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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奴_分卷阅读_7

  看莘奴的眼神,少女也知自己先前没有入过她的眼,倒也不恼,依旧温柔地笑道:“我命唤申玉,姐姐唤我玉便好。我还要服侍谷主安寝,便不与姐姐多聊了。”
  说完,鞠了一礼,便踩着木屐,如同春柳一般拖拽着及地的长袍,带着一股幽幽的淡香离去了。
  直到这时,莘奴才微微恍然,怨不得男子此番反应如此平淡,远没有两年前滔天的醋意。原是自己出逃这段时日,枕席间服侍的奴婢早就更迭换了新人。
  那少女青葱美好的眉眼,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不过少了自己眼底的暮气与深沉,更加讨喜些。有了这样的新宠,夜夜爱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整治旧人的性质呢?
  这一刻,莘奴倒是从心底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第 9 章
  也许是小时吃过苦的缘故,鬼谷中的新主人一向极重衣食起居的享受。儒家所提倡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是绝对不会出现王诩的身上。
  是以这不过临时落脚之处,也极具奢靡的享受。
  单是沐浴的汤房里俱是白檀香木,沐浴所用的盛器也不是寻常的木桶,而是青铜装饰有兽耳衔环的铜鉴。这水器的下方有可放置炭盆的机关,只需要一旁的奴役时不时撤下中间的隔板,利用炭盆复热,便可保持沐浴的热汤温暖宜人。
  方才那申玉温泡后所剩下的热汤还未来得及换掉,光闻味道,便可以闻到里面是放了发酵的米浆和上好的皂角,热汤因为加了浆,而呈现出浓稠的奶白色。这种贫苦人家里绝对喝不到的微酸饮品,需要用饱满的稻米发酵,稻米的产量原本就极少,需要从遥远的南方运来,而一桶浆水往往需要十钧稻米。
  可是云梦山的主人毫不吝舍地用它来滋润美人的玉肌。也难怪方才那申玉面露欣喜的微笑,正值青春的少女,本就喜爱这些贴身的享受,极易被男人的精巧心思打动,初得谷主恩宠,怎么能不心花怒放呢?
  不过莘奴的心中并未有太大的感触,这些让申玉欣喜不能自已的起居日常,却是莘奴这些年来安享惯了的。
  身上沾染了泥土的确让人不适,她如以前一样安静地等着一旁的粗妇们换掉热汤。
  可是她身后的一位老妇人却推她冷声道:“在这发愣作何?这里是谷主的侍妾沐浴之处,你身为贱奴理应在外面的隔间净身沐浴。”
  莘奴回头去看,这老妇人倒是鬼谷中的熟人。当年正是她带着尚是少年的王诩来到了父亲的庄园,苦苦哀求自己的母亲收容他们。
  善良的母亲怎么会想到,那个沉默寡言,容貌姣好的少年却是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而这老妇堪称忠仆义妇,当年的落魄竖子成了如今名满天下的奇士,这位宛氏功不可没。
  她现在摇身一变,由以前替母亲烫洗衣服的粗婆荣升为鬼谷云梦山的管事,鬼谷里的大小仆役皆归她调遣,而王诩的众位弟子无论出身,见了她也要遵称一声“宛媪”。
  宛氏素来不喜莘奴,此时的脸儿绷得更是如拉紧了的鼓面。只是单手指了指汤房一旁用简陋栅栏围成的露天浴场说到:“烧水的婆子一会还要准备家主的热汤,无暇管你,自己打水沐浴吧。”
  莘奴从善如流,面无表情地拿起木桶去一旁的厨下打水。柴火已经燃烧殆尽,铜鼎里还剩下不足一桶的热水。铜鼎若是没有柴草保温,很快就会变凉。所以那一桶水也是温吞得很。
  莘奴也懒得再劈柴烧水,干脆只借着那一桶温水清洗了自己沾染了泥土的脸颈和胳膊,便用巾子擦拭干净,准备出了汤房。
  可是宛氏显然不要太满意,冷冷地说到:“谷主吩咐你沐浴,怎可如此敷衍?是不是要老身亲自服侍,才能好好洗干净你的身子?满谷的奴婢里,顶数你娇惯。以前是谷主怜惜你年少失了父母,骤然跌落入了尘埃,动了恻隐之心。可你也要清楚,你莘氏现在不过是谷主的贱奴,当有自己的本分,可你几次出逃,也算是消磨掉了谷主对你的怜惜,谷主吩咐了,以后你的吃穿用度皆是跟谷中的其他奴仆一样,家主不喜不洁之人,所有的仆役都要每日沐浴,既然没了热水,你就打些井水冲洗吧。”
  莘奴看都未看她一眼,扔掉手里的巾子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宛氏的大掌一把握住了纤细的手腕,又狠狠扯了回来。
  此时深夜,春意料峭,怎么用冷水沐浴?莘奴被她粗鲁握住,心中恼意顿起,只甩手用巧劲准备挣脱开她的大掌。可是宛氏的身手向来不逊于那那些年轻力壮的豪侠,在莘奴反抗时,单掌袭在了她胳膊的麻穴上,逼得她往后一仰,差点摔倒在地。
  “当年家主见你体弱,吩咐我教给你些防身健体的技艺,可不是教你用来犯上的。再不听话,休怪我不给你情面,丢了你入水桶之中狠狠刷洗!”
  莘奴知道她并非虚张声势。这个看似乡野老温般的人物,当年可是小有名气的女刺客,刀光血影前都不会眨一下眉眼,她说将自己“扔”进桶里,便是字面上的意思。
  面对这样的刁难苛责,莘奴却略轻松了些。
  适才王诩的平静君子,让人总是有种骤雨洪流之前的忐忑。若是这番只是派一个刁奴责罚一番,那么倒叫人心安稳了。
  用冰冷的井水沐浴时,宛氏并没有离去,一双深埋在皱纹下的厉眼上下扫视了她一身的莹白后,才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莘奴当然知道这是为何。那人向来霸道,惯于掌控一切。此番自己偷逃了足有月余,就算他对自己的兴味不在,可若不是他鬼谷子亲许出去的事物,是任谁也不可私自染指分毫的。既
  加之她之前落入庞涓手中,既然有新宠在侧,没了亲自验看的心思,自然是要派个眼厉的老奴检视一番,看看可曾留下可疑印记。
  如惯常一样,谷主的任何一句话都被下人咀嚼一番后,精准无误地执行着。沐浴了冷水后,浑身瑟瑟发抖的她被引入了一处略显阴暗的土坯房中。不过莘奴倒没有在意屋内的阴暗潮湿,当终于可以闭合上双眼时,就算坚硬的床板也抵不过满身的疲惫,终于蜷缩身子睡去了。
  若是两个月前的她,被这番云泥对待,许是会有些许不适,可是这两个月来的风餐露宿,早就让久居谷中的她尝到了人间原本应有的苦楚。
  在荒野里幕天席地,满山寻找带有苦味的野菜块茎加水做成没有盐味的苦羹,这些她都遍尝了尽。可是就算如此,她也绝不会像那些出谷的女子一般,渴望着再回鬼谷过笼中鸟雀的安逸日子。
  她记得父亲曾经骄傲地对她说过:”孩子,记得你是莘氏女,乃是夏禹圣者之后,为父无子,你便是莘氏一门传人,世人皆轻看女子,可是吾女聪颖绝不下于须眉,愿你终有一日,成为一个女丈夫,心怀苍生,开坛立说,而不是耽搁在屋舍炉灶间,到时你要将我们鬼谷莘家之学广大远播,成周天下第一位女夫子……”
  每想起家父为她而骄傲的话语,脑海里浮现出望向她的殷殷眼神,心头总是有锋刃切割的钝痛就算这些年来,那人百般刻意地娇惯爱宠,也丝毫没有让她沉溺在骄奢淫逸的享乐之中,更未能抹去她心内最后的那一丝却清明倔强。
  若是以后都是这般清冷对待,也不失为快事一件,只是不知他突然提及要见魏王,心里又是在盘算着什么?难道他也知晓了……不可能……
  饶是莘奴聪慧,也终猜不透那人,也只能随遇而安,见机行事。
  原以为第二日能早早醒来,可是等她再抬眼时,只觉得眼皮好像坠了铜锥一般,沉重得睁不开来。
  就像宛氏所言,她小时天生体弱,年幼时总爱生病。后来见少年时的王诩常在后山与那宛氏练武,便不知天高地厚地嚷着要学,从那以后,身子骨倒是改善不少。
  那时,她是鬼谷莘家唯一的独女,习惯于被众人围拢厚爱,可是只有王诩似乎不爱与自己亲近,可无人时,又会以一种难以读懂的眼色深深的望着自己。自己便是犯了拧劲儿,倒是与这位王家的小哥亲近得很。
  彼时年幼,若是现在的她一定明白,那清冷深不可测的眸光,是发自内心的憎恨与厌恶。更不会再怀着孺慕年长哥哥的心思,终日里缠着他陪着自己在山谷里玩耍嬉戏。
  那时的她绝不会想到,就是这个看似宽和沉稳的少年,在未来的日子里,只需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折腾得她昏昏沉沉,缠绵于病榻之上。
  昨夜的冷水沐浴,见效奇快,加上盖着的被子泛着潮气的缘故,久未曾生病的她,竟连夜发起了高烧,若不是被人发现得及时,只怕是要烧得意志皆无。
  宛氏亲自来看过后,并没有说什么,许是见她脸色潮红,蜷缩在粗被里的模样太过可怜,倒是给她挪了一处干净透气的房间,还派了一个年轻的婢女照顾些汤药。鬼谷中人向来精通药理,所以请了疾医查看病情后,便抓取了对症的汤药。
  不过那人倒是一直没有露面,听说携着新宠申玉外出访友宴饮去了。这让莘奴的心再次彻底放松了下来。
  可是旁人却看不过眼,那个派来照顾她的小婢女乃是一位故人,便红了眼圈,颇有些怒其不争地道:“莘奴姐姐,原本都好好的,为何又要出逃,惹怒了谷主,现在他这般待你……以后你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第 10 章
  莘奴看着红眼圈的婢女,微微笑道:“启儿,原来你也来了。”
  启儿早就习惯了莘奴每次避重就轻的回答。虽然名义上二人皆是奴婢,可是启儿一向是拿她当半个主子看的。
  眼看着莘奴倦倦病容,似乎又清减了些,明明已经快要十八了,倒显得减了几岁一般。不由得勾起启儿的回忆。
  记得她被调拨来到莘奴的身边照拂时,也不过十岁,而莘奴当时十二岁,偏偏瘦弱得好似比自己还小。彼时莘子因为心痛爱妻离世,心病成疾,药石枉然,眼看着便要不行了。许是怕自己的病容吓坏了唯一的爱女,总是由人带话不让她靠近病榻前。
  那时的莘奴远没有现在这般沉静内敛,小小的女娃,哪里有那么多的坚强?总是会半夜偷偷的啜泣,哭得她也跟着难受,想起了将自己卖掉的父母。
  当时谷内的大半人事尽落入了王诩的手中,一个贱籍出身的家奴,却一步步精心布局,不断安插培植自己的势力,甚至妄想在家主病故之际上位,这与谷外诸侯间的弑君篡权有何区别?不忠不义,人人皆可唾弃。
  莘老的弟子中自然便有人振臂一呼,号召赶走这阴险狡诈之辈,扶植起莘家孤女,将来再替她寻一品德兼备的赘婿,撑起云梦山基业,不至于辱没鬼谷的名头。于是不断有人在这个十二岁的女娃耳旁叮咛着提防王诩竖子之言,却远没有顾及到一个眼看着要连失父母孤女听了这番话语后,是否能承受得住。
  那时,每当王诩出现在莘奴的面前时,一向与他亲近的女娃如同起刺河豚一般,冲他哭喊着为何不让她见父亲。而那时刚刚脱了少年模样的男人却静静不语,只任凭着莘奴哭闹,甚至咬破他的手臂时,也仅仅是轻拍着她的后背,耐心而温和道:“行了,咬够便松口吧!”……那副宽容忍让与在处置那些个挑起是非的谷中弟子时的心狠手辣判若两人。
  后来莘老离世,新任谷主并没有将这个前人孤女像那些忤逆不顺他之人一样哄撵出谷外,而是娇养在身旁,除了不许她与旁人太过接触外,其他的一切比莘老在世时照拂得都精心妥帖,哪里有半点无论谷中事务再如何繁忙,也会抽出些时间出谷,名义上是访友交际,实际不过是带着久闷在谷内的少女外出散心欣赏名山大川罢了。
  若不是二年前的变故……谷主怎么会在激怒之下在莘奴的身上烙下奴印……
  咳,怎么就闹到今日这步田地了?
  启儿收回了思绪,再抬眼看莘奴,因为高烧一直未退,不知什么时候羸弱的少女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启儿轻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端起方才给莘奴净面用的陶盘、铜匜准备出去。可一转身便看一着白衣的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前。
  世人爱丝绸的平滑轻薄,谷主在衣着上更偏爱麻绢。不同于贫苦人家身上的粗劣麻衣。那麻是被精心揉搓浸泡加工过,再与棉线分根精纺而成。独特的质地帖服在谷主高大挺拔的身上,每当宽大的衣袖被清风拖起,总是有种不同于世人的飘逸出尘之感,让人心折在他的气宇下,全然想不起这位世外隐士的卑贱出身。
  就算启儿见惯了谷主的容貌,可是每次被他微冷如漆的眼眸飘过,仍然会禁不住屏住呼吸,胸口微微缩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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