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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钱娇娘喘息着缓缓地睁开了眼。昏暗中她看不清人脸的模样,只有一双眸子闪着隐隐光芒。忽而她被搂进一个灼热的胸膛,耳边听见幽幽叹息,“睡罢。”
  钱娇娘心思复杂,她双手搭放在胸前,缓缓闭眼。邢慕铮分明已搂了她,还更贴近她挪了一挪,叫她的手贴在他的胸膛上,她的脚丫子挨上了他的腿。她的耳边是他呼吸的气息,全身都似被他包裹其中。
  她从未与邢慕铮这样相拥而眠,便是在他们新婚的日子,邢慕铮办了那事后,便是各睡各的被子,虽然同在一床,却又似相隔很远。像这般手贴手脚贴脚还是头一遭。
  这竟比方才的吻还要叫她心思浮躁。
  忽而一只大掌在她背后轻轻拍起来。
  钱娇娘身形微僵,邢慕铮拍得不重,竟有些似她哄丑儿睡觉似的。钱娇娘很想问他在干什么,又不敢问,只能装作熟睡的模样。
  钱娇娘不想自己真在这一拍一拍中缓缓睡去。
  隔日醒来,邢慕铮已经不在了。钱娇娘摸摸身旁的位置,尚有一点余温。纤细的手指在床面上摩挲,邢慕铮的气息在这床间萦绕。钱娇娘微阖眼皮。她原以为自己昨儿不能睡得好,谁知竟睡得比平时还要舒坦。大抵是他身上太暖和了。
  起床吃了早饭,大队人马再次起程。因着有一位老人家在车上,马车驾得更慢些。钱娇娘陪着周姥姥坐在车内,让人去把一大早不见人影的邢平淳寻来,但是过了好半晌也不见人,钱娇娘摔了帘子,“邢平淳是消失了么,还是不要我这老娘了!”
  邢平淳原就故意走在马车后头不叫钱娇娘看见他,一听这话忙策马上来,“娘呀,我在这儿哩!”
  “你给我进来。”
  邢平淳嬉皮笑脸,“我可不坐马车,膈得我屁股墩疼,我约了王勇叔与他比赛,你就别管我了,与周姥姥好好坐着啊!”说罢他一甩鞭子,又溜得不见踪影。
  钱娇娘气得够呛,午间时在一破庙暂歇,生火的生火,作饭的作饭。邢平淳又跟着王勇去附近林子里打野味,他在前头打探“敌情”,发现了一头狐狸,喜得低声直叫,“叔,叔,有狐狸!”
  “狐狸肉酸,不好吃。”熟悉的女声自后传来,邢平淳一转头,只见钱娇娘靠在一棵树边看见他。他忙直起了腰身,叫了一声“娘”。“娘,王勇叔呢?”
  “我叫他先回去了。”
  “啊?那我也去找他。”邢平淳见状又要跑,被钱娇娘提溜着脖子捞了回来。她狠掐他的后颈肉一把。
  “唉,唉,娘,疼,疼!”邢平淳挤眉弄眼地求饶。
  “就得叫你知道疼,你现在翅膀硬了,连娘也不理了是不?”
  “没有,没有,我哪能啊!”
  “那你成天到晚的不见人,娘才回来你也不理会,你是不是不想娘回来?”
  邢平淳急道:“我怎会不想娘回来!是娘自己不想回来!”说罢,邢平淳的脑袋瓜子垂了下去,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钱娇娘松开邢平淳,“我哪里不想回来?我不是自愿与你回来的么?”
  邢平淳道:“娘,你就别再骗我了。我都想明白了!你早知道我爹是故意让我去寻你的,如果我不去寻你,他就找不着你,他找不着你,你也不会回来!是我上了当,如果我能忍住不去找你,你就……”
  都是他的错!是他太没用,这么大了还离不开娘,让娘不能自在地走。豆大的泪珠子掉进泥土里,邢平淳站在原处抖着肩膀呜呜地哭。他自看见邢慕铮等在门外,就知道爹娘都已预料到这个结局,只有他傻傻地以为是娘自愿回来的。邢平淳越想越无地自容,他没脸见娘!
  钱娇娘凝视邢平淳的眼神放柔,她轻叹一声,戳了戳他的额头,“你这天天的想些什么东西,我若不想回来,大有十种八种法子从周姥姥的屋子里不声不响地走,我的确是看你这娃儿太乖了,娘原就舍不得,并且呀,娘悄悄儿跟你说,你可别告诉你爹。”
  邢平淳捂着额头,红着鼻头看向娘亲。
  钱娇娘轻笑道:“娘呀,其实也舍不得你爹,我虽原是恼他,但他终究是我的丈夫,你的亲爹,我只是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发出来也就好了。我原就想了,如果你与你爹找着我了,我就回来,大家都忘了先前的事,好好地过日子。”
  邢平淳眨眨眼,讷讷问:“真的?”
  钱娇娘点头,“当然是真的,昨儿我与你爹睡在一屋里了,你还不知道罢?”
  邢平淳傻傻地摇摇头,爹娘同睡一屋子了?就像寻常夫妻那样儿?
  钱娇娘没好气地又戳戳邢平淳,“大人的事儿小娃儿别操心,你以为你多大张脸,天底下都是你的对错?”
  邢平淳缓缓开始傻笑,他蹦得几乎有三尺高,跳进钱娇娘的怀里,“娘,娘,咱们都好好的,以后我一定孝顺你!我要当天下第一的孝子!”
  钱娇娘哎哟一声,笑着将他搂进怀里。
  不必以后,他现在就是天下第一的孝顺儿子。她怎么能忍心抛下这样的好儿子!若伤了他的心,她怎配为娘?罢了,罢了,好歹她能看着丑儿长大成家立业,这便也就足够了。她不再奢望什么了。
  钱娇娘眼中流闪着复杂的光芒,她亲了亲邢平淳的脑袋。
  藏在不远处大树后的邢慕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这两日都恹恹儿的邢平淳中午饱饱吃了一顿,下午精神头十足,骑着自己的小黑马儿神气得不行。
  钱娇娘一直在马车上陪周姥姥,怕她一人远离家乡惶恐不安。周姥姥虽有些犹豫,但她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她支支吾吾地与钱娇娘说了。原来她的孙女周翠莲就嫁在他们即将抵达的江县,自她嫁来后周姥姥就再没见过她了,也不知孙女儿过得好不好。一路上她快将这个孙女儿夸出朵花来,说她干活俐索,样样能干,又能说会道,快言快语,谁讨了她做老婆就是那家的福气。钱娇娘答应她陪她去看一看,周姥姥顿时高兴得像个小娃儿。
  宵禁前一队人马抵达了江县,一进江县周姥姥就伸着脖子往外瞅,好似在路上就能看见自己孙女儿似的。只是夜色已深,她也知去亲家家里也得要明儿才成。
  夜里在客栈打尖,吃了晚饭,钱娇娘这才得了空儿去看望赵瑶茜。比起在永安见的赵小姐,现下的她瘦弱了许多,想来前儿的确生了场大病。只是她宁愿病着也不愿耽搁行程,看来是个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倔强女子。钱娇娘道:“我先前事情繁多,竟连赵小姐跟我们一路的也不知道,否则也不能叫娇客生了病,侯爷虽好,但他终究是个大粗汉子,你有事儿不与他讲,他是不会知道的。若是你有些话儿不方便与他讲,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赵瑶茜道:“夫人若不嫌弃,唤我瑶茜便成,瑶茜先谢过夫人了,只是厚颜请侯爷与夫人替我摆脱困境,大恩大德不知怎么感谢才好,又岂敢再劳烦侯爷夫人?”
  钱娇娘笑道:“这话就见外了,既是一路人,便是一家人,互相照顾是应该的。瞧你这两天瘦的,明儿多吃些补补。夜里冷不冷,可要添被褥?带的衣裳够不够?”
  “够了够了,都够用的。夫人不必为我费心。”赵瑶茜起身行了一礼。
  钱娇娘摆手,也站了起来,“你怎么这般客气,那行罢,你要是有什么缺的再跟我讲,烟萝你上回也见过,若是找不着我,你跟她讲也是一样的。”
  赵瑶茜再次躬身道谢,钱娇娘笑笑说回,赵瑶茜忙送客,直到送至门外,钱娇娘走了,赵瑶茜的丫头才道:“小姐,侯夫人这一路人一家人的意思,是不是就是暗示你进侯门的意思?”
  赵瑶茜摇头,回来叫丫头吹烛睡下,躺在床上沉思半晌。
  钱娇娘回了天字一号房,红绢和碎儿正换下客栈的被褥,邢慕铮坐在桌前看书,见她回来放下书册,“你去哪了?”
  明知故问。钱娇娘笑笑,“我去看了看赵小姐。”
  邢慕铮的确是明知故问,他就想找个话儿。“你去看她做甚?”
  “跟咱们一道走自是客人,我去看看她病好了么,别怠慢了贵客。”
  邢慕铮听了她的“咱们”,眉宇间柔和下来,语气也放柔了,“嗯,你作主。”他顿一顿,又道,“当务之急,是替她物色一个婆家,最好是王勇阿大。”
  钱娇娘注视他似笑非笑,不再言语,拿来自己的绣篮,在他对面坐下,“侯爷先睡罢,我纳了这个鞋底儿再睡。”
  “给谁的?”邢慕铮问。
  钱娇娘抬眸看他一眼,“给丑儿的。”
  “哦……”邢慕铮缓缓点头,不再言语,只是瞅着她。
  钱娇娘扬着唇,也不揣测他这声哦的深意,拿了纳了一半的鞋底低头戳针。她隐隐听见一声哼声。
  邢慕铮也不去睡觉,重新拿了书继续看。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明儿多招几个绣娘来。”
  钱娇娘应了一声,没抬头。
  又陷入沉默,邢慕铮怀念当初她一边纳鞋底一边对中蛊的他叽叽喳喳说话儿。半晌,他挤出一句话,“你今儿习字了么?”
  钱娇娘紧了紧线,挑眼看了看他,“今儿早晨叫烟萝教了几个字,练还不曾练,清雅不在,我也懒了。”
  “那明儿起,我来教你。”
  钱娇娘轻笑,“我哪敢麻烦侯爷,我叫烟萝看着我写便成。”
  “你与她写的不是一路,不要去学她那软绵绵的书法,狄清雅原来大概是被杭致教出来的,写的字还有些风骨。”邢慕铮道,“我来教你。”
  “明儿再看罢。”钱娇娘道,“横竖我也不去考状元……对了,丑儿的字好似精进了。”
  邢慕铮摇头,“还差得远,曹先生还得再仔细教导。只是这回没能请着机关大师,那小子说等过了年还要来请。”
  是了,她倒忘了这茬。“没请着,怎么能够?”
  “隐士闲云野鹤的日子过惯了,不愿出山,能不能成,就看丑儿自己的造化了。”
  钱娇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复低头干活。二人就这么一个看书一个纳鞋底坐了半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钱娇娘将半个鞋底纳完,她打了个呵欠,将东西扔进绣篮中,站起来道:“我困了,我要睡了,侯爷还不睡么?”
  邢慕铮头也不抬,“嗯,我一会儿睡。”
  钱娇娘便不管他自己先宽衣躺进了床里,不一会儿,邢慕铮熄灭了烛火,慢慢脱去外衣上了床。钱娇娘已不记得昨儿自己怎么睡的,尽量直条条地往里头躺着,脚丫子都是朝里的。岂料邢慕铮盖好了被子就将她一把搂住,脑袋凑上来亲她。又啃又吮亲了好一阵,又如昨儿一般搂着她拍着她睡觉。钱娇娘微喘着气,只觉这人古怪。敢不敢多说,闭眼睡觉。
  邢慕铮听她缓缓沉睡,仍暗暗调整自己翻腾的躁动。好半晌,他才箍着她沉睡。
  半夜,邢慕铮蓦然醒来。他是被冷醒的。昨儿也是一样。肚子上不知何时被钻进了一双冰冷的小手,似贴着他的肚皮取暖。睡了这么久,她的手脚还是冰凉。大抵是将他的肚子当暖炉了。他倒是不怕冷,只是她还要摸来摸去,这就……邢慕铮默默地吸气,呼气,替熟睡的钱娇娘调整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握着她的手替她取暖,闭上眼在磨人的烦恼中再次睡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翌日天还未亮,周姥姥便穿上了自己去吃喜酒的好衣裳,头梳得整整齐齐,拄了拐杖下楼来。届时小二还躺在桌子拼凑起来的床铺上呼呼大睡,周姥姥也不吵他,只等他醒来开门。小二哥听见鸡鸣起床来,看见周姥姥吓了一跳。他道:“老人家,您这是饿了还是咋地,这大半夜的就下来了罢?”
  周姥姥笑啐了一口,“我是饿死鬼投胎呀,大半夜的出来找吃的。我是今儿要去走亲家!”
  “哎哟喂,这都快过年了,您还去走亲家!”
  “我要去外地了,顺道过来看看。”
  “哦哦,那咱们这走亲家可得买一块大肥肉!”
  “知道,我们那儿也是,我路上就买!”
  钱娇娘心里惦记着周姥姥这事儿,她一记事儿就起得早,醒来时晨光还淡,浅浅的天色透进来,邢慕铮微冒青茬的俊脸就在眼前,她心中一个咯噔,愣愣地看了他一会,才惊觉自己的双手被他一只大掌握在胸前。他这是做什么?怕她夜里挠他么?
  钱娇娘轻轻抽开手,想下床去,邢慕铮庞大的身躯就像一座山拦在前面,钱娇娘毫不怀疑别人从外面看进来,压根看不见她。她轻缓地起身,离开温暖的被子叫她抖了抖。与邢慕铮睡在一处最大的好处就是他的身子跟个大火炉似的,她原总要个汤婆子才能安睡的,现在压根用不着。
  钱娇娘小心翼翼地在床上站起来,企图跨过他这大山,岂料脚下被被子绊了一下,她身子一歪倒在邢慕铮身上。钱娇娘闷哼一声,抬头对上一对清明的黑眸。她略显窘迫,颊上飘红。
  邢慕铮喉头滚动一下。原在钱娇娘抽手的时候他就醒了,只不过没出声罢。哪知她突地投怀从抱。他扶着她起身,“你做什么?”他的声音还有才睡醒的沙哑。
  钱娇娘忙顺势下了床,“我不过想下床,吵醒你了。”
  “以后要起床叫我便是。”邢慕铮支起身,“今儿怎么这么早起?”
  “周姥姥的孙女儿翠莲嫁在这儿,周姥姥想去看她一眼。”因着寒冷,钱娇娘迅速穿衣裳,“翠莲是个好姑娘,先时对丑儿也很好,丑儿一直叫姐姐的。我带丑儿陪周姥姥去看看她,很快便回来……成么?”
  邢慕铮也下床自个儿穿衣,“你想去便去,咱们赶不回玉州,便不用赶路了。甄昊一直来信叫咱们去明琥过年,咱们明儿转水路去明琥也成,若你不愿去,咱们就直上在彰州过年。”
  钱娇娘自是知道因着自己的逃离打乱了行程,她道:“我都成,听侯爷的。”
  邢慕铮拿了腰带系上,他沉吟片刻,“去明琥过年虽热闹些,但人多繁杂,是上彰州过清静些,况且听说彰州过年舞狮精彩,还有当今大家刘子豪居于彰州,他的诗画皆是一绝,我早就想去拜访他。”
  钱娇娘搓着手往门边走,勾唇道:“这怕才是侯爷的目的罢。”邢慕铮叫住她,“你干什么去?”钱娇娘道:“我去打水来洗脸。”邢慕铮道:“你待着,我去。”
  说罢邢慕铮大步迈出了门。
  二人都不是习惯人伺候的,没有叫丫头的习惯,只是碎儿已经等在门外了。她原就是在宫中服侍的,宫里的规矩严苛,彻夜不眠等主子叫是常有的,到了定西侯府,活儿轻松得直叫碎儿惊奇连连,她每夜都能睡个囫囵觉。正因如此,她早上总是第一个起来等候叫唤的。
  碎儿见主子们都起来了,连忙去楼下打水。回来与钱娇娘说周姥姥已经在下边等着了,钱娇娘连忙洗漱了,叫碎儿去叫邢平淳起床。待钱娇娘下楼去陪周姥姥吃早饭,邢平淳才一瘸一拐地下了楼来。钱娇娘稀奇问他:“你昨夜偷牛去了,怎地这副德性?”
  邢平淳苦着脸道:“没有偷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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