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险

  按照老先生的做法, 壮士们两班倒, 修坝的人给大坝重新打下桩子, 将地基挖深,一层层的将土坯制成的方块错落有致的砌起来, 将河里的泥浆一层层砌在表面, 晒干在砌, 反反复复。
  几日之后, 河里可以挖的淤泥基本上已经被挖完,想要获得更多, 就要到河水更深的地方去。思忖再三, 月儿决定自己先在前面探一探。大坝修了一半, 不能就这么放弃了,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一片水草, 河水慢慢的沒过了他的腰, 沒过了胸, 慢慢往上。
  “月儿,快回来。”我呼唤着他的名字。
  就在一瞬之间,他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大家愣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 大叫着跳入河里施救。
  我也考虑不了那么多, 只想快点找到他, 走到河边双脚一滑, 跌进水里, 虽然月儿教过我游泳,但许久未实践,也显得生疏,扑腾着努力的朝他的方向游去。几艘船也迅速到达月儿下沉的地方,壮士们跳下河,在水里搜寻着,过了一会儿纷纷冒出泡来,朝船上摇摇头。
  游到月儿消失的地方,我伸手扶着船舷,想往水里跳,雪见和昆仑忙伸手将我抱住往回拉,但谁也不能阻止我去找月儿,我一头扎进救援的队伍里。河水很浑浊,只能靠手去摸索,我只有努力的往下,再往下,摸索再摸索。突然鼻子被呛了一下,水流进入鼻子,整个人仿佛窒息了一般,失去了控制能力,挣扎着浮了起来。
  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呛得几乎背过气去。身边的壮士将我架起,送出水面。昆仑和雪见伸手将我拉上船,平躺在甲板上,将嘴里的水都吐了出来。剧烈的咳嗽了一番,雪见用手替我调整呼吸,见我没有大碍,这才放心的将我被水浸湿,粘在脸上的头发整理好。
  昆仑担忧的打量着我说:“你的水性也没有比我好多少,别下水了,相信月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儿的。”
  “月儿,月儿……”我挣扎着坐起来,雪见瞪了一眼昆仑,又看着我道:“我们守在船边等着,文王爷一有消息,就能看到好不好?”
  “嗯。”
  我点头,任她扶着我站在船边,打捞的人范围越扩越大,眼看着两个时辰过去了,却依然杳无音讯,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夜里天冷不说,寻找的难度也会加大。
  可能是觉得事关重大,刺史,县令纷纷到达,派出当地最懂得水性的人参与其中。
  甲板不远处几个刚上岸的水手讨论道:“这么找都找不到,估计是被水怪给吃了吧。”
  “你是谁很多年前传说在这条河里出下的水怪?”
  “是呀,据说不少人见到,长得很像龙,却有脚,还有大大的嘴巴,一口便能将人吞下。”
  “你们胡说什么?”昆仑大叫着,禁止他们再讨论。
  我却都听在心上,看着残阳下的水面,忍不住大声的呼唤着月儿的名字。
  雪见小声的说:“都这么久了,文王殿下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摇着头,脑袋空空的,根本就不相信,我的月儿不会有事的。
  大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便连夜不停的寻找,我提着灯笼,一步一滑的往前走着。
  “月儿,我是星辰,你能看到我吗?月儿,月儿……”我在雨夜大声的呐喊,希望月儿可以听得见我的呼唤。
  昆仑和雪见也提着灯笼跟了上来。
  沿河两岸,荆棘密布,远处芦苇荡里的残荷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恍惚间一团白色映入眼帘。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我大叫着。
  雪见和昆仑将灯笼举高,朝我指的方向看去,也看见了那一团白色,雪见陪着我一起下水,慢慢游了过去,扒开荷叶,果然看见一个人漂浮在水面上。我们慌忙游过去,摸摸他的衣服,再看看他的脸,没错,就是月儿。
  “月儿,你醒醒,月儿。”我颤抖着,声嘶力竭的唤他的名字,希望他只是因为太累,熟睡了而已,而不是……
  “姐姐,我们先把王爷扶上岸,好不好?”雪见从不掩藏自己的内心,我能感受的到她的语气。
  “雪见,你要救他。”
  “好的,好的,姐姐你不要着急,我们先把王爷拉回岸上。”
  我们飞跑进芦苇丛里,三人环抱着把僵硬了的身体带回岸边,用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脸,但他的脸微青,嘴唇发白,表情僵硬,怎么也唤不醒了。
  雪见说:“王爷已经溺水有一段时间了,姑娘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胡说,月儿早上还好好的,他只是累了。”我无助的拍打着他的脸颊,身体,抓住他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脖颈上,想要温暖他。
  “月儿,别睡,别睡,这儿冷,我们回家睡,好不好?你醒醒,我拉不动你。”
  雪见双膝跪在月儿身边,检查他的鼻子,嘴巴,将异物去除,解开他的衣领。
  “昆侍卫,你把王爷翻过来,脸朝下。”
  昆仑急忙照雪见说的做。雪见轻轻拍了拍月儿的背,许久不见有反应,她揉捏了几处,疏通了一番筋脉,这才有水从他的嘴里流出来。但他依然没有醒来。
  雪见又将让他翻身朝上,平躺着。
  “王爷可能是没了力气,需要你给他输送一点,按照我的方法做,捏住他的鼻子,你自己深吸一口气,朝他嘴里缓缓的送气,一定要缓缓的。”
  我照反复做了几次,雪见的手一直轻轻地放在月儿的肚子上,感觉原本塌下去的胸部,慢慢的隆起一些,雪见起身双手交叠,用力的按压胸部,帮助他呼吸。松开,再按压。
  “沈姑娘,再给王爷送一点气。”
  我忙低头,按照刚才的方法缓缓送气给他,雪见继续按压他的胸部,我们这样反复几次。
  雪见轻轻地去听月儿的心跳,脸上露出一些悦色。
  “王爷的心脏有了一点跳动,得赶快就医。”雪见说。
  昆仑忙道:“回去吗?我们已经走了很远了。”
  雪见回答道:“就近找吧,你抱着王爷,慢慢的。我记得刚才走来的地方有一个小茅屋,我们先把王爷放进去,我先医治,再让昆仑想办法找个大夫过来,我怕王爷经受不住沿途的颠簸。”
  小茅屋是渔民休息,避暑的地方,地方小,但简单干净,炕上铺着简单的草席。雪见将两个灯笼中的蜡烛取出,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好将月儿的整个身体照亮。
  “沈姑娘,你别老攒着王爷的手,就安静的坐在一边等着,相信我会把王爷救回来的。”雪见将我的手从月儿的手上拿开。
  我不愿离开,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看着,雪见解开月儿的衣服,露出腰上一条深深的勒痕映入眼帘,雪见不可置信的捂着嘴巴。
  “沈姑娘,你看,王爷溺水难道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加害的?”雪见的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赶忙上前去看,那条勒痕很深,似乎有人在水下将他拦腰捆住,用力的拖拽,才留下这个伤痕。我的心一阵绞痛,能想象到月儿在水下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和痛苦挣扎,我拉着月儿的手,用力的吻着。
  “月儿,你听到了吗?你要好好的,我要成为你的妻子,我们还要生一群星宝宝,你给他们取好名字了吗?”
  雪见眼角带泪,俯身在月儿胸口听了一阵,突然破涕为笑,抓着我说:“王爷有心跳了,虽然没有醒,但已经有意识了,能听到你的呼唤,可能血液都在帮助心脏恢复,你多和他说说话。”
  “真的?月儿,你能听到我说话对吗?月儿,我爱你,你快醒来。”我带着鼻涕和眼泪,吻着他的脸,他的耳朵,他的手,呼唤着他的名字。
  雪见看的动容,站在一边,掩面哭泣。
  许久,雪见才说:“现在看来,我们还是要回到县衙里去,那里虽然人多,但处在明处,多找些人看着,坏人们也不会太明目张胆。我们躲在这里,万一来了一伙坏人,就地将我们了结了,谁也不知道。”
  这时,门外响起了马蹄声,雪见忙将蜡烛吹灭,站在门口小心的朝外看,只见马车上先跳下来一个人,看来是习武的,另一个则需马凳踩着才能顺利的从马车上下来,显然是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我们猜到是昆仑带来了大夫,便放心的将门打开。
  昆仑带着人进了来,那是一位看起来颇有资历的老者,他看了看躺在草席上的月儿便知道是溺水了,从雪见那里知道了已经做过的处理。
  “这儿临河,气温低,你们要给患者保温的。”说着便让昆仑会马车上拿自己准备好的棉被,这可能是沿江生活的大夫的常识了,我们却都没有想到。
  他打开月儿的嘴巴,拿着木夹子,将雪见没有清理干净的秽物从喉咙处取出,那是一块手指长短的黑色树枝,卡在月儿的喉咙里,大夫忙将他翻身朝下,更多的水和杂物从他的口中排出,直到月儿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太好了,王爷醒了。”雪见忍不住大叫起来。
  月儿平躺着,眼睛缓缓的睁开,却满脸的恐惧,直到看到我,嘴角才露出一丝放心的微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大夫说:“大概也没什么问题了,乘着马车将溺水的人送到一个干燥的地方,注意保暖,明天早上就会像个正常人一样了。”
  还好这一夜有惊无险。
  第二天早上,月儿从睡梦中醒来,昨夜我们将他送回到府衙后面的客房里,觉得这里才足够的安全。
  我们三人轮班在他床前守了一夜,他醒来的时候,我正在帮他整理新换上的衣物,他伸手将我拉住,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太好了,我还活着。”
  我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道:“你是大家的好王爷,有老天庇佑着,怎么会死呢?”
  “才不是呢,我在想要放弃的时候,就想到你了,想着没了我,有人欺负你怎么办?想着你要被太子抢走了怎么办?想着你……”
  我俯身趴在他的臂弯里,用力的抱紧他。
  他伸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温柔依旧。
  雪见端着食物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一碗粥走了放在我手里,说:“还是让王爷吃点东西了,昨天一定耗尽了体力。”
  我接过来,喂给月儿。
  雪见坐在一边,小声关切的问:“王爷,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姐都快急疯了。”
  月儿呼了一口气,靠着床说:“昨天真的太危险了。我刚到那片水域就觉得水可能有些深,不方便挖淤泥,便转身想往回走,但脚下似乎被一双手紧紧的抓住,动弹不得,随之另一只脚也被抓住,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沉。很快,我的腰间被套上绳子,任由他们拉着往一个方向游去,不知游了多久,他们将我放在一个水草茂密的水域,将绳子绑在一块沉底的巨大石头上,便扬长而去。在那片浑浊的区域里我挣扎着,吸入了大量的水,整个人就要缺氧了。手在身上摸索着,腰间是他们紧绑着的绳子,但还好腰间有你送给我的香囊,腰与绳子之间还有一点空隙,我慢慢的让自己沉静下来,深吸口气,吐气,慢慢的褪下绳子。这也耗费了我的身体的能量,只能倚靠着水草,直到没有了力气。”
  “太可恶了,王爷你知道害你的人是谁吗?”
  “水太混,没有看清楚人脸。”
  “这么心狠手辣,不会是太子派来的人吧。”
  月儿摇摇头。
  “除了太子之外,我们的行动还威胁到了谁的利益?他派的人都很懂水性。”
  “难道是这里的刺史?他怕事情败露,影响自己的仕途,所以杀人灭口?”
  “或许是有人背后指示他这么做的。但现在我们要假装不知道,必须把这件事完成之后才能说,我是怕会引来他破釜沉舟式的报复。”
  “这些日子就让昆仑随时跟着你,雪见和我照顾你的起居,我们还有从临安带来的王府侍卫,相信他们不会再轻举妄动。”
  雪见随着我出了门,紧跟几步说道:“我在马车上怎么说,王爷来了肯定要出事的,你还不让我跟来,若不是我,王爷就没命了。”
  “嗯,雪见最厉害了。”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她笑了笑说:“你也该吃些东西了。”
  她没说还不当紧,一说我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肚子咕咕的叫。
  “我发现一家佛跳墙做的特别好,你要不要去试试?”雪见笑嘻嘻的说。
  我忙点头,跟着她去了那家酒楼。
  这一路上,到处可以看到施粥的帐篷和排队领粥的人,所有的医馆都朝百姓免费开放,朝廷派发下来的物资都用在老百姓身上,老百姓虽然身处困境,但不再绝望。
  “我们不要去吃佛跳墙了,入乡随俗也去喝点白粥吧。”我看看雪见说。
  她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跟着我排队领粥,走到粥棚的时候,施粥的是一位衙役,那位第一天来就被月儿教训的人,一看到我,表情都变了,忙擦了擦手,对排队的人大叫道:“大家看呀,这是跟着文王爷一起来的王妃呀,她也排队跟大家一起领粥,咱们文王可真是一位好王爷呀。”
  百姓一阵起哄,有的说文王真是个好王爷,又是亲自修建堤坝,还因为挖泥险些丢了性命,王妃也这么节俭,和百姓一起吃白粥馒头,哪里会找得到这么好的王爷,什么的。弄的我们也不好意思,只能赶紧离开,算了还是回府衙,借些米熬点粥好了。
  月儿的身体慢慢在恢复,但这一折腾消耗太多的心力,他真个人看起来憔悴的很。雪见说当年景献太子救灾回来之后,在当地感染了瘟疫,没几年就去世了,月儿现在的身体万万不可再出去救灾。
  好在堤坝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其坚固程度可以抵御洪水的灾害,下游的老百姓也信服的全部搬走,等待朝廷为他们修建新的家园,我们即刻便可返回临安。
  夜里,大家睡意正浓,突然后院的门被风吹开,雪见朦胧着双眼去关,却隐约觉得四周杀机四伏,我能感觉房梁、府衙四周已经秘密的安置不少人马。
  我们马上赶到月儿的房间,打开帘子看看周围的情况,脸上的表情略凝重。
  “这次人手不少,相信身手也都不错。”昆仑看看四周说。
  月儿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咳嗽着说道:“事情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跟着我出去,我要会一会这个胆大包天的人。”
  昆仑说:“呆在屋子里很被动,我们到院子里去。”
  于是,大家披上披风,站在院中,等待着上天给我们的宿命。
  昆仑握着宝剑,环顾了四周,大声地叫道:“各位壮士,人来的不少,只是不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死也要让我们死的明白。”
  这时,从晦暗出缓缓走出来一个人,他手里面拿着两颗夜明珠,不停在手里把玩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不是别人,竟然真的是那个刺史。…
  “文王爷,没想到你被救了却不想着逃走,反而自投罗网,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呢?啊?”
  “你这是要谋害皇亲国戚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月儿叫道。
  “我当然知道,让你们从这里出去也是死,把你们杀死或许也是死,但后者却可以让我有扳回一局的机会,你说我会怎么办?”
  “你可以瞒天过海,但就不怕你的手下将秘密泄露出去吗?到时候传到皇上那里,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不,你错了,我的手下现在都在自己家里睡的香香的,他们还不都被你爱民如子的表现给征服了,这里的死士可都是史丞相派来的,他们各个是高手,且衷心于丞相,这点你没有想到吧?”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贪得无厌?”
  刺史感叹一声道:“当初从贪下第一两银子开始,心想着贪下十两就收手,可之后慢慢的有了一百两、一千两,越来越多,心越来越大,就受不住手了,如果让我再活一回,我一定愿意做一个清官,可,今生已经没有路可以回头了。”他的眼睛有了杀气,挥手叫道:“文王爷,对不住了。弓箭手,射死他们。”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剑雨落下,却将他射成了筛子。
  刺史瞪大了双眼,看着月儿,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道:“为什么?”
  “我也让你死的明白。你向史丞相求救的信函已经被我的人拦下,这些死士都是邓王府慧心郡主派来的,你的如意算盘打歪了。”
  刺史伸出手,想要说什么,但已发不出声音,身体向后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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