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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虽然身体十分难受,但张小北还是咬牙做完了卷子,只是结果怎样,他就不敢保证了。
  第二场终于熬过去了。八月十五就是第三场考试。这场考的主要是结合经书上的理论对当下的时事发表议论和看法。
  但是,此时,张小北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开始不停地恶心呕吐,吃什么吐什么,因为考棚里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各种臭味一阵阵地朝他鼻中涌过来。他身上不停地冒虚汗,双腿开始不停地颤抖,他带来的那些丸药已经没有作用了。
  张小北心里不停地默念,不能倒下,不能倒下。一旦晕倒被人抬出去,就等于他是弃考了。
  张小北也不管质量如何了,强撑着用最后的气力把试题给做完了。
  他的身体还是太娇气了,缺乏对恶劣环境的适应性。想他前世,住不惯多人宿舍就打工赚房在外面租房住。而穿越后,他们家也只是苦了几年,家境很快就好转起来,他在家中最小又是个男孩,父母疼他,姐姐们捧着他,他并没有受什么苦。为了读书,也为了省钱,他除了去县城连远门都没出过,如今他对现实情况预估不足,导致判断失误,他算是吸取这个教训了,以后,他要刻意锻炼自己的承受能力。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张小北晕倒之前,脑海中冒出的一句话。
  他再此醒来时,睁眼就看到了他的难兄难弟陈复。
  陈复苍白着脸,强颜笑道:“张兄,你终于醒了。”
  张小北也勉强对他笑笑,再看看旁边,还有一位五六十岁的老秀才,一个身材瘦小单薄的十四五岁的少年,还有一个白胖子。老秀才直到现在还没醒,少年醒来又睡着了。现在只有他、陈复和胖子在清醒着。胖子看着两人自嘲道:“咱们几个真是有缘,不但是同年,还是同晕。”
  张小北和陈复相对苦笑。
  过了一会儿,那个老秀才也悠悠醒来,他醒来就放声大哭,哭得其他人都不知所措。后来被大夫劝阻,要他不要影响其他人,他又变成小声哭。
  那个瘦弱少年则是一脸平静,他盯着墙壁看了一会儿,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他们大家说道:“没事,我们就汲取这次教训吧,好好保重身体,三年后再战。”
  说着他伸出手来,大家愣了一会儿,纷纷把手伸上去,最后老秀才也伸上了去,五双手紧握在一起,齐声说道:“三年后重聚贡院。”
  这时,外面一阵喧哗,原来是考试结束了。
  众人正排队出场。
  张小北心里一阵恍惚,他的乡试就这么结束了?他猜到了开头,也想到了结局,就是没猜到过程。
  第94章 乡试(三)
  当张小北随着一帮东倒西歪的考生走出贡院的时候, 就见外面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这些多半是考生的家人朋友, 他们一见人出来,就大声招呼。
  张小北涣散的目光在人群中找了一会儿,就见赵清王世虎和寻音三人,正奋力挤过人群朝他走来。
  “小北。”
  “老弟。”
  三人喘着粗气才挤到张小北身边,一看到他这模样, 都吓了一大跳。
  赵清海大声叫道:“我的娘哎, 你考个试怎么像得了一场大病似的, 瞧这面黄肌瘦的, 风一吹就能倒。”
  王世虎也是一脸心疼不解:“小北,你到底咋了?”
  寻音说道:“他可是在里面呆了九天九夜, 你们没看那些出来的考生都是蓬头垢面的吗?你们快扶他回去休息,我去请大夫。”
  张小北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有气无力地说道:“嗯, 我先回去洗个澡睡一觉,明天再给你们说话。”
  寻音看着张小北,轻声说道:“你先回家休息,我这就去请大夫。”张小北冲她点点头。
  张小北突然想到, 今天的大夫肯定不好请, 正想告诉寻音, 可是一转身的功夫,她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赵清海和王世虎架着张小北回到家里,王世虎去烧热水让他洗澡。张小北回到家里, 觉得屋里的气味真好闻,有阳光,通风好,时不时还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桂花香,真好闻,他甚至觉得连王世虎身上的汗味都很好闻。果然,幸福是要靠对比出来的。
  洗澡水烧好了,张小北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洗完澡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那种混合型臭味终于消失了。
  洗完澡擦完身子,他倒头便睡,自己的床铺真软和,床单被子也充满皂角和阳光的味道。
  话说寻音去请大夫,果然城里的大夫特别难请,病倒的考生实在太多了,大夫是供不应求。寻音没办法,只好到远地去请,经她辗转寻找,她终于在十里外的城郊请来一位老大夫。老大夫来后,看看熟睡中的张小北,说道:“他没什么大碍,只是太累了,让他好好休息就行,还有这几天不要吃油腻的,只点清淡的粥和面汤就好。”大夫最后给了开几剂汤药。
  寻音给了大夫诊金,把他送出去门去。
  寻音回来看张小北的头发还没干透,赶紧拿来干布巾给他擦头发,一边擦一边埋怨赵清海和王世虎:“你们俩怎么照顾他的,这么湿着头发睡觉会头痛的。”
  赵清海和王世虎满脸不在乎地说道:“我们都这样啊。”
  寻音说道:“他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壮得像头牛似的。”
  两人只好说道:“行啦,我们知道了。”
  张小北这一睡就睡了三天三夜,中间,他还做过几次噩梦,梦见自己仍在那个恶劣的环境中,臭味熏得他吃不下饭……
  他猛然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他们租来的房子里,身上盖着干净的薄被,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在屋里调皮的跳跃。他旁边的小木桌上,还有两个带着缺口的花瓶,一个瓶子里插着一根桂枝枝,上面淡黄的桂花已经掉落大半,但屋里仍残留着它那清香的气味,另一个瓶子里插着一把野花,像是刚采的。
  不用说,这肯定是寻音弄的,赵清海和王世虎是不会这么细心的。
  张小北慢慢地坐起来,他感觉头还在隐隐用痛,坐起来时还有些眩晕,但胃里不再翻江倒海,没有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了。
  他刚醒来不久,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寻音面带欣喜地推门问道:“小北,你醒了?身上还难受吗?”
  张小北摇头:“没事了,我好多了,这几天辛苦你们三个了。”
  寻音低头一笑:“这么客气干什么。”接着她又问他想吃什么,是米粥还是面片汤?
  张小北道:“我想喝白面粥就咸菜丝。”也不知为什么,他一生病就喜欢喝白米粥。
  寻音说道:“白米粥我早熬好了,不稀不稠,还给你撇了一碗米汤留着。咸菜,我让世虎去给你邻居借。”
  寻音说完就跑出去了。
  她端了一碗米汤进来递给张小北,张小北尝尝味道,不烫,便一口气喝下去了。真好喝,真舒服。喝完米汤,寻音又给他端来一碗米粥,米汤全是水,米粥稠一些,世虎也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了。
  他给张小北借来四种咸菜:萝卜干、咸菜丝、腌豆角、腌雪里红。
  张小北喝着米粥就咸菜,吃得十分惬意。看得王世虎也馋了,也跟着喝了两碗粥。
  下午的时候,赵清海在外面做生意也回来,他提着几把青菜,还给张小北买了两根骨头,交给王世虎和寻音,让他俩去给张小产炖骨头汤补身子。
  直到这时,大家才坐在一起好好说话。
  赵清海问张小北当天到底怎么回事。
  张小北苦笑着把里面的情况给大家说了一遍。
  王世虎一脸震惊道:“我的天,这么一比,咱们县试时情况太好了,当时还把我憋得不行。幸好我没考上秀才,不然我也非得交待在里面。”
  赵清海摇摇头,叹息道:“小北,你还是平常日子过得太好,这种场面算啥呀。我跟你说,换了我根本没事儿,别说是在那种地方,我在茅厕里吃饭都能吃得很香。”
  其他人一脸嫌恶,忍不住呕了一下。
  张小北道:“我也知道错了,我对情况的预估不够,导致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王世虎连忙安慰道:“小北,你今年才十七,大不了三年后再考,怕什么呀。”
  赵清海也说道:“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你就知道自己哪里欠缺了,以后注意就是了。像你这种情况好办,以后你就跟着我,历练过几次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张小北想了想,点头说道:“咱们回程时,我不再单独住一间房,咱们都住大通房,什么呼噜声,脚臭味,我都要学着忍。”
  赵清海竖起大拇指道:“行行,我赞同。——为了训练你,以后我不洗脚了。”
  众人:“……”
  张小北又休息了几天,身体才一点一点地恢复。这一下就到了八月底,再过几天,乡试的成绩就要出来了。张小北基本是不抱什么希望了。虽然他最后挣扎着把题目做完了,但质量怎么样,他比谁都清楚。乡试不比县试,这是全省的精英聚在一起竞争。即便他身体不出问题,使出全部的实力,比未必能中,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
  不过,像王世虎说的,他年纪不大,再等三年,他等得起。只要身体没垮,重头再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恐怕父母和亲人注定要失望了。
  过了几天,陈复来小院拜访他。
  两人考试时是邻座,又一起晕倒进病房,也算结下了革命友谊,彼此再见面也颇有共同语言。
  张小北问起当时的病友们如何了。
  陈复说,那位老秀才自觉无颜见妻子父母,打算继续留在省城混饭吃。而那个瘦弱书生已经启程回乡了,至于庬子,打算等到出榜以后再决定去留。
  张小北又问陈复打算如何,陈复一脸为难地道:“我要是回乡,觉得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若留在这里,府城米珠薪桂,怕承受不起。”张小北对此也颇能理解,说真的,就连他自己也多少有这种想法。
  不过,他还是决定回乡。回去之后调理调理身体,继续用功读书,锻炼身体,训练自己的承受能力,三年后再战。
  张小北要留陈复吃饭,他说要还要去拜访一位朋友。两人分别时,约好,三年后贡院再见。
  九月初一,乡试的成绩就出来了。榜单就张贴在贡院门口。赵清海和王世虎都急着去看,张小北反而是最不急的,结局基本已经注定了。
  王世虎还是挤了进去看榜单,从连看了两遍,果然还是没找到张小北的名字。
  张小北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不过,别的落榜的人可不像他这么坦然接受,有的当场大哭的,有的目光呆滞的,有的嘴里念念有词。功名的魔力实在太大了。
  而那些考中的,则是满脸红光,春风得意,前呼后拥。
  据说这几日秦楼楚馆的生意格外火爆,考中的要庆祝一下,听听曲儿,喝喝酒,吹吹牛,再顺便找个姑娘温存一下儿;没考中的,心情不好,听听曲儿,喝喝闷酒,发泄发泄,再顺便找个姑娘安慰一下。
  赵清海生怕张小北也去里面找点安慰,便拿出姐夫的范儿对他说道:“老弟,你要不开心,就找我们几个安慰安慰你,可别跑去那种地方啊。”
  张小北无奈地说道:“你想到哪去了?那些姑娘给我钱我也不去。”他实在是一点都没兴趣。
  乡试成绩出来后,张小北就打算退掉院子回家。
  赵清海用这段时间赚的钱再加上本钱,买了不少货物准备回去倒卖。而王世虎则有些依依不舍,当然是因为西邻那个胖姑娘。他决定回家跟父母说个明白,商量商量怎么办好。
  至于寻音,她寻亲的事还是没有进展,自那个渡口的铁马像之后,她再也没有想起别的线索。她想了想决定跟他们一起回成新县,以后有机会再出来。
  四个人决定仍先走水路,再转陆路。
  他们搭了一艘商船,这艘商船船身巨大,船工很多,船费也不算贵。
  四个人本来以为他们会顺利到家,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有后来那番遭遇。
  第95章 遇险
  江水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天上的云很浓,月色显得十分淡薄, 两岸的青山像黑魆魆的野兽似的。
  这个时节,仓房里不像来时那么闷热了。夜风送爽,船上的客人睡得都很熟。
  张小北果真像他所说,他跟王世虎和赵清海一起挤在大通铺,一间房里住了二十多人, 呼噜声、磨牙声、说梦话声, 混合成一片, 还有汗臭狐臭和脚臭, 这几种臭味混杂在一起十分了得。张小北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每当他不想忍耐时, 就想着,连这都忍不了, 下次乡试时还得倒下。于是, 一切便都能忍受了。
  在无法入睡时,张小北又想起他跟寻音的事,他还是没提,干脆等到家以后再提吧。他先提出, 看她的决定, 如果她愿意跟他在一起, 他再回家跟爹娘说。他此次乡试未考中,估计爹娘也该给他张罗亲事了。他娘还好说,至少明理通达, 很多事情一讲就通。就是他爹,平常小事上还行,一遇到大事,就开始拎不清,你跟他讲道理都不好讲。张小北对他真是无奈。这次他跟寻音的事,最大的阻碍应该就是他爹。
  张小北想着这一切,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睡到半夜时,他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了。
  就听见有人喊道:“水贼来打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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