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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250节

  皇甫思思神情疑惑,不明白顾青最后一句“多年以后”是什么意思。
  但她也是历经了人情冷暖,知道顾青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于是裣衽一礼道:“妾身代昭武九姓多谢侯爷宽宏。”
  顾青盯着她的脸,道:“你也是昭武九姓的族人?”
  皇甫思思笑了:“侯爷想多了,妾身不是。只是当年官府追杀他们时,妾身动了恻隐之心,暗中接济过他们一阵,算是有一些交情。”
  顾青缓缓道:“扶危济困,不惧强权恶政,姑娘有侠者之风。不错。”
  说完顾青转身离开。
  皇甫思思站在厨房门口,听到顾青夸她,呆怔之后忽然笑了。
  只是简单一句“不错”,她的心情却仿佛飞了起来,如同置身于鸟语花香之山林,灰暗的人生里,一只彩色翅膀的蝴蝶在翩翩飞舞。
  ……
  安西都护府的剿匪行动令西域诸国诸部落震惊,自天宝九载,安西都护府与大食帝国怛罗斯之战后,这几年唐军在西域收缩防御,鲜少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这一次却倾巢而出,打着剿匪的旗号,广袤的西域平原大漠上,唐军横扫四夷,再一次向西域诸国展露不敢逼视的锋芒。
  大军分批出动,西域诸国动荡不安,他们并不相信唐军倾巢而出真是为了剿匪,以为唐军又要灭掉哪个小国,诸国国主忐忑畏惧,很快有西域小国的使者来到龟兹城,毕恭毕敬地求见安西节度使高仙芝。
  高仙芝已打定主意不再参与安西的任何事,对使者也避而不见,传出话来,身体抱恙,安西诸事由节度副使顾青代理。
  于是使者们只好又去城外大营求见顾青。
  顾青接见了诸国使者,含笑告诉他们,唐军并无其他的意思,真是为了剿匪,保证西域商路的畅通和安全,除此别无他意。
  诸国使者半信半疑,又不敢公然质问,只好陪笑唯唯应是。
  顾青面带微笑,若有深意地问诸位使者,最近在西域商路上杀人掠货的盗匪是否与诸国国主有关?若发现诸国与盗匪有勾结,肆意破坏西域商路的安宁,意图恐吓来龟兹城做买卖的商人,那就是犯下了弥天大罪,唐军若得到情报,一定会灭其国,诛其族,举国子民皆被发卖为奴,世代不得翻身。
  使者们大惊失色,被顾青一番话吓得魂不附体,有些人是纯粹的害怕,还有些人则是心虚,冷汗潸潸地指天发誓盗匪与本国无关,并代国主拍胸脯承诺,若本国境内发现盗匪,一定以举国之力歼灭,绝不留情。
  顾青满意地笑了,也不再点破。
  这股盗匪行事猖獗,手段毒辣,而且来无影去无踪,分明是有组织有预谋有目的的劫杀商人,若说与这些小国毫无干系,顾青是绝不信的。
  但如今安西四镇的战略大局是和平,是搞钱,高仙芝曾经对西域诸国的高压政策事实证明失败了,顾青不能步其后尘,所以这件事不能继续往深处挖,吓唬一下他们便够了,若接下来这些小国还敢在背后搞名堂,顾青说要灭他们的国也不是玩笑,背地捅刀子的人一定要灭掉。
  未来一两年内,安西必须经营得如铁桶一般,绝不能发生后院失火的事。
  军报陆续从各路大军传来。
  十日前,常忠所部一万骑兵出城往西,在拔汗那部所在的商路附近发现盗匪五百余人,一举歼之,不留一个活口。
  八日前,李嗣业马璘所部出城往北,越过天山山脉,在北庭都护府境内歼灭盗匪三股,共计一千余人,遵顾青将令,不留活口。
  五日前,东面沈田所部五千骑兵在阳关附近歼盗匪千人,期间与河西节度使府兵马发生冲突,后来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出面,将盗匪让给了沈田。
  一道道军报递回龟兹城外大营,顾青对各部表现颇为满意,同时他也渐渐明白了,原来活跃在西域的盗匪不止一股,而是不少,他们可能分别属于不同的势力范围,分别被不同的西域小国暗中支持,不管怎么说,顾青这次下令出兵剿匪的举动是正确的,在唐军横扫之下,西域商路附近出现了久违的和平与安宁。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两世初吻
  一个月后,正是大唐的新年。
  天宝十二载,顾青初至安西,一年时间,他不仅在安西立足,而且还立威,如今的顾青除了名正言顺的身份,手中的实权已是实实在在的安西之主了。
  元旦伊始,天宝十三载悄然而至。
  边陲小城里张灯结彩,爆杆扔进火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敲锣打鼓的人们神采飞扬,新建的集市更是人潮涌动,百姓们痛快地拿出积攒了整年的积蓄,在集市上大肆购买年货。
  龟兹城是胡汉杂居的小城,城里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胡人,汉人大多是从玉门关内迁徙而来,常居龟兹城已有两三代了。
  尽管移居边陲,但汉人的习俗仍保留了下来,每到新年时,城里的汉人们都会像在关内一样庆祝,置办年货,闹花灯,祭祀祖先等等,与关内并无两样。
  只是每到新年时节,城里的胡人们就有些尴尬了。
  胡人不过新年,城里常居的胡人处于鄙视链底端,汉人们就算日子过得穷苦,看胡人们的目光总是带有歧视性的,血统混杂,未经王化,在汉人们的眼里就是杂血蛮夷,是低贱的象征,胡人们就算家产丰殷,在这个以汉人为主导的城池里,仍是没有底气,穿着绸缎也处处透着心虚。
  至于汉胡通婚,在城里被视为大逆不道,只要汉人与胡人成亲,无论男女,原本是汉人的自动被降为胡人,从此不能再自称是汉人,至于生下来的孩子会受到怎样的歧视,不言而明。
  顾青知道这是现实,但他无法改变,不仅是龟兹,只要处于大唐都护府势力范围内的城池里都存在这种歧视现象。
  大唐盛世气象,人人皆以大唐子民为荣,有些胡人腆着脸也想入大唐户籍,但大多被官府残忍拒绝。
  大唐户籍不是那么好入的,除非是对大唐立有战功的胡人,或是当今天子特旨安抚的归诚胡人部落,比如大唐立国之初的突厥部落阿史那族。
  存在即为合理,顾青改变不了,也不想去改变。
  该被鄙视的,继续被鄙视吧。
  汉人的想法没错,顾青多日的观察,发现城里的胡人确实未经王化,不知忠诚为何物,做买卖也常有见利忘义的小人举动,官府接到百姓和商人的状纸,大多都是告胡商的不义之举,这样的案子处理了很多起,仍屡禁不绝。
  说实话,顾青对胡人的印象不太好,心里隐隐有些排斥,但是对恪守诚信的胡商,顾青还是颇为客气的。
  新年的第一天,顾青给自己放了假,带着亲卫去了福至客栈,算是庆祝新年了。
  冯树魏参等同乡也来了,福至客栈今日是石桥村专场,顾青心情很好,与冯树魏参等人对饮更是豪爽大方,酒到杯干。
  傍晚时分,客栈外敲锣打鼓的百姓们庆贺新年的欢笑声传来,欢乐的喧嚣,与客栈内的笑靥辉映成趣,酒杯里的酒液漾出一个又一个的年轮。
  皇甫思思头上包着头巾,亲自下厨做了一个又一个的绝佳菜肴,朴实的装扮掩饰不住她美丽脱俗的面庞,像一位贤惠的妻子,热情大方地招待着丈夫的亲人。
  “顾青,不得不说,你干得很好,当初幸好没留在石桥村,你不是池中之物,留在那个偏僻的山村里是耽误了自己的人生,今日见你出人头地,阿叔很高兴……”冯树喝得有点多了,啰嗦念叨没完。
  随即满面红光的冯树使劲一拍旁边埋头吃喝的魏参,怒道:“混账小子只知道吃,看看你顾阿兄,再看看你,造粪的瓜娃子,但凡能比得上你顾阿兄的万分之一,也不是如今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魏参无辜地捂着头,一脸委屈地望向顾青。
  顾青大笑,道:“阿叔喝多了,莫管他。好好过日子,不管富贵还是贫困,日子过得舒坦畅快就好,‘出息’二字,其实是对人生最大的摧残。”
  魏参撇了撇嘴,道:“你如今富贵无比,自然说得轻松,我却时常被村里长辈又打又骂,如今村里的长辈都拿咱们跟你和宋阿兄比较,一不合意便是一通打骂,石桥村出了你和宋阿兄已是祖上积德,我们怎么可能都成为大人物呢?”
  顾青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刚才也喝多了,一不小心就灌了鸡汤,这样吧,我重新说一次……嗯,你们应该多努力,多向我和宋根生学习,努力一定能有出息,谁不想过富贵日子呢?明日我便让人送一套书给你,再让军中文吏给你出几套试卷,这个新年你就好好做卷子吧,哪里都别去了。”
  喝高了的冯树大喜,连连点头:“甚善!就该如此!”
  魏参大惊失色,看着顾青发呆,犹如看到了魔鬼。
  顾青不怀好意地笑,觉得自己太会聊天了。
  皇甫思思端来了最后一道菜,忙得额头香汗淋漓,擦着手站在顾青身后。
  冯树目光闪动,笑道:“姑娘辛苦了,是我们不懂事,新年还叨扰姑娘忙活。”
  皇甫思思笑道:“不辛苦,新年热闹一点才高兴呢,你们若不来,妾身这小店可就冷清了,看着难受。”
  冯树笑道:“姑娘坐下来一起吃吧,你我虽非亲非故,但皆在异乡也是缘分,尤其是,你与顾青的缘分还不浅,就当是自家人,一起过个年。”
  皇甫思思又喜又羞,垂头抿唇轻笑。
  顾青瞥了她一眼,道:“坐下吧,这顿饭你也吃了,记账时莫忘了打个狠折。”
  皇甫思思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然后大方地坐在顾青身旁。
  斟酒端杯,皇甫思思先敬了长辈,又与魏参几个少年共饮了几杯,最后端杯敬向顾青,眼神深情地道:“侯爷,妾身祝您新年安康,来年升官晋爵,安西四镇的百姓承您的恩情了。”
  顾青哈哈一笑,举杯道:“也祝你生意兴隆,成功治好手抖的毛病。”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娇媚地扔了一记嗔意的眼神。
  冯树笑吟吟地看着二人,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张怀玉。
  眼前这位女子眉目含情,分明对顾青用情已深,顾青虽贵为侯爷,一方诸侯,但终究是年轻人,美色面前难免把持不住,将这女子收为妾室倒是可以,但不能威胁怀玉姑娘的正室位置。
  所以,得给长安送封信,告诉怀玉姑娘这里的一切,对于顾青的婚事,石桥村上下早已认定了怀玉的正室夫人身份,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酒宴一直到深夜,喝得醉醺醺的冯树被魏参和几名年轻人搀扶回去,客栈内杯盘狼藉,突然冷清下来。
  顾青也有些醉了,今晚他来者不拒,不记得喝了多少杯,虽是西域的葡萄酿,喝起来像果汁,但此酒后劲颇足,顾青已有些发懵,呆呆地坐在桌边动也不动。
  皇甫思思酒量很好,此刻却不知是装醉还是真醉,软软地伏在顾青的肩上,端杯浅啜,白皙如玉的纤指微翘,像一幅传世的仕女图。
  “侯爷醉了么?能否与妾身再饮几盏?”皇甫思思凑在顾青耳边吐气如兰,顾青的耳朵痒痒的,心情不由躁动起来,像一匹失控的野马,松开了缰绳狂奔驰骋。
  “我……不能喝了。”顾青摇头,再喝就真醉倒了,韩介和亲卫们都守在客栈门外,若他醉倒了,被坏人欺负了怎么办?
  正打算起身回营,皇甫思思却忽然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庞,深情且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模样,像一泓秋水里的倒影,盈盈晃晃,伊人在水一方。
  “放开我,我有点晕,要回去了。”顾青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皇甫思思轻笑道:“侯爷莫乱动,你的嘴边沾了饭粒……”
  “有吗?”顾青下意识摸向唇边,却被皇甫思思按住了手。
  “侯爷,妾身帮您清理……”皇甫思思面色通红,又羞又怯地迎上来,嘴唇忽然贴近了他的唇,香舌伸出,轻快灵巧地从他的唇上如惊鸿般掠过。
  顾青一呆,来不及反应,她的嘴唇已完全贴在了自己的唇上,眨眼间飞快分开。
  “好了,妾身已帮侯爷清理干净了。”皇甫思思的脸色愈发红润,捂住脸羞奔进了后院。
  顾青仍呆呆地坐在桌边,一脸震惊,酒意瞬间醒了七分。
  刚才……被非礼了?
  怎么会这样?日防夜防,终究还是没防住,一不小心就被占了便宜。
  积攒了两辈子,品相完好,包浆厚实的初吻啊……
  回大营的路上,韩介走在他的身侧,小心地搀着顾青,见顾青神情悲愤,脚步虚浮,韩介不由担心地看着他。
  “侯爷怎么了?本来挺高兴的,为何酒宴过后便如此悲愤,刚刚在客栈里发生了什么事吗?”韩介关心地问道。
  顾青没理他,脑子里一直嗡嗡作响,不时仰望夜空黯然长叹。
  “韩介,我突然好想张怀玉……”顾青冷不丁道。
  韩介一愣,道:“要不要派个人回长安,将张家小姐请来安西?”
  顾青摇头,已经习惯了异地恋,只是……
  夜色下的大漠一片荒凉,城内的喧嚣也没能让这片荒凉的景色欢快起来。
  顾青忽然气沉丹田,面朝空旷的大漠荒野嘶声大吼。
  “张怀玉,张怀玉!呜呜……我不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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