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京城

  与沉闷的西北不同,仪国都城长安此时正热闹,因为会试的张榜排名牵动着每个学子的心。面对长长的榜单,几家欢喜几家愁。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前三个排名公布出来,险些挤爆了站在前排的人的头。上面写着,第三名周敏臣,第二名百里穆,第一名林慕之。
  周敏臣的名字在仪国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琅琊王周止的独子,六岁作诗七岁作赋,自小冠以神童之名。前代有位大儒曾说,若论天下文章,周敏臣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可是看皇榜,前面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谁都不知道前面两个人的来历。整个仪国都等待着半月之后的殿试,揭开他们神秘的面纱。
  即将殿试,京城的儒生们都沉浸在极端的兴奋中,哪怕摄政王阵亡的消息传入京城、朝廷下令举国哀悼,也不能降低他们的热情。
  不过,就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人们的谈资又多了不少。有人哀叹摄政王被奸人所害,国家痛失柱石;有人痛斥林致、孙继龙等人卖国求荣,残害忠良;有人忧虑小天子尚未亲政,国家前路渺茫;有人期待琅琊王能主持大局,稳定朝纲……总之众说纷纭,各抒己见。
  尚阳阁是京城最大的旅舍,也是平时文人雅士的集会之所。且不说这里的文人字画、雕栏玉砌,就是一直焚烧的香料,一般的旅店也配不起。正是科考的时候,这里更是人满为患。
  今天,尚阳阁所在的整条街——钟鸣街挤满了人,原因很简单,玲珑郡主要到了。
  十一岁上战场,十四岁领兵,十五岁协助父亲平定蜀王叛乱,亲自取得了蜀王的人头,十六岁火烧勃国全军,迫使勃国国王亲自递交投降书,获封掌政郡主。如今她十七岁,在突厥军队里七进七出,杀敌三万,火烧突厥国粮草,力挽狂澜,保全了云安城。
  街头巷尾,坊间酒肆,到处都在传扬着她的故事。
  巾帼不让须眉,不外如是。
  城门口卷起一阵风尘,两队先导士兵分列道路两侧,为大军清出一条大路。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仪国纵横无敌的皇属军挂着白幡进入了人们的视线。庄严而悲壮的军乐响了起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安玲珑。那个有“白狐公子”之称的女子骑着一匹枣红马,穿着一身铠甲,外面罩着一身丧服,腰间挂着惹人瞩目的相思折扇,简单的发髻上别了一朵雪白的玉兰。她的身子挺得很直,脸色惨白,但目光炯毅——那是睥睨天下的目光。
  玲珑郡主的身后,是仪国引以为傲的白狐军,虽只有六七十人,但每个士兵都是身经百战的英雄。
  再后面是摄政王安镇山的棺椁。这位仪国的战神终于实现了他马革裹尸的心愿,走完了他传奇的一生。
  仪国自开国不过二十年,先帝——也就是当年周朝仪国公世子、安镇山的长兄安允成——审时度势,竖起义旗推翻了周朝暴政,建立了仪国,开疆扩土,安定百姓。
  去年三月,先帝驾崩前颁布遗诏,由皇太子安瑞鹏即位。叔父英王安镇山为摄政王,总理军务;擢舅父周止为琅琊郡王,监管朝政。那时,安瑞鹏年仅九岁,次年改号贞靖。
  为保国家安宁,安镇山在去年为新帝先后平定了齐王、楚王、蜀王等几个异姓王和皇室宗亲的叛乱,史称贞靖平乱,命其独女安玲珑击溃了勃国的侵扰,与逐渐做大的琅琊王形成制衡的局面。
  琅琊王是先皇后的胞兄,也是新帝的亲舅舅。此人眼光独到,见识广博。当年若不是他鼓动先帝起兵,并起草了一份震动天下的檄文,恐怕也没有现在的仪国。只是这个人追逐权势,广泛结交朝廷内外的望族贵胄,建国之后更是党同伐异,让人不得不多想。
  年高德劭的太子太傅萧炎因曾向先帝弹劾周止收取地方官吏的“岁供”致使周止被先帝责备而与周止结仇,去年重阳节,先帝刚刚驾崩不过半年,周止竟然以萧炎早期作品《萧瑾烈诗稿》、《萧瑾烈游记》中有暗讽朝廷的言论为由,命吏部将其革职查办。当时,有很多文臣为萧炎求情,周止又借机给萧炎扣上了“结党营私”的帽子,直接发配充军。而七十九岁高龄的萧炎押解途中一病不起,悲惨死去。
  如此做法,朝臣们心知肚明,但敢怒不敢言。
  安镇山在时,周止还算收敛,如今没了安镇山的牵制,不知道将来周止会如何肆无忌惮,而套在龙袍里的小天子又会如何左右为难、惶恐不安。
  勉力支撑着身体的安玲珑心里对自己还是有怀疑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命于危难之间,维持安家的江山。
  这或许也是仪国所有人的疑问。
  尚阳阁上,百里穆趴在栏杆上,俯视着涌动的人群,对身边一袭白衣、手上握着一枝湘妃竹的年轻人问:“慕之,你见过玲珑郡主的真容吗?”
  “见过。”语气淡淡的。
  “真的?你可真幸运!”百里穆惊喜地大叫出来,“我家乡偏远,这是第一次进京,竟然有幸远观玲珑郡主的风采。造化!造化!”
  听者没有任何表态。
  百里穆放大了胆子说:“可惜了,这么了不起的女子竟然早就定了亲事,也不知道是便宜了哪个愣头小子——诶,不对,听说郡主又解除了婚约——嗨,总之对我来说还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啊。”
  半晌,听者答了一句“嗯”,勉强算是回音。
  百里穆抬头看着这个冷着脸的年轻人,不解地说:“虽说你性子沉稳,但是你年纪比我还小,怎么都不说话的?慕之,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林慕之今天的脸色有些凄然,他说:“我要走了。”
  “走了?去哪儿?”百里穆直起腰问。
  林慕之摩挲了一下手中三尺来长的湘妃竹,说:“家中有事,需要我打理。”
  “你不参加殿试了?”百里穆眼睛瞪的像铃铛。
  “不参加了。”
  “那多可惜!后天就开考了,你都不等等吗?你可是解元!”
  林慕之端起桌子上已经冰凉的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喉咙,转身离开,临了丢下一句:“祝你科考顺利。”
  从尚阳阁出来,对面的通缉令灼烧着林慕之的眼睛。他不能待在这儿了,虽说通缉令上的画像画的并不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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