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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23节

  第四十章 少年理想
  前世有个很迷的选择题,如果必须做出选择,那么屎味的巧克力和巧克力味的屎,你选哪一个?
  这道题逼疯了很多人。无论选哪一个都是一生的阴影。
  宋根生此刻也快疯了,词作得绝佳,字却丑得如此脱俗,就像选择了一块屎味的巧克力吃了下去。
  顾青眯着眼,目光刷刷喷着杀气,观察半晌,发现宋根生不是演戏,他是看到很丑的字真的很想吐。
  这是什么毛病?
  不知道揍一顿会不会治愈……
  顾青有些犹豫,随即反省自己的犹豫。
  为何要犹豫?胆敢如此侮辱自己,当然要揍啊,不揍留着过年?
  于是顾青便上前揍他,一套完整版的降龙十八掌下来,宋根生被揍得哇哇惨叫,宋根生他爹躲在房里吓坏了,眼睁睁看儿子挨打,既心疼又胆怯。
  顾青没顾忌那么多,人生在世快意恩仇,一句惹毛我的人有危险……
  施暴过后,顾青照旧神清气爽,宋根生奄奄一息。
  “觉得是好词就专心夸,莫牵扯不相干的话题,字丑招惹你了么?”顾青也有点累,喘着粗气道。
  宋根生虚弱地道:“我还是不懂……你究竟何时学会认字读书的?还会作诗,作出来的长短句竟然如此绝妙,真的想不明白啊……”
  “天生就会,你信不?”
  “不信。”
  顾青惊异道:“咦?居然不蠢了。”
  宋根生大怒,接着颓然泄气:“我打不过你,你怎样说都行。”
  “不要纠结这种小事,认不认字,会不会作诗,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诗词只是小道,而且沉浸太深会染上许多我很厌恶的毛病,文人的毛病。”
  宋根生不高兴了:“文人有啥毛病?”
  “文人又酸又腐,清高孤傲又眼高手低,脾气又臭又怂,天下太平时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指点江山,天下大乱时又成了墙头草,美其名曰‘良禽择木而栖’,你还想听吗?文人的毛病我张嘴能说一个时辰不重复。”
  宋根生真的有点生气了:“文人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文人是最有风骨的人,忠于天子,忧思社稷,临危不惧,视死如归,我所知道的文人皆是如此。”
  顾青奇怪地道:“你为何生气?你以为自己也是文人吗?你这个文人只是水货呀。”
  宋根生一惊,然后一脸懵懂使劲眨眼,开始陷入纠结,是啊,自己只是个水货啊,刚才为何那么生气?
  随即宋根生一激灵,反应过来了:“不对,哪怕只读了一天书,我也是读书人。”
  “真正的读书人认同你是读书人吗?”顾青发出灵魂之问。
  宋根生再次呆住,神情渐渐变得颓然。
  顾青看着他,笑了:“根生,你还想继续读书吗?”
  “想。”
  “我会托人给你带书回来,你自己好好读,还有,你读书是为了什么?为了治国平天下,还是为了当官?”
  宋根生犹豫了一下,道:“若欲治国平天下,就得当官,两者并无冲突。”
  顾青认真地道:“根生,你的性子当不了官,会置你于险地的。”
  “我想学以致用,造福一方,做个干干净净的官,就算性子不合时宜,就算置身险地,我也不后悔。”宋根生神情坚定地道,随即沮丧苦笑:“只是随便说说,当官要科考,我怕是过不了这一关。”
  顾青想了想,道:“做事要达到目的,方法不止一个,你就是太执拗了,如果你真想当官,便再等等我,说不定我会有办法。”
  “你能有甚办法?”
  “当官要科考,但是当一个官衙小吏不需要,你先在本地读书人当中养一养声望,在士林中有了声望,有些事情就好办了。”
  宋根生苦笑道:“声望岂是那么容易养成的,我虽未与本地读书人有过交道,但也清楚,有声望的皆是渊博达学之辈,我这年纪,读的书也不够多,哪里有资格养声望。”
  顾青叹道:“你啊,脑筋太死,不懂变通,居然还想当官,我总觉得你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告诉你一个办法,我刚刚作的词,你可以拿出去,当作是你作的,在那些读书人面前显摆一下,我也会请郝东来和石大兴花钱雇人,帮你宣扬一下名声,养声望这种事,其实就是挑起舆论而已,有何难哉。”
  宋根生涨红了脸:“这是你作的词,我怎可据为己有?太厚颜无耻了,我断不能为!”
  “我对这东西并无兴趣,留着也是浪费,不如索性送你,我再告诉你一句大实话,想当官,不靠学识,不靠能力,最重要的是脸皮要厚,我这个原作者都不介意送人,你有什么羞愧的。尽管拿出去显摆,显摆够了我这里还有一些诗作,都是很不错的,到时候我再给你写一些,你拿去继续显摆。”
  拍了拍宋根生的肩,顾青叹道:“有理想是好事,我们如此年轻,不能一辈子待在山村里,我们要走出去,用各自不同的方式走出去。虽然我不是很赞同你当官,但你的人生自己做主,无须听别人的建议。”
  说完顾青转身离开,已经快天黑了,肚子饿得不行,为了这桩事浪费太多时间了。
  宋根生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目光无意识地盯着手里的那首水调歌头,神情挣扎而扭曲。
  要走出去么?用别人的诗作走自己的路?
  良心与名利,反复煎熬着他的心。
  十六岁的宋根生,猝不及防来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顾青说,做大事不拘小节。良心说,你无耻。顾青又说,你的良心好碍事,捅死它。
  ……
  顾青回到家时已天黑了,推开大门,前屋里竟然点了灯,顾青吓了一跳,抄起一根门闩小心翼翼朝屋里接近。
  前屋中央,那位白衣少女坐在油灯下,一手托着腮,另一手把玩着一柄小巧的匕首,像小时候课堂上百无聊赖地转笔似的,小小的匕首在她手里飞快翻转,雪白的刃身折射昏黄的灯光,屋子里寒光乱闪四射,仿佛置身于前世的迪厅。
  顾青放下门闩,不高兴地道:“你怎么又来了?”
  少女仍旧那副矜持高冷的样子,仿佛女王在命令她的仆人:“我饿了。”
  第四十一章 神秘少女
  行走江湖的侠女或侠客,他们的武功并不一定需要多高,但一定要具备自来熟的天赋,否则很容易饿死在行侠仗义的途中,成为江湖豪杰们的笑柄。
  白衣少女的武功多高,顾青暂时没见识过,但她的自来熟本事却不小,明明中午时还掐着他的脖子宣布要替天行道,晚上便若无其事地跑来说她饿了。
  就好像她的身体里有两个人格,中午掐顾青脖子的是另一个人格,与晚上的她完全无关。
  顾青有点适应不了这出神入化的演技,他认真分析了一下,觉得此时此刻他与白衣少女的关系应该是仇人,或者是受害者与杀人未遂的关系。
  现在杀人未遂者对受害者说她饿了,意思是要受害者赶紧做饭给她吃?那么问题来了,此刻的形势算不算杀人未遂者对受害者进行第二次加害?加害的内容是以生命为威胁,挟持受害者必须给她做饭……
  最后一个问题:报官的话,衙门会受理这个案子吗?
  顾青觉得好累,这位少女只说了三个字,而他却想了好多,——主要是打不过她,否则一砖迎面拍倒扔出门外,哪里用得着想那么多。
  暴力能解决世界上绝大部分问题,但是当自己的暴力值不如别人的时候,顾青也会非常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她讲道理。
  “我若不给你做饭,你会不会杀了我?”顾青心平气和地问道。
  少女想了想,道:“不会杀你,但我心中难免不悦,揍你一顿怕是免不了的。”
  顾青揉了揉脸:“太欺负人了……”
  “你对丁家兄弟不也是如此吗?”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表情依旧清冷。
  “你今日在村里打听清楚了吗?关于我的罪行。”
  少女顿时露出赧然之色,随即神情坦然道:“是我错了,我冤枉了你。丁家兄弟不是好人,你是为民除害。”
  顾青突然对她另眼相看了,知错认错,坦坦荡荡,倒是跟“侠”字沾了点边儿。
  “也就是说,我是良善好人了?”
  少女犹豫了一下,道:“观你面相,你亦非善类。只是你看起来没那么坏而已。”
  顾青叹道:“姑娘,教你一个做人的道理,饿着肚子的时候最好不要骂厨子。当然,吃饱了最好也别骂。”
  少女无辜眨眼:“如果给厨子钱,他会给我做饭吗?”
  顾青正色道:“士可杀不可辱!……你给多少钱?”
  少女当即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数都没数便拍在桌上,拍钱的动作特别豪气,没抢过五个地主绝对拍不出如此豪迈的气质。
  顾青盯着她的胸,没别的意思,他只是感到很好奇,为何一个身材如此纤瘦的女子,能随时从怀里掏一把铜钱,而且好像永远掏不完一样,仿佛她的那啥是个储物空间,像机器猫一样随时给人惊喜。
  顾青收起了钱,道:“好吧,想吃什么?”
  少女期待地道:“还能选的吗?”
  “不能,只有鱼。”
  少女泄气:“那就吃鱼吧,鱼也不错。”
  一头牛也是牵,两头牛也是牵,顾青反正自己也要吃饭,不介意分量多做一点,至少能给自己创造点收入。
  于是顾青走到院子里蹲下来杀鱼,少女自来熟的本事显然很高,在确定不需要替天行道后,少女主动走到顾青身边蹲下,看着他娴熟的杀鱼动作,表情很新奇的样子,如此天真单纯的模样,很难想象这样的姑娘单枪匹马行走江湖居然能活下来,而且看起来没受过什么欺负挫折的样子。
  唐朝的江湖,顾青完全不懂。
  “江湖是什么样子的?”顾青埋头杀鱼,嘴里淡淡地问道。
  “何谓‘江湖’?”少女懵懂地问。
  “江湖就是……各种武林帮派,各种绝世武功秘籍,各种身怀国仇家恨的少侠,以及各种没事找事,一本秘籍能掀起武林风浪,一颗丹药能掀起武林风浪,一场武林大会也能掀起武林风浪,感觉武林这个地方的人没正经事做,一天到晚光顾着掀风浪了……”
  少女越听越迷茫:“你说的‘江湖’和‘武林’,是指我们这类人吗?会技击之术的人?”
  “不然呢?难道是说我这种不招灾不惹祸的良善之人?”
  鱼杀好了,从水缸里舀了盆水冲洗一番,用盐在鱼的表面抹了一层,装在盘子里腌制等待入味,然后顾青又从米缸里舀米冲洗。
  少女淡淡地道:“‘江湖’,‘武林’,好奇怪的字眼,不过……无所谓了,我们很少跟民间普通人打交道的。”
  顾青忙着洗米,抽空抬头瞥了她一眼,道:“你行走江湖多久了?你这样的性子和江湖经验,居然没被坏人算计,祖坟葬在龙脉上了?”
  “我出来半年了,从长安来的,长安到蜀州这一路上,我都住在官驿里,好像没碰到过坏人。”
  顾青吃惊道:“住官驿?你是官宦之家出身?”
  少女的脸顿时冷了下来:“与你何干?”
  “你从长安来到蜀州作甚?”
  “与你何干?”
  “你能吃几碗饭?”
  “与你何……呃,三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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