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赴汤皆为你
无论沾不沾水，
木材若想要转变成可剖解的原料，必须经过高温的烘烤，
以便它可曲可伸而不折断，赵谧望着他用霸木树杈将木材撑起，
在下面升起百团的篝火，再以哑火网罩住，使火焰微微燎烧霸木树皮，
不消片刻，霸木便向上发出潮湿蒸腾的香氛味道，使人口腹之欲暴涨。
赵谧对造船如此顺利感到非常满意，指示煲飨组组长轩鹏开始他的烹饪，
这黎殇大陆食品生意做的最大的家族，到了轩鹏这一代才顺利加入十贸，
民以食为天，轩氏家族每年的收益并不在巩家之下，之前没有加入十贸，
是因为其家族遵守的名厨家风所致，据说在轩家之内独有一套晋升体系，
“烧士”、“汤士”、“煲士”各分十级，门下名厨浩浩上千争鼎厨皇。
他们是根本不将忠字十贸放在眼里的古老家族，可谓人的口欲延续多久，
这家族的历史便延续了多久，其本家所创的“轩大王哺烧号”名震天下，
亦是忠字十贸与各国政要每年举办年会，必会定下宴席的地方。
赵谧静静地看着一袭白袍，口罩遮脸的轩鹏指挥手下撒盐泼浆的风采，
饶有兴趣地靠到他的身边，其人眼神凌厉地翻炒锅里的牡蛎，其味蓬香，
围观的英才轴学员们哈喇子挂在嘴边，眼巴巴地望着轩鹏身若铸铁，
他机械似地翻炒菜品，裙边挂有诸如“糖盐辛辣鲜”的调料食瓶，
食指一颠便在锅内加入定量的调料，糖粒、盐粒皆有定数，
赵谧好奇地蹲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洒下的调料，如此均匀教条，
又充满了属于烹饪者的美感，这绝不是一朝一夕便可炼成的手法。
许久，他坚若磐石的身躯突然动了一下，将一勺汤汁淋在冒尖的牡蛎上，
眼神一低，瞅了瞅赵谧，藏在口罩下的嘴巴蠕动了两下：“学长请。”
赵谧喉头鼓动，毕竟好久没有吃过海里的东西，臻西人背朝大海，
自小便是半个海洋生物，她将一枚牡蛎挑在眼前，海洋宁静的气息，
与香葱粉末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组成了一幕牡蛎开合吐砂的美妙幻觉。
她伸出舌头，舌尖从牡蛎上轻柔划过，顿时被其鲜美的味道激得一凛，
面露心旷神怡状，向轩鹏组长不断点头：“好吃，好好吃。”
“唔哈！快夹！”英才轴学员们听闻学长的夸赞，忙探到锅前，
那口属于轩鹏的铁锅，阔约百丈，百名煲飨组同窗协助他翻炒了半晌，
也都饿得眼冒绿光，百千双竹筷一同探进锅里，风卷残云已不可形容。
各种叫好欢呼声，嚎叫“好吃”的声音，对轩鹏来说如同是最好的褒奖，
他本来平静的神色突然转变成一种悲哀，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似乎要逃离属于他甚是难堪的回忆，一向自负，天下无两的轩家，
为何要自愿加入忠字十贸？为何要把家族这代独苗，未来的家族传人，
送上陷空山？这是一个秘密，自从轩鹏自报家门愿意担当煲飨组组长时，
赵谧便对他产生了许多的好奇，此时，一吃他做的东西，悟出了几分因果。
“唔，唔，轩组长，这个牡蛎很，很好吃，只不过......”
赵谧忙着扒拉盘子里的东西，轩鹏猛一转身，
正巧看见学长大人毫无淑女模样的吃相。
他好气又好笑地嗫嚅了几个字：“哦？既然好吃，还有什么问题。”
他身为古老家族公子的身份，促使他不会给暂行学长留什么颜面，
多有不满的语气，虽然声小，但也瞬间传遍了铁桥之上，四下寂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愣愣地注视着赵谧学长安然地擦了擦嘴巴。
“因为呀，没有灵魂，没有生命。”赵谧并不介意他这样犯上的语气，
她本来就自认是暂行学长，平日对同窗多是随和的态度，除了下达指令，
所有的衣食住行没有和普通学员一点的不同，但就是她这样平民的出身，
在一年之内，使许多来自名门的英才轴同窗，对她产生了许多的依恋。
“轩怎么这样说话？这样的态度可不对。”东泉屈琳两女忙护住赵谧。
“怎么回事？要用暂行学长的资格压我？轩鹏五岁达到汤士三级，
大陆之上豪门贵胄，想要吃我的一样菜品都要阿谀奉承，今日，
学长大人还真得说出这煸炒牡蛎有何不妥？否则，你们今日之后，
还是回到吃兽肉的原始时期吧。”轩鹏去掉口罩，冷若寒冰的面孔对人，
若是不知道他的资质，只看面容，还以为这家伙是个毫无感情的剑客，
不过，也没差了，真正厨艺精湛的大家，也只会养成这样的气度。
“这是要打架啊。”人群中有人交头接耳，窸窣着为两人让出一条道。
“这个人的态度真的很有问题。”东泉撅着小嘴不满道，被赵谧浅笑制止。
“造船组，战斗组，制造组还有这煲飨组，都是我一手组成的。
唯独这轩鹏一向对我不够恭敬，必须借此时机打压他的气势。
若不服管教，日后我还如何带领英才轴同窗？”赵谧暗想。
《商情变》有云：若为高功者斩气，须以同道还颜色，使其自绝冠首。
名厨的尊严皆在这口锅里，汤勺器皿是最能让他动容的玩物，除此之外，
无论兵戈相向，还是权势威压，都无法打破厨者对于凡人的天生睥睨，
因为这样的职业做的久了，会不自觉将世间众人当成饲养的牲畜，
若想要他低下戴满尊严的头颅，必须斩断这个人狂躁高傲的祸根，
那便是他引以为傲的厨艺，还有隐藏在轩鹏内心当中的孤独和挫败感。
“哼！轩鹏的态度一向如此，若是有什么不满，还是请东泉小姐，
屈琳组长将嘴角的汤汁擦擦干净，要记得，是谁向你们施舍的美食。”
轩鹏嘴角一提，露出个邪魅好看的笑容，东泉两女立即一阵脸红，
各个尴尬地接过手下递上的手帕，被轩鹏一记重击打得体无完肤。
“牡蛎多为养阴，古来便有月宫之说，传说它喷水皆向月光，
吐砂换水也多在月光正盛之时，若是错过这个时间烹煮其物，
非但不可将其为女子养阴滋补的特效发挥出来，还会纵生毒素，
这全然在于环境对于食材情绪的影响，会直接改变食材的特性。
轩组长，赵谧的说法可有错？”赵谧微微一笑，走到轩鹏身边，
望着渔网中各个紧阖的牡蛎，虽然看不到也看不懂这样生物的面貌，
但也能感应到它们正瑟瑟发抖的恐惧，这里没有月光，没有海水，
只有不住的暴风雪，若是在这个时刻沦为人类满足口欲的食材，
痛恨的、懊悔的感情，又怎能不会充斥在它们咫厘的贝壳之内？
“呵呵，赵谧学长果然天资聪慧，涉猎面极广堪称才女，不过，
轩鹏从来不会照顾动物的情绪，经我手下庖丁解牛，断筋削骨，
无数牲畜毫无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轩鹏可谓是最善良的厨者。
而且，轩鹏认为，厨者只为将食材烹调到火候口味独具芬芳便可，
除此之外的东西都是杂念，都是莫须有的，在我看来万物皆可烹。”
他这样的话说出口，令人脖颈一冷寒毛乍竖，他多有愤恨之情在心中，
赵谧倒不畏惧他这样寒意凛然的狠话，反倒莞尔一笑，抓到了重点。
“那，是不是，曾经也有人对轩鹏组长说过类似的话？”赵谧轻描淡写道。
轩鹏脸色更加阴寒，他充满地敌意地望着赵谧，似是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哼，轩家长老议席有个老不死的家伙，就说过你这样的话，
而且，他还掌握着轩家煲者级别的晋升大权，我的菜有什么问题？
难道是咸淡口味有问题？还是冷热火候不到？恩？全都是卫道士！
全都是该死的卫道士！轩鹏，十年间一直停留在汤者五级的地步，
全部都是因为那个老不死的，是他，不给我晋升厨者级别的。”
他愤怒地踹出一脚，爆气狠狠地炸裂开来，将铁锅都炸得开花，
所有口味美妙的煸炒牡蛎统统散落在铁桥上，铁桥微微晃动了一下。
赵谧静静地注视着情绪爆发的轩鹏，其人良久才慢慢恢复了平静的面容，
他并未对赵谧等人做出应有的解释，更是将其余同窗吓得纷纷为他让道。
“轩鹏组长可不要走，因为，这个菜，无论是口感还有火候都有问题！”
赵谧陡变颜色，露出一张瞧不起人的笑脸，眼看轩鹏转过狠厉的面容，
他在赵谧脸上扫视了一圈，突然将勺子扬了起来：“赵谧学长，
既然这么懂美食的真理，那就请露一手让我看看，若是你做出的菜品，
在我之上，我便折了这柄勺子从此不再烹饪，若是你输了......”
“哈，轩鹏组长言重了，若是让你折了勺子，我家小门小户可担当不起。
不过，既然是做菜，赵谧有信心赢你呢，你就在那里看着好了，
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做撩拨食材的内心，让它们甘愿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