钟团长的表妹。”
  “表妹?”马中华没想到,“以前也没听钟团长提起过。”
  宋招娣:“我比他小八岁,他去上大学,我还在上小学,年龄差太多,没走动过。”
  “嫂子上过学?”马中华颇为意外。
  宋招娣见钟建国没阻止她,继续说:“上过两年,粗通文墨。”
  马中华的手一抖,钟建国连忙抱住坐在他和宋招娣中间的大娃。
  上过两年学的人可说不出“粗通文墨”一词,马中华忍不住羡慕钟建国,都什么运气啊,前一个老婆高中毕业,娶个填房不但是表妹,还是个学问深的主儿:“嫂子谦虚了。”
  “一般一般。”宋招娣懒得搭理他,继续谦虚,“也就会写我自己的名字。”
  马中华噎了一下,还想再开口,钟建国一句认真开车堵了回去。
  翁洲岛不大,部队家属院虽然离码头很远,开车也不过一根烟的工夫。钟建国下车对马中华说声谢谢,就翻找钥匙。
  宋招娣看着面前的两层小楼,吃惊道:“居然是楼房?”
  “离海近,空气又比北方湿,一楼太潮没法住人,部队修房子的时候就修两层。”钟建国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宋招娣相信他这次没骗自己,“你要去部队?”
  “有事会有人来通知我。”钟建国道,“我帮你收拾收拾?”
  宋招娣点了点头,背着老三到二楼就问:“楼上有几个房间?”
  “四个房间,能住人的有三间。窗户面朝南的这间是我的房间,右边是大娃和二娃的,左边是客房。”钟建国道,“大哥、大嫂偶尔过来的时候就住在左边。”
  宋招娣推开主卧的门,抬眼看到床头上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正是年轻版钟建国,而照片中的女人白白净净,瓜子脸,眉眼细长,看起来很弱。然而,她生出三个健健康康的儿子,凭这一点,宋招娣知道她很强大:“我住左边吧。”
  钟建国楞了一下,以为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住客房。”宋招娣重复道。
  第11章 老婆有问题
  钟建国张口结舌,十分想不明白:“为什么?”
  “等你的房间收拾干净,我再住进去。”宋招娣往墙上睨了一眼。
  钟建国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是,是我疏忽。”
  “你也没想到我会跟你过来,没提前收拾很正常,我没怪你。”宋招娣跟钟建国没什么感情,嫁给他不过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确实无所谓,“先把东西归置一下,再给他们仨洗澡、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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