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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喝汤

  细水镇,白事铺。
  此时,至少有数百阴兵,浩浩荡荡地将上下楼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平方米的店铺围得水泄不通,阴兵们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各自严阵以待,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之势。
  几十里外的水神庙,已经把金身收拢完毕,准备迁移北方的河神卫铳,微微一怔,随即脸上一抹嘲讽之色。
  作为一方神祗,他自然能感应出今晚的不寻常。
  这绝不是普通大妖鬼王现身之兆,显然是有非常硬的硬茬子,找上了那个本该是自己小舅子的倒霉青年。
  “两年前,百鬼夜游,本帅帮你挡下一劫,两年后,纵然再用十个丁玲交换,本帅也不会干这种傻事了。”
  “倒不是怕吃亏,而是因为今夜来的那位,借我一个胆子也不愿招惹。”
  “呵呵,难怪今夜一个鬼都没有出现,有它一人在,足可抵万鬼。”
  “丁小子,你自求多福吧。”
  卫铳冷笑一声,身形被一团水汽笼罩,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而这座在细水镇神秘莫测的水神庙,也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
  白事铺门口。
  陈瑶堵在门前,手持一根绿竹棍,面容冷峻,娇小的身子,如狂风暴雨中的一颗小树苗,和数百个的阴兵部队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年轻的少女,和数百个阴兵大队对峙,眼神坚定,没有丝毫退让。
  为首的第一个阴兵,眼中露出讥讽之色,口吐人声道:
  “找死?”
  陈瑶冷哼一声,用行动回答了他。
  咔嚓!
  绿色竹棍,从前端开始断裂,脱落,里面缓缓伸出,一柄白森森的剑锋。
  阴兵首领见到这一幕有些意外,随即惊异道:
  “剑修?”
  在阴阳界中,有两个脉系比较特殊,既存在于界面之中,又超脱于界面之外。
  便是体修和剑修。
  同阶体修,堪称单挑无敌,尤其是到达了七境之后,可修出罗汉金身,刀枪不入。
  入八境,可不借助任何法宝,赤手空拳,力劈山河,拳推长江。
  可惜,偌大的阴阳界,踏入七境的体修寥寥无几,八境也据说只有一个,还不知道是传说还是真的存在。
  所以即便体修再强,因为没有灵力的加持,就不像正儿八经的术士那样,能获得冗长的寿命,哪怕比之凡人,也就多活个十几二十年,甚至有些因为炼体过度,导致身体留下隐患,最终寿命甚至还不如普通人。
  终归来说,不入7境的体修,不足为惧。
  入了7境不入8境,哪怕我打不过你,仗着法宝多,也能把你耗死……再不济,用遁术逃走也不是没可能。
  而剑修,更是极为特殊的一个脉系。
  论威力,初期的剑修强过术士,略逊炼体士,而越到后面,剑修则越强,同阶段,基本上连体修都不是对手,但与之而来的,也是难如登天的修炼难度和如蜗牛般的修炼速度。
  同为7境,如果术士能打70分,炼体士打80分,那么一个7境剑修,起码能打90分。
  不过话说回来,真正让阴差首领在意的,自然不是陈瑶剑修的身份,毕竟连空灵散人高无他都敢不放在眼里,除非有8境大剑仙驾到,否则他自信还是能在这片福地猴子称霸王的。
  他真正在意的,是少女这把竹中剑。
  这把剑以竹棍为鞘,仅仅只出鞘了两寸不到,就让他感受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无边剑意。
  少女的境界,撑死了也就5境不到,但能带着一把这样的剑出来,说她背后没靠山,谁信?
  而且这靠山,必然是大到难以想象。
  在阴阳界之中,虽然不少宗门都有培养剑修,但能到达这种剑意的,恐怕只有那白云之上的仙人府邸了吧。
  于是,本该立刻上去把那个叫丁勉的极阴命格小子斩杀拘魂的阴差统领,破天荒地犹豫起来,暂时按兵不动。
  而就在此时,一团红色身影,伴随着一股凌厉的狂风,接踵而至。
  阴差统领脸色变了变。
  七境大妖?
  不,这股阴气,不像是妖,倒像是鬼。
  陈瑶微微皱眉,看到那一抹红色身影,轻飘飘地停在了自己面前。
  一头大红色长发,猩红的衣衫,偏偏脸生得苍白无比,毫无血色,空洞的眼神,宛如枯木。
  相比较这些阴差,眼下的这个红衣女鬼,似乎更加鬼气森森。
  红衣女鬼没有去看一旁疑惑的陈瑶,淡淡地说道:“我答应过上仙,要在这一天来临时,保丁勉不死。”
  陈瑶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可是你也看到了,对方来头不小,你这七境鬼王,今晚未必能活着离开。”
  “我都已经死过一次,再死一次,也无非是灰飞烟灭。”女鬼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此女鬼,正是404女生宿舍,为情自杀而亡的女鬼小芳。
  “再加我一个。”
  又是一抹红影,一闪而来。
  陈瑶揉了揉太阳穴,脑壳有点疼。
  今晚真是奇了怪了,接连来两个不要命的女鬼,都是穿红衣服的不说,还都是来帮那傻小子的?这笨蛋,最近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不过,这个新来的红衣女鬼,比较面前的这位显然要差了不少,恐怕连自己都不如。
  刷!
  再然后,一团金光出现在陈瑶面前,将她整个人全部笼罩在内,金光之中,是一个高大的金色法相,双手握拳,威严无比。
  这样一来,陈瑶无形中等于是多了三个帮手。
  阴差首领脸色有些难看了。
  如果说这位极有可能是白云之上的少女让他起了三分忌惮,那红衣女鬼王占了二分,另一个红衣女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最后一个金色法相占了一分,这样以来,就超过了六分。
  一向习惯了运筹帷幄的阴差首领,不禁开始权衡这个局面,到底自己还要不要“公事公办?”
  *
  黑暗。
  无比的黑暗。
  周围除了不断灌入耳边的寒风,什么也没有。
  我感觉自己就像被人从高大的悬崖扔出去,身体不断地下坠,下沉……
  期间,我想开口说话,想呼救,但大脑仿佛停止了反应,任凭我释放任何命令,依旧无动于衷。
  不知下沉了多久,仿佛是一个小时,仿佛是一年,仿佛是永生。
  就在我自己都快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我的后背终于触碰到了实地。
  没有想象中脑浆迸裂的情景,我就像倒入了一块海绵,身上有些湿漉漉的,还带一点血腥味。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翻了个身,就看到一个血淋淋的脸,正对着我。
  是个中年男人,脑袋被削掉了一般,眼珠子悬挂在眼眶上,嘴巴张得大大的……
  除了他,下面还叠加了无数具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每个人的死法,皆是凄惨无比。
  我喉咙动了动,强忍着没叫出声。
  可我没出声,对方却出声了:
  “喂,你压着我了。”
  我惊慌失措地从他身上挪开,一屁股坐在地上。
  然后,这群死尸,全都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旁边一个拱桥走了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居然有数百人之多。
  他们低着头,双手下垂,脸色泛着紫青,就像是断了脊梁骨似的,弓着背,走路极为缓慢。
  桥上,是一个牙齿都快掉光的年迈老太太。
  老太太坐在一张木质的椅子上,旁边放了一个大铁桶,那些死尸排列有序地走上桥,每当有人来到老太太身边,她便会拿出一个小碗,从桶里舀一点水出来,递给那些路过的人喝。
  我发现,每当有人喝了老婆婆碗里的东西,本来哈腰驼背的姿态,一下子就像有了脊梁骨一般,挺直了腰杆。
  “谢谢。”
  他们喝完,都会跟老太太道谢,然后走到桥的另一端,接着不见踪影。
  其中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轮到她的时候,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说什么我不想喝,我不想忘记他!
  老太太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某个方向,面无表情道:“不想喝也行,那就去旁边的血池里泡着,什么时候想喝了,再出来。”
  妇女闻言大变,颤声道:“我……我也不去!”
  老太太冷笑出声:“你生前为了一个男人,害得父母为你操心,最后病倒而亡,这算是不孝……不孝之人,就要去那血池地狱中受苦,要不是看在你死后做了几件功德,老太婆我早就叫人把你扔下去了。”
  妇女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说她想通了,想喝汤。
  老太太眼中露出一抹讥讽,把手中的碗,扔在了地上。
  砰!
  瓷碗碎裂,里面的汤,洒了一地。
  “喝吧,如果喝了没效果,那就去泡血池。”老太太悠悠地说道。
  妇女急忙趴在地上,如同狗一般,用舌头舔舐地上的汤汁。
  好不容易舔完了,妇女本来恐惧悲伤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无悲无喜。
  她从地上站起来,淡淡地说道:“谢谢。”
  然后,径直走向了桥的末端。
  接下来,又有一个人走到了桥上。
  我眼睛顿时一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试探性地喊道:
  “王解放?”
  没错,这人正是早该死去多时的王解放。
  只是此时的王解放,再没有生前那般意气风发,他驼着背,脸色疲倦,就像是一个垂暮的老头。
  听到我叫他,王解放扭过头,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几分焦急之色,对我摆了摆手:“走啊……走啊……”
  一旁老太太不耐烦地敲了下瓷碗,皱眉道:“少管闲事,喝汤。”
  王解放连忙转身,恭恭敬敬地把接过碗,一饮而尽。
  汤喝完,王解放的身子终于渐渐挺直了。
  他也如之前那些人一般,对老太婆说了声“谢谢”,然后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往前走去。
  看到这般情景,我整个人好似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稍微有点想象力的人,恐怕都已猜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血池、木桥、汤、老太婆。
  这里是地狱!
  这是奈何桥!
  而我看到的王解放等人,他们是准备投胎转世的阴魂……
  我,
  居然来到了地狱!
  这怎么可能?
  我明明记得刚刚还在白事铺,为什么一眨眼,就来到地狱了?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我死了。
  在白事铺,当第二个大劫落下的时候,我终于没承受住,死了……
  就在我愣神之际,桥上的老太婆忽然厉色道:“你呢,还不过来喝汤?”
  我站在原地没动。
  潜意识告诉自己,这汤是绝对不能喝的。
  若是喝下,那便是另一个自己了。
  我还有太多事没有做完,我还有太多的期盼。
  就这样轮回了,我怎能甘心?
  可是,我的双腿却根本不受控制,麻木地往前挪动,慢慢地,慢慢地走到了木桥上。
  桥上阴风阵阵,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太,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巫婆,充满了蛊惑性。
  “喝吧,喝了之后,便能忘记一切烦恼,一切忧愁。”
  老太婆把碗递给我。
  我盯着碗里的汤汁,喉咙干燥得就像有一团火。
  于是,我把碗拿起来,准备倒入嘴里。
  “哥哥,千万不能喝!”
  这时候,一个急促的声音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我整个人一颤,身体仿佛瞬间恢复了支配权一般,寻声望去。
  不远处,一个十六七岁,穿着黑色毛衣的少女,正一脸焦虑地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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