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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41节

  ……
  半山瓷窑外,一群村民和工匠围着四五名县衙差役,不吵也不闹,但死死堵在栅栏的门外,不让差役进去,现场气氛有点僵冷。
  差役们有些气急败坏,手中的铁尺和镣锁敲得铛铛有声。
  “敢阻挠官差办案,你们不怕王法吗?再不让开,必将你们全部拘进大牢,判你们个流徙之罪!”
  村民和工匠们顿时气势一弱,很多人露出惊惧之色,但,还是没人让开。
  瓷窑已成了所有人的饭碗,在这里做工代表着衣食无忧,代表着稳定的温饱日子,瓷窑若被封了,所有人的生活又将回到从前,吃不饱穿不暖,种着几亩薄田指望老天爷开眼风调雨顺,当习惯了衣食无忧后,很难再回到当初贫困的起点。
  再温顺的良民,面对即将要砸他们饭碗的人,终究还是能鼓起几分食牛之气的。
  有人害怕,但没人让开,一百多人仍死死地堵在栅栏门口,差役们扬着铁尺往前推进,村民们站立不动暗暗推搡,双方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有一触即发之势。
  顾青下了高坡后看到的便是这幅情景,心中不由一急,大喝道:“全都让开!”
  所有人一怔,望向顾青。
  顾青快步走来,挡在差役和村民之间,转身看着村民道:“都让开,县衙要查封,便让他们封,事情会解决,但不是你们这种方式。”
  一名缺了一只手掌的中年汉子忽然呜咽道:“封了瓷窑,以后如何活?”
  顾青笑了:“能活,我保证。”
  人群中又有一道愤慨的声音传出来:“官府不知民间疾苦,断我们本分人的活路,我们不能让!”
  原本安静了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顾青转身看着几名差役,微笑道:“县衙封我瓷窑,可有罪名?名不正则言不顺,查封终归没有道理吧?”
  差役本不耐烦,然而村民众多,群情激愤,差役也怕闹出大事,态度不得不温和地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尔等若有冤屈,可去县衙鸣冤,瓷窑今日必须要封,何等罪名你可自去问县尊。”
  顾青点了点头,转身对村民们道:“都让开,让他们封,他们只是当差的,莫难为他们。”
  顾青的威信起了作用,村民们尽管不忿,但还是默默地让开了一条缝。
  差役们擦了擦额头的汗,朝顾青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然后快步上前,手忙脚乱地将栅栏门用锁链锁住,马马虎虎贴了张盖了印的封条,最后招呼都没打便匆匆离去。
  瓷窑封了,所有人的生计断了,人群里的气氛压抑到极致,甚至能听到人群中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顾青的情绪仍旧波澜不惊,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场小风波,前世见过的风浪比这厉害多了,哭泣也好,气愤也好,终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解决问题要从源头查起,源头自然便在县衙那位县令身上。
  “都回家歇着,趁这几日大家好好养养身子,多吃饭多吃肉,待平了冤屈,瓷窑马上便开工,各种重活累活等着你们,好了,都散去吧。”顾青笑着对村民和工匠道。
  顾青的淡定情绪终于感染了众人,大家见他并未慌乱,反而还能笑得出来,无疑给大家打了一剂强心针,众人这才慢吞吞地散去。
  一名村民匆匆跑来:“东家,青城县郝掌柜和石掌柜来了。”
  第七十五章 官声正直
  顾青吩咐村民去请郝东来和石大兴时,两位掌柜已经快到村口了。
  县衙的差役刚从县城出发,郝东来便听到了风声,急忙叫了石大兴一起来石桥村,差役前脚刚走,他们后脚便到了。
  一个胖成球的大胖子,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两人喘着粗气来到瓷窑栅栏前,看着被封掉的栅栏门,郝东来跺了跺脚,怒道:“到底怎么回事?不招灾不惹祸的,县令为何要封我们的瓷窑?”
  石大兴冷冷道:“郝胖子你为人龌蹉,赶紧想想最近有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否则县令怎会无缘无故封瓷窑。”
  郝东来大怒:“你才龌蹉!你根本是个强梁大盗!必然是你得罪了县令。”
  石大兴冷笑:“做了这么多年买卖,谁屁股底下干净?郝胖子,你以为你是善人呢?”
  二人越吵越凶,后来动了手,各自揪着对方的衣襟对骂,一肥一丑两张脸越凑越近,唾沫星子互相朝脸上喷,眼看两人就要亲上了,画面看起来莫名的丑恶却又说不出的和谐有爱……
  顾青环臂看着二人,不拉架也不劝和,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人的嘴,越看越兴奋,直到二人边吵边凑近,近到快亲上了,顾青露出了祝福的微笑。
  互喷口水的二人吵着吵着,忽然觉得气氛不对,转头望去,愕然发现顾青那张带着古怪笑容的脸。
  “呃,少郎君,你不说点什么吗?”郝东来擦着额头的汗珠强笑道。
  石大兴也道:“不错,少郎君,瓷窑你占的份子最大,为何你此刻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顾青笑道:“因为热闹好看呀,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俩能白头偕老……”
  郝东来和石大兴一呆,接着同时露出恶心的表情,再看彼此的距离,二人触电般弹开,郝东来忍不住弯腰干呕了几声,石大兴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也弯腰干呕。
  看到栅栏上贴的封条,二位掌柜不由浮上愁色,郝东来叹道:“到底怎么回事,黄县令一声不吭就把咱们瓷窑封了,究竟谁得罪了他?”
  石大兴沉吟片刻,道:“此事怕是不方便当面问县令,若当面问了,此事可就毫无转圜的余地了,郝胖子,你我在县衙各有人脉,不如找人旁敲侧击问问,总要先把原因弄清楚才好解决。”
  顾青点头道:“不错,只要弄清楚了原因,解决起来就不难了,两位在县衙的人脉比我广,便仰仗二位掌柜了。”
  郝东来苦笑道:“费掌事的公文都递进了长安甄官署了,这个时节被封了瓷窑,怕是要连累不少人。往后再想被定为贡瓷可就难了。”
  言者无意,顾青却心中一动,道:“县令封我们的瓷窑难不成跟贡瓷有关?”
  二位掌柜也呆住了,面面相觑后,郝东来迟疑地道:“应该不会……吧?青城县出了贡瓷,对黄县令的前程也是件好事呀。”
  石大兴神情凝重地道:“不一定,当官的与我等平民的想法不一样,我们认为的好事是眼前之利,当官的眼里,看的是长远之利,若是一位好官,那就是公利,黎民之利。”
  顾青隐隐觉得猜到了什么,叹道:“有件事我不大清楚,不知你们可知晓,听说当今贵妃尤喜岭南荔枝,圣天子独宠之,每年荔枝熟后,遣快马从岭南飞递至长安,为了这个荔枝劳民伤财之至,各地官府和民间颇有怨恚,可有此事?”
  这件事顾青只知道个大概,还是前世那句脍炙人口的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隐约记得老师解释过这首诗的背景,听了石大兴刚才的话,顾青这才忽然联想到荔枝上面。
  顾青话音刚落,二人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接着渐渐露出明悟之色。
  贡瓷和荔枝,看似毫无关联,可实际上都是一回事,都是送进皇宫的贡品,贡品的产运链必然会打破民间固有的规则,从而造成连锁的破坏反应。
  没有人比商人更懂这个道理了。
  石大兴沉吟片刻,神情凝重地道:“恐怕……还真是这个原因。”
  郝东来也点头。
  顾青又道:“咱们这位黄县令,是好官吗?”
  二人再次对视,苦笑点头。
  郝东来道:“有点保守,不太容易打交道,尤其对商人不大看得上,但上任以来兴修水利,开垦荒地,做人做事都很清白,没听说有什么不干净的传闻,算是一位好官。”
  石大兴也道:“两年前,益州刺史府一位司马的堂侄来青城县游玩,醉酒打断了一个工匠的腿,当时黄县令马上下令抓了人,后来益州那位司马托了关系求情,黄县令不为所动,顶住很大的压力将那个打人的凶手判了流徙琼南三年,由此看出,这位黄县令是很刚烈的性子,而且不畏强权。”
  二人一言一语间,顾青渐渐对黄县令的为人有了直观的了解。
  这种人大概是清高正直,宁折不弯,同时又有些保守固执,但凡他认定的事情很难讲道理让他改变主意。
  这可就难办了。
  回神见郝东来和石大兴眼巴巴地看着他,顾青失笑:“我不过是个乡野小子,运气好开了个瓷窑,这种官面上的事情当然由二位掌柜来操心,可不敢指望我啊。”
  二人顿时讪然一笑,郝东来道:“主要是少郎君太过神奇,好像没有你解决不了的事,我们都忘了你才十几岁的年纪。”
  顾青道:“此事的缘由还须查清,刚才不过是我们的猜测,或许另有原因,你们回青城县后发动人脉查清楚,然后派个人告诉我,我去青城县找你们,一同商议对策。”
  二人应了,向顾青告辞匆匆离开。
  仰头看着渐渐西沉的斜阳,顾青心中一阵烦闷。无论在哪里,无论怎样的世界,总逃不开各种麻烦,老天似乎存心不想让他安安稳稳过日子。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出现在身后,顾青转身,张怀玉仍旧一身白色的衣衫,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瓷窑的事我听说了,需要我帮忙吗?”
  顾青眼皮一跳:“无法无天了你,难道你要杀了县令?”
  张怀玉摇头:“我有别的法子。”
  第七十六章 内幕消息
  在顾青的印象里,张怀玉一直很神秘。
  不知她的出身来历,不知她的踪迹,只知她与自己的父母有渊源,又不具体说是什么渊源,每天到了饭点便准时过来蹭饭,蹭完饭嗖的一下消失,不知她去干什么,直到下一个饭点她再次出现,或者,连着几天不出现。
  顾青总觉得自己养了一只养不熟的流浪猫,习惯了自由浪荡的日子,有着散漫不羁的灵魂,偶尔还傲娇冷漠耍一下性子,除了不需要顾青帮她铲屎和不能随便撸她,其他的方面跟猫没有两样。
  人与人之间的磨合很重要,夫妻,朋友皆如是。从种种的不习惯到慢慢的习惯,一切好的坏的,主动包容或被迫包容,最终是离是合,时间会给出答案。
  顾青觉得自己跟张怀玉磨合得很好了,他调整好了心态,真的把她当成一只流浪猫来养,来便来了,走便走了。
  江湖嘛,不就是来来往往吗?
  自从昨日鲜于仲通一行人进了村后,张怀玉便莫名消失了,到了饭点也没见人,顾青甚至不死心站在门口用筷子敲碗,敲得很大声,她还是没出现。
  此时张怀玉出现在顾青身后,也是嗖的一下出现的。顾青立马想到了一个商机,是不是在石桥村开设一个类似于“鬼屋”的游乐项目,让她扮成鬼,根本不用特效,仅靠她嗖来嗖去的功夫,一定能赚足门票,名扬国际。
  “你这副傻笑的表情很蠢。”张怀玉很不客气,说话一针见血。
  顾青没有实力跟她计较,只好道:“你有别的法子帮我解决这个麻烦?”
  “有。”
  “你说的‘别的法子’,该不会是用别的法子弄死县令吧?”
  “我在你眼里只会杀人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解决问题的法子通常是将活人变成死人。”
  张怀玉眼中带了笑意,清澈的黑眸中有光,仿佛两颗星辰在漆黑的夜空中闪烁。
  “活人变成死人不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方法吗?”
  顾青想了想,笑道:“确实简单,但,这个法子不适用所有的问题,比如我眼前的这一桩,本来只不过是封了个瓷窑,若杀了县令,那就成了造反,权衡利弊不划算。”
  张怀玉扭过头去:“我没说过要杀县令呀。”
  “你还有别的法子?”
  “我可以让蜀州刺史给县令写封信。”
  顾青一惊,新奇地打量她:“刀架在刺史脖子上逼他写信?”
  张怀玉气极:“你……为何总是以为我只会打打杀杀?”
  顾青后退一步:“除了打打杀杀你还会别的?来,请开始你的表演。”
  张怀玉表情迅速变冷:“你若信我,我便马上帮你解决此事。否则就当我没说。”
  顾青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笑道:“信你,但我通常不大喜欢向别人求助,世上唯一能毫无保留相信的人只有自己,我想自己试试能不能过了这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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