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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404节

  “戍守个屁!我便是奉牛大将军之命来调兵的,怎么叫‘未奉军令’?你们快去增援通济门。”
  武将仍将信将疑道:“可是这里……”
  “这里我会另外调拨兵马来守,城头上这么多兄弟,少你们一支也没关系,眼下最重要的是歼灭那支混进城里的奸细,快去!”
  武将仍不肯走,王贵双目圆睁怒喝道:“还不速去,你欲抗命吗?”
  “敢问将军名姓,可有牛大将军调令?”武将谨慎地道。
  锵的一声,王贵腰侧的刀出鞘一半,脸色阴寒地盯着武将,道:“你若再夹缠,借故不奉大将军调令,莫怪我行军法了,回头跟大将军解释起来我也不理亏。”
  武将吓得脖子一缩,尽管对王贵的身份心存怀疑,但是听说混进城的奸细已被袍泽们堵在通济门甬道内,眼前这人穿着叛军服色,漆黑中看不清面貌,但听他语气倨傲,表情严厉,倒真有几分牛大将军身边副将的派头。
  武将犹豫许久,看了看前后,相隔十余丈外仍有别的营伍袍泽戍守城头,缺少了这一小块地方应该无碍,城外若有任何动静,袍泽们也能迅速发现。
  于是武将咬了咬牙,领着麾下将士奔向通济门。
  城头顿时空出一大块,王贵独自站在城头,嘴角微微一勾,然后转身进了城楼。
  城楼内的摆设很简陋,里面有一张桌子,桌上点着蜡烛,角落里还堆积着许多守城的军械物质,包括一桶桶火油和一些尖锐的铁蒺藜,成捆的箭矢等等。
  王贵左右环视一圈,从角落里搬来一桶火油,将它淋在城楼内的桌子和窗台上,取过桌上的蜡烛,将燃烧的蜡烛随手一扔,轰的一声,火光四起,淋了火油的木制桌子和窗台眨眼间燃烧起来。
  火势刚起,王贵飞快闪出了城楼,当城头上的叛军惊觉,高呼着救火时,王贵的身形已隐没在黑暗中。
  通济门下,沈田和将士们陷入苦战。
  叛军如潮水般排山倒海朝甬道内冲来,狭窄的甬道内,将士们列阵击敌,阵列前方的尸首已堆了一地,叛军仍悍不畏死地冲来,安西军将士伤亡不小,越来越不支。
  “打开城门,砍断吊桥绳索!”沈田朝后面的城门厉声喝道。
  一名军士冲来兴奋地道:“将军,城楼上已点起了火,信火传出去了!”
  沈田振奋地道:“王贵干得好!兄弟们多撑一阵,咱们的兵马很快就要破城了!”
  话音刚落,一阵沉闷的吱呀声后,通济门外的吊桥绳索被砍断,吊桥不受控制地坠落,狠狠砸在护城河上方,城门也被将士们奋力下掉了门闩,久闭的洛阳西城通济门缓缓被推开。
  甬道的另一头,叛军的进攻愈发激烈,每个人拼了命地朝城门冲去,试图将打开的城门关闭,挽大势于即颓。
  隆隆的马蹄声从城外远远传来,激战中的叛军大惊失色,纷纷大呼道:“安西军来了!洛阳将破!”
  安西军名震天下的赫赫军威令叛军的军心士气瞬间降入冰点,城门已开,吊桥已落,城门甬道仍未夺回,一切的迹象清晰地显示着四个字,“大势去矣”。
  沈田在阵列中明显感到敌军的士气陡然沉降,于是厉声喝道:“洛阳城即破,尔等叛军还不速速归降!此时放下兵器者,饶其活命,否则安西军入城,负隅顽抗者必斩!”
  厮杀中的安西军将士齐声喝道:“负隅顽抗者必斩!”
  狭窄的甬道内,这声暴喝回音阵阵,吓得叛军竟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苦苦支撑的安西军将士趁势向前争回了方寸阵地。
  几声锵当过后,竟然真有几名叛军将士神情畏惧地扔下了兵器。
  叛军中的将领见军心陡失,不由大急。
  普通的叛军放下兵器后或许能活命,但他们这些将领可就不一定了,除非此时带领所有叛军都降了,有阵前立功的表现才有可能活命。
  普通人也会面临人生的十字路口,城门前的叛军将领大多是中低级将领,在面对人生的选择题时也犹豫了,不知应该马上将扔下兵器的叛军当场斩首以儆效尤,还是有样学样扔下兵器换一条活路。
  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甬道内的安西军将士神情也越来越振奋,他们咬着牙奋力地劈刺,在袍泽们入城的最后一刻,用生命保证城门的畅通。
  骑兵的声势往往先声夺人,无形之中,叛军的士气越来越低落,直到常忠率领两万兵马冲破城头上暴雨般倾泻的箭雨,一马当先冲入城门内时,洛阳叛军的军心终于彻底崩溃。
  无数叛军扔下兵器便往城内跑,有的则跪在地上双手抱头,身躯颤抖地向安西军投降。
  “曲环,速速率部攻占另外两个城门,让大军全部入城,派人向公爷传信,洛阳城破矣!”常忠骑在马上暴喝道。
  第五百六十一章 冀盼太平
  一骑快马驰入安西军大营。
  洛阳城破,安西军大捷!
  城破之后,常忠率军直入都畿道府,与守将牛廷玠直属中军激战,半个时辰后,洛阳城中残敌或死或降,叛将牛廷玠一直坚守到最后一刻,当城中残敌基本被肃清,牛廷玠仍拒不投降,与安西军血战到底,直至被常忠亲手斩下首级。
  顾青看着军报久久不语,喃喃道:“这个牛廷玠,算得一条好汉,可惜投错了主。”
  很快,王贵跟在报捷的斥候之后紧接着赶到了安西军大营。
  满身尘土一脸疲惫的王贵直入帅帐,向顾青详细禀报破洛阳城的经过后,擦拭着脸上的灰尘朝顾青憨厚地笑。
  顾青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不错,又为我立下大功,你小子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人,我没看错你。”
  王贵呵呵笑道:“按公爷的吩咐办差罢了,没办砸就好,小人可不指望做什么大事。”
  顾青上下打量着他,关心地道:“可有受伤?”
  王贵摇头笑道:“都是些鬼鬼祟祟的活儿,遇到危险时跑快点就没事。”
  顾青笑道:“战功先记着,以后再报,干了这么一桩大事,我请你吃肉。”
  王贵喜道:“能得公爷一顿肉吃,小人愿拿战功来换。”
  顾青笑赞道:“虽然你长得丑了点儿,但血盆大口真甜……”
  叫帅帐外的皇甫思思选了一条上好的羊腿,顾青亲自为王贵烤肉,烤熟后王贵不客气地接过,大口咬着羊腿,金黄色的油顺着嘴角流下,吃相跟他的长相一样难看。
  顾青静静地看着面目狰狞狼吞虎咽的王贵,忽然道:“你婆娘嫌你丑吗?”
  王贵差点被一口肉堵在喉咙里闭过气去,使劲咳了一阵后,方才回道:“公爷您……果真是诚心请小人吃肉吗?”
  顾青同情地道:“所以你觉得你的模样已经影响自己的食欲了吗?吃肉的时候提都不能提?”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王贵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的食欲果真受到影响了,但绝不是因为自己的模样。
  伤害性很大,侮辱性也很强,但王贵还是不得不露出微笑:“小人的婆娘不敢嫌我丑,因为她会挨揍。”
  顾青摇头,语重心长地道:“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丑就是丑,无可辩驳,揍婆娘都揍得心虚,我的婆娘就不一样了,因为我就算揍也揍不过她……”
  王贵张了张嘴,不知该安慰还是该顺着他的话夸他婆娘威武。
  突然觉得这顿肉没那么香了。
  “公爷面相威武,不怒自威,头角峥嵘,天生不凡,器宇轩昂……公爷夫人对您自是满心钦慕的。”王贵干巴巴地道,这番话用尽了他毕生的文化修养。
  顾青叹道:“你看你,夸了这么多,就是不夸我长得英俊,说明你也不觉得我好看,我婆娘也是,她倒没有嫌我丑,只是觉得我不喜庆,我又不是逢年过节的红包,为何要长得喜庆?”
  王贵讷讷道:“皇甫姑娘她……不至于吧?”
  “哦,我说的不是思思,是另一个婆娘,你知道的,我应该有好几个婆娘……你一辈子的终极目标是当个地主,一妻两妾,我一不小心已经完成了。”顾青无意地凡尔赛一下。
  王贵忽然觉得自己不会聊天了,公爷的聊天话题实在不知如何接下去。
  “呃,恭……恭喜公爷。”
  顾青微笑道:“你为我立下战功,该赏的少不了,你是我非常看重的人,所以闲暇之时你我应多拉近一些感情,闲话家常亦有其乐,你看,咱们刚刚的聊天过程就非常愉悦,对不对?”
  “……对。”王贵咬牙道。
  顾青笑容忽敛,沉声道:“吃饱以后,我还有事情交代你,破洛阳城你立下大功,但你现在还不能休息,你要马上去潼关,同样的套路再去潼关来一遍,这一次应是有凭有据了。”
  王贵也正色道:“是,洛阳城破时小人留了个心眼,请常将军活捉了叛军一名副将,审了他很久,确定了他在潼关叛军中并无故人同乡,小人拿到了他的腰牌,决定冒充他的名字混入潼关。”
  顾青点了点头道:“虽说是同样的计谋,但对潼关来说仍有用,咱们打的是时间差,同样予你两千兵马,调沈田与你配合,该怎么办你可随机应变,我率安西军主力随后便至,能否智取潼关,就看你一人了,王贵,不要让我失望。”
  王贵起身抱拳,重重地道:“小人愿为公爷赴汤蹈火,若潼关不破,小人当自戕于潼关城头向公爷谢罪。”
  “没那么严重,潼关未破你也要完完整整活着回来,就算失败了,你仍是我非常看重的人。”
  王贵感动地点点头,眼神坚毅地转身就走。
  王贵离开后,顾青在帅帐独坐许久,忽然扬声道:“韩介,传令安西军拔营,开赴潼关!”
  ……
  安西军开拔很快,早在王贵和沈田潜入洛阳城时,顾青已下令全军收拾了营帐,随时准备出发。
  一个时辰后,大军前锋已经出发,顾青骑在马上,默默看着被拆掉的大营辕门,以及旁边不远处前来送行的襄州刺史和百姓。
  安西军驻军之处往往与当地官府闹得颇不愉快,因为安西军刚扎营就派人占了当地官仓,官仓的粮食物质毫不客气地被安西军充为军用,当地刺史气得跳脚,却拿安西军无可奈何。
  尤其是顾青与李亨达成了交易后,南方各州官仓的粮食更是合理合法地占下了,顾青解决了安西军的粮草问题,但当地官府却对顾青恨得直咬牙。
  与之相反的是,当地百姓却对安西军颇为友善,安西军每次拔营离开,当地百姓都会自动自发地出城相送,富裕些的地主富户甚至会捐出一些粮食肉菜犒军。
  安西军对官府蛮横无礼,但对百姓却是秋毫无犯,早在入关前顾青便颁下了军令,骚扰抢掠百姓者必严惩,这道军令可不是走个过场,而是实实在在地执行着。
  为顾青立下赫赫战功的王贵,算是顾青眼前的红人了,只不过偷偷摸了一下农家姑娘的屁股,就被顾青罚了十记军棍,还逼着他将姑娘娶了,从这一点能看出,安西军的军法何等严厉,顾青连眼前甚为宠信的王贵都不轻饶,更别提普通将士了。
  前锋已在路上,中军已开始陆续出发,顾青在韩介等亲卫的护侍下正打算骑马前行,却被一名穿着布衣的老者拦在路上,老者被两名年轻后生搀扶着,颤巍巍地跪在路中间。
  顾青一愣,急忙下马扶起了老人。
  老者已是风烛残年,干枯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喉头一动一动,永远有一口吐不出来的痰,卡在喉咙里喀喀作响。
  “老人家不可行此大礼,晚辈担当不起。”顾青扶着老人道。
  老者干咳了几声,道:“老朽生于睿宗垂拱年,这辈子经历过开元盛世,也经历过天宝乱象,如今更见到了蛮夷叛乱,大唐风雨近百年,老朽该见的都见过了,忠奸善恶,心中自知,今日老朽代襄州乡亲送别安西军,拜谢安西军这些日子维护襄州之恩。”
  顾青连道不敢,表情很谦逊。
  老者叹道:“我们是平民百姓,你们大人物什么争权称霸,什么江山皇图,我们不懂,我们只想过几代太平日子,前人多少牺牲付出,才换得大唐盛世数十载,可惜啊,就这么被一个化外蛮夷败掉了,这个该杀千刀的。”
  顾青笑道:“老人家,安禄山已经死了。”
  “死得好!他该被千刀万剐!”老者狠狠吐了口口水,随即又叹道:“安禄山死了,日子能太平吗?”
  顾青沉默片刻,轻声道:“平定了叛乱,自然便太平了。”
  “顾公爷,您是大人物,可不能诓老朽,平叛之后,天下果真能太平吗?天下还会是盛世吗?”
  顾青叹道:“或许还会有些小动荡,但一定会太平。至于盛世,会有的,我保证。”
  老者似乎有些痴呆症,闻言喃喃地道:“盛世好,盛世好啊!开元那些年,官仓丰足,民间充盈,种地有了好收成,家家都有盈余,偶尔还能吃顿肉,家里娶个会操持的婆娘,年末还能咬咬牙给孩子做身新衣裳,男人干完活偶尔也能狠心饮半壶醪糟,那是盛世该有的模样啊……”
  摇了摇头,老者痛心地叹道:“好日子过了二十多年,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呢?百姓们都没过够呢……”
  顾青心头沉重,简单的问题,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接着老者仿佛回过神,朝顾青歉意地笑了笑,道:“老朽有些糊涂了,顾公爷莫怪,只求安西军此去能迅速平定叛乱,收复失地,大唐百姓皆依依东望,愿王师北定关中,迎回圣天子。”
  顾青点头,认真地道:“老人家放心,安西军不会辜负百姓所望。”
  道别老者,顾青骑上马,老者忽然拽住了缰绳,语气颤抖地道:“顾公爷,大唐未来可仍有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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