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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败寇

  浮云蔽白日,长亭边,疏影横斜。
  顾云泽提剑站在亭外,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男子。
  男子披发揽剑,一双宛若水墨般深邃的黑眸中竟有点点红色星光闪烁跳跃。
  “薛景阳,”顾云泽顿了顿,语气凝重,“你有心魔?”
  他虽有意整理情绪,但还是无法遮掩住心底的那层震惊。方才交手的瞬间他便发现了薛景阳周身有深黑的雾气缠绕不休,只不过这层微薄的煞气被浮生剑光华所笼罩,若不是他在交手的瞬间观察到细微的差别,他也不会把薛景阳带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若是被他人知道了墨云观老天师大弟子有心魔的事,恐怕会被那些早就看不惯墨云观的人拿出来摆一道吧。
  良久的沉默中,顾云泽在等他的回答,但薛景阳迟迟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顾云泽敛眉,想到答应过薛锦铖的事情,他不得不提醒道:“修道之人,若是有了心魔,那便是离走火入魔不远了。”
  “要你管?”薛景阳忽然嗤笑。
  顾云泽:“……”
  “你与薛锦铖的关系什么时候近到能够同流合污了?”薛景阳接着哂笑,“该不会,他对你也用了魅惑术吧?”
  顾云泽:“……你说话最好放尊重些。我是念在你我还有同门情谊,才没有对你贸然出手。”
  “噗——”薛景阳冷冷一笑,“你是说十多年前我去你们九华山做不记名弟子的情谊吗?”
  顾云泽眉梢微微一动,没有说话,避寒剑的光泽从他掌心微微透出,紧接着,一寸寒光绽放,压得周身流霜都为之辟易。
  “还是老样子啊你。”薛景阳眼中的火焰更加肆虐,笑道,“你的避寒剑当真宝物,但论剑术,本道未必逊你。”
  他说话间忽然纵身跃起,手中绯光掠过,劲风压下,空中遽然烧起一段烈焰!
  顾云泽将剑横在胸前,气灌长剑,唰的划出一道寒流与之抵挡,这一次,他用了十足的力来抵挡,只见蓝色剑光吞吐不定,竟瞬地将周围冷气冻结!
  薛景阳横封斜掠,虽是隔了三尺距离,但那股令空气都为之沉闷的剑气却压得顾云泽不得不折身后退,两人连过百招,却依旧打的难舍难分。
  剑刃在空中交织缠绕,剑气破开云层,顾云泽身形如箭,落到了亭上,薛景阳足尖一点,飞身追去。
  剑气带起的流霜和烈焰在两人周围绕身而飞,稍微慢了一瞬都极有可能断送性命。
  薛景阳借着顾云泽封来而来的一剑气劲,终于携着浮生剑凌空斩下。
  顾云泽迅捷闪身,冰冷的剑刃几乎是贴着他的衣襟而过。
  剑光横扫过他的面颊,下压之力逼得他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退了数丈。
  多年修习之人的轻功本该是蜻蜓点水,踏雪无痕的,但此刻他的身体却如坠千斤,足尖贴着水面掠过时,冰凉的溪水润湿了他的白靴。
  “怎么会……”浓到作呕的腥味堵住了喉咙,胸口闷痛猝然袭来,顾云泽再也说不完剩下的话,只能用手捂着嘴猛咳。
  温热的鲜血染在他的掌心,顺着指缝淅淅沥沥落下。
  “怎么会变得这么强是吗?”薛景阳蓦然冷笑,不知不觉间,身上煞气竟比方才还要浓重许多,“顾云泽,人都是在进步的,没有人会原地踏步,在剑术上,我的造化可能确实不如你,但在功法上,那可未必。”
  “……”顾云泽擦干血迹,手指悄然握紧了避寒剑,他眸光微微一闪烁,瞬地收起避寒剑,手掌拍合,一把古朴木质的七弦琴便凭空幻化出来。
  琴是桐木做的,上面雕有梅花簇簇,丝弦乌漆,金声而玉应,是把难得一见的好琴。
  “好一个剑胆琴心,”薛景阳轻蔑笑道,“顾公子当真雅人。只可惜,今非昔比,本道已经不止在剑术有造化了。”他言罢,并指捏诀,徒然一道光影闪过,周身竟多出了一道如巍然城池般坚不可摧的气墙。
  “……”顾云泽伸出长指,倏然拨动琴弦,随着铮铮两声,无形中带动的气劲如一江奔腾的流水,风起浪涌中急流飞溅,坚如磐石!
  薛景阳手中浮生剑幻化万千,赫然打断了扑面而来的气流,绯光彻照长空,剑气凌厉的仿佛要切断人的呼吸。
  风过,四周树木被利刃般的气流齐齐拦腰截断。
  只一瞬间,这份安静仿佛连空气都沉默了,就在此时,风中忽然传来铮地一声清响,琴弦崩断在指尖,随后是鲜血滴落在地的声音。
  顾云泽愕然。
  “成王败寇,”薛景阳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被猩红的绯光染透,他淡漠的看着顾云泽,唇角的笑容愈发骇人,“顾云泽,永远的消失吧。”
  这就是浮生剑剑灵的力量吗?能够让人不顾生死的攻击对手,哪怕是同归于尽?
  顾云泽冷漠的眸子里忽然闪现出凌厉的光芒,避寒剑无声跃入手心,不过一分的距离,快准的停在了薛景阳的颈间。
  几乎是同时,薛景阳的剑刃静止在了顾云泽的咽喉。
  ——只要他敢动一下身子,浮生剑会毫不犹豫的割断他的咽喉。
  ——只要他敢有其他动作,避寒剑会毫不留情的划开他的脖子。
  “你的心魔是什么……”顾云泽欲言又止。
  薛景阳对着他的眸子,眼神离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沉吟良久,依旧保持着原样。
  “住手,两位快住手!”
  焦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薛景阳眸中火光顿熄,瞳孔微微一颤,身子便登时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顾云泽迅速收剑,以免割伤对方。
  浮生剑跌落在地,薛景阳已经失去了拿剑的力气,只是微微张口,眼神迷茫的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又看向不远处踏叶飞来的人。
  顾云泽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殊不知是谁竟然可以让接近癫狂的薛景阳瞬间安静下来。
  人影渐近,当看清楚是谁时,一向沉稳的顾云泽眼中也有光芒一闪即逝。
  ……是他?
  ***
  “进来吧。”客栈中,旻紫玥声音空洞,她替苏灵郡开了门,等对方进去后才只身踏入。
  “这是?”苏灵郡方一进门,便看见干净整洁的榻上躺着一个男子。
  男子的面色看起来苍白无力,衬的一对剑眉更加浓黑,他闭着眼,安静的熟睡着,眉目已经不复平日里的风流跌宕。
  “他叫傅兴辰。”旻紫玥把剑置在桌上,眼神冷漠而锋利,“替我挡了一剑才成现在这个样子。”
  苏灵郡没有接话,他在等旻紫玥把话继续说下去。
  “不过一时兴起随手救的路人而已,谁知非要对我穷追不舍,早知道他这么麻烦,我当初根本不会伸手救他。”她冷声道,“一个只会做风流韵事,到处欠情债的男人脸皮就是不同常人的厚度,打都打不走。”
  若是一般的娘子说出此番话时早就羞红了脸,而旻紫玥的脸色却与先前毫无二致。
  “你知道是谁动的手吗?”苏灵郡岔开话题。
  “不知道,不过据几次交手来看,对方恐怕是个瞎子。”旻紫玥眼神犀利的扫过傅兴辰的脸,接着道,“那人三番两次在暗中对我下手,幸亏察觉的及时,不然我现在恐怕会变得跟他一样。”
  苏灵郡眉头微微蹙起,疑惑道:“难道是有人想阻止你查案?可若是六道盟怕神祭,那他们就不会在几年间连连作案了。”
  “没错。”旻紫玥冷冷一笑,“正是这点让我更加确信了先前的推断——有人在借刀杀人。”
  “这么说来,此事和六道盟毫无干系?”苏灵郡把男子搁在外面的手放回了被里,随后又替他掖好了被褥。
  “嗯。”旻紫玥点点头,加重了语气,“虽然说仙君要求我查的是六道盟,但既然知道了有件无头尸案,就当顺手帮忙吧,不然这件案子恐怕永远也不会沉冤得雪。”
  “嗯。”苏灵郡应了一声,又问:“阿紫先前要说的线索是什么线索?”
  “六道盟恐怕不止是一个组织这么简单。”旻紫玥顿了顿,漠然道,“他们可能和魔君逃脱不了关系,想来也是,没有人给他们撑腰,他们怎么可能如此胆大包天的一而再再而三杀人?”
  “魔君?”苏灵郡沉默了片刻,半晌才开口道,“若是与魔界扯上关系,那这件事恐怕就不止想要对仙门示威这么简单了。”
  “说不定——”旻紫玥眼神忽然厉如针聚,连语气都严肃了许多,“这次会重蹈覆辙那场五百年前的仙魔战役。”
  苏灵郡一怔,旋即沉默了下去:五百年前的仙魔战役,他虽没有亲眼见过,但却听白素清和旻严都有所提过,想及此,苏灵郡的心口徒然压抑起来。
  那场长达一年的战役,可怕到连白素清都不愿意再次回首。
  听闻当年发起战役的魔君是个百年难见的幻术奇才,能够让人毫无察觉的陷入幻术,杀人于无形,溺死于幻境,只可惜他当时还太过年幼,无法把幻术发挥到极致,若非如此,恐怕连白素清也不敢保证绝对逃脱。
  那是怎样可怕而又强大的幻术?苏灵郡黯然神伤,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他该换药了。”旻紫玥走上前,一把掀开了傅兴辰的被褥,把衣不蔽体的人小心扶起。
  见傅兴辰一身/光/溜/溜的,除了一条里裤,其他都被脱得一干二净,苏灵郡登时觉得有些不妥,他伸手扶住男子,对阿紫温声言道:“还是我来吧。”
  “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哥哥了。”旻紫玥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小瓷瓶,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先前的纱布,把药粉撒在伤口,随后换了条新的纱布扎上去。
  沾血的旧纱被她随意的扔在桌上,她一连串的动作已是格外利落。
  这些年,她也受过不少伤吧。苏灵郡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清澈的眼中逐渐起了淡淡忧愁。
  “你知不知道姑苏的那具尸体上有什么?”旻紫玥上完药,把被褥重新给他盖上。
  “不知道。”苏灵郡淡淡回道,“我那日本是与九华山的顾公子一同去的,但途中有事耽搁了一会,等我回来时,尸体已经被官府的人运走了。”
  “九华山?宗玄剑派的人吗?”旻紫玥似乎楞了一下,“那天他是不是玉冠白衣,头戴纱笠?”
  “是。”苏灵郡奇怪道,“难道阿紫见过他?”
  “呃……”旻紫玥吸了一口冷气,想到那天自己纠缠不清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怎么了?怎么突然脸色不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苏灵郡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了一下,只感受到手心的一片清凉。
  “没事。”旻紫玥尴尬的笑了笑,“还是接着方才的话题吧。”
  “嗯。”苏灵郡点点头,“顾公子说,那尸体上有六道盟在绞杀那些掌教之后留下的特制香,那种香不同于普通的香,所以我们都认为是六道盟所为。”
  “你说的顾公子,是顾云泽吗?”旻紫玥忽然打岔道。
  苏灵郡:“嗯,是的。”
  旻紫玥恍然大悟,她随性的坐到了一旁的桌上,接着道:“你方才说的那种香,并不见得就是六道盟才能做出。六道盟这个组织成立不过两年而已,杀人做事一向干净利落,甚至抛尸都不会遮掩,这些年,他们的杀人手法早就人尽皆知,若是有人刻意模仿,我们也不见得能看出来,一味调香而已,让懂行的人去闻闻,做出一模一样的香味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灵郡:“此言在理。那阿紫可是发现了什么特别的线索?我之前在姑苏有去医馆打探虚实,但并没有找到什么很有用的线索。我想,那人如果是真的死在姑苏,我在姑苏调查的几日怎么也该查出些苗头,不可能一无所获。”
  旻紫玥:“不错。”
  苏灵郡:“那阿紫的线索是?”
  “呵。”旻紫玥冷冷一笑,“那尸体身上,有道家的独门秘术——御尸咒。”
  “御尸咒?!”苏灵郡蓦然一惊,所有的线索在他的脑中瞬间被连起,仿佛终于找到了那根摸不到的线头,只轻轻一拽,便解开了这团看似缠乱的丝线。
  拨云见日。
  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苏灵郡一向温和恬静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原来,原来是这样……”
  “什么?”旻紫玥搞不清楚情况,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的问道,“哪样?”
  “没什么。”苏灵郡扶着桌角站起,转身望向窗外,“事情还没有彻底明目之前,我们不可以妄加断论。墨云观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我没说是墨云观做的呀。”旻紫玥把发丝绕到耳后,“即便是仙门,也难免有心思不轨的弟子,我还不至于把个人的罪责推到门派头上。”
  “……”苏灵郡无言。
  ——“那是你以为,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本道为何会舍身救你,若不是你有些用处,你当真的觉得本道会救你?”
  ——“那只是你觉得是六道盟所为,我才说的六道盟而已。”
  ——“苏苏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如此纯良之人吗?甘愿被别人玩弄股掌之中,还是一厢情愿。”
  难怪,难怪一直以来薛景阳对姑苏的案子总是表现的信手捏来。
  陈靖。风雨阁才去世不久的老阁主。
  御尸咒。有人在借刀杀人。
  姑苏。鹿鸣谷。
  薛景阳消失的那段时间都去做了什么?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又了解他多少?真相的闸门已然被拉开,苏灵郡却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的手在悄然收紧,甚至连指甲陷进了肉中也毫无知觉。
  百感交集,心头的疑问已经容不得他再迟疑半秒,他一把推开窗户,纵身跃下。
  薛景阳……你到底都骗了我些什么?
  旻紫玥望着消失在街角的身影,又看了一眼榻上沉睡的人,禁不住叹声:“哥哥,你还真是不善遮掩啊。”
  她淡淡扫视一圈,顺手拿起桌上的剑,足尖一点,跟着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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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住阿紫说的话啦,后面要考的,连起来的线索还有很多,到真相都会一起说滴。谢谢各位大大的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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