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13. 倾城一眼
“……眼眶内部严重性感染，眼睑红肿溃烂……最近一年内应该受过致死重伤，内脏供血障碍，血管受到挤压，下肢静脉血回流受阻，伤口愈合变慢……过度疲劳，伴随失眠症状，睡眠不足，肝脏功能受损，腹腔开放性损伤……”
将挡风袍子随意扔到地板上，青年稍微扫视几眼躺在床上的女孩，又蹲下来给她做了个简单的检查，扯掉她左眼的纱布，扒开眼皮看了一会。
“仗着自己伤口能愈合就乱来啊，真厉害啊。”
青年松开手，语气有些无奈。紧接着他举起卡牌，将象征着治愈的大天使叫出来：“麻烦你治好她了。”
……
木川唯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从被子里钻出来，一条毛巾从额头掉下来，被她愣愣地握在手里。因为难得睡了很久，大脑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她的表情也变得非常放松，然后顺着明晃晃的灯光望向套间左侧的小厨房——
窗外天色黑沉，房内暖黄，青年拿平底锅煎着什么。他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嫌袖子碍事，将它卷到了胳膊肘的位置，小臂线条流畅，肌肉结实。
她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金？”
“哟，醒了啊少女。”
对方头也不回，懒懒散散地打招呼。木川怔怔地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视野的宽泛，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并没有摸到类似纱布的障碍物，世界久违的清晰。
“要找他俩的话，去楼下超市买毛巾和牙刷了。”
“啊？”
“我说你啊，都不反省一下的吗？连装都不装一下，你可是第一个让我感觉这么头疼的学生啊——”
似乎是对她的反应不满，金抓着锅铲转身，远远指着她的脸，颐指气使：“这一次给你治好了，下次我才不管呢！你这个破破烂烂的任性小鬼！”
“那只是因为你接触面比较狭隘吧！”冷不丁被指责一通，木川姑娘条件反射提高音量，“比我难搞的人多了去，我已经很温柔了好吗最起码没有天天炸楼放火绑架杀人去偷窥澡堂啊！”
“你要是真这么做我就直接把你丢进海里了！”
“说什么呢作为健全的青少年想要偷窥澡堂才是正常的想法好吗！不信你问问别人家的小孩！他们肯定都会有色'情的想法啊喂！”
“你这健全过头了吧！！！”
房门被啪得一声打开，少年竖起吊梢眼忍无可忍地咆哮起来：“在电梯里就听见了，吵死了混蛋——”
年轻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刚好四目相对。
银发少年还提着刚买的东西，一双深蓝的猫眼微微上挑，比起初遇时，他脸上的婴儿肥不见了，隐隐约约有了成熟的轮廓。在转移视线前还保持着一个不耐烦蹙眉的表情，但对上少女的脸后，他先是愣住，随即瞪大眼睛，情绪被意外取代。
木川又长又黑的浓密头发被睡得有些凌乱，蓬蓬松松的，她转过脸的时候，一些长发从肩膀滑落下来垂在身前，但她的手指依然握着毛巾。
奇犽从光线的缝隙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正脸、轻轻抿着的嘴唇、虽然年纪还小却已轮廓分明的笔直高鼻梁……即使有灯光，被黑发遮住的地方也还是蒙上了暗影，她动了动脑袋，一双红眼睛好像草莓冰淇淋，浮现出柔软的流光。
“……”
被盯着看的时间太久，木川很淡定地开口：“这位朋友，你的眼神不怀好意。”
“我没有！”奇犽下意识反驳，他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般大踏步走进来，继而瞥了一眼她手里的毛巾，皱着眉道，“你还是继续躺着吧。”
像极了第一次见面。
“哦，你说得一点不错。”
女孩子果断躺了回去，语气幽幽：“我喜欢这种一个人闲着其他人忙死的感觉。啊啊，退休以后也能这样吗。”
金在厨房深深叹了口气：“退休个鬼啊，你才多大，还退休。”
奇犽把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放在茶几上，他的态度和平时没什么区别，背对着木川，说话也很平静：“杰去对面的商场买东西了，楼下小超市的种类太少了。”
“是吗。”
一片沉默。
两个聪明人都在一瞬间理解了情况，因此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轻飘飘的食材香气、酱油在锅里烹饪时如轻风掠过竹叶般的沙沙声，这些往日不被注意的事物，在安静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
木川咬着发绳，漫不经心地把黑发扎起来，露出白皙且没有痕迹的脖颈。
恐怖的默契在这种时候偏偏成了回到正轨的阻碍，少女猜到真相，少年也意识到她理解了现状，两人无需对话就彻底摸透各自的心理。
要是杰先回来就好了。
他这么想着，没有转身看她，依旧在整理茶几上的物品，把买回来的日用品收得整整齐齐，然后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她会问吗？她介意吗？她还记得吗？
屋子里除了床铺、桌子和衣柜外，连一件像样的装饰品都没有。酒店房间本身的构造就是普通的简约风格，墙壁护板上面只是光秃秃的一面白墙，灯光的黄色阴影投射在上面，晃晃悠悠的。
这时候，金端着煎蛋和粥走出来，放在小方桌上。
“先吃完再说吧。”
唯姑娘坐在床边，只穿着一件长款衬衫，吊儿郎当地盘着腿，丝毫没有身为女生的自觉。当她弯下腰，低头拿勺子时，站在对面的奇犽飞快撇开头。
她捧着碗，小口地吃着。
金忽然啊了一声，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有种对待小孩没办法的苦恼在里面：“喂，你要不要去一下卫生间。”
“？”
看着小姑娘一脸茫然的眼神，他反而被搞得不太自在起来。青年思考着措辞，也有点疑惑：“不应该啊，都十五岁了……”
这两人搞什么啊。
奇犽奇怪地越过金，往床上看去，立即眼尖地发现床单上有个小小的血点。这个事实在脑子里停留了三秒，然后变成恍然大悟，他又望向木川，对方依旧是那副状况外的表情。
“你弄到床单上了。”他指出。
闻言，黑发姑娘先是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又转回来，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出现在她的脸上。奇犽没办法形象那种表情，像是茫然又像是在努力回忆，最后变成不确定的反问。
“是月'经吗？”
少女问出口。
银发少年眼角抽搐：“……不是，你问我？”
金却像突然理解了一般，以拳击掌：“刚刚用了大天使，应该是身体所有的地方都治愈了吧。”
“这样吗？”木川点点头，“不过效果也太快了，我不太习惯。”
啊？
什么意思？
“你……在说什么啊……”奇犽愣愣地开口。
她对上他的蓝眼睛，顿了顿，又笑起来：“我之前没有。”
少女似乎没有觉得自己在谈什么不能说的话题，她自然而然地拿起叉子，戳在煎蛋上，流心蛋黄顺着盘子溢出来：“虽然不是天生的，但反正问题不大，所以我一直也没有管，等一等身体估计能自动愈合，不过这次居然修复了，大天使的呼吸真厉害啊。”
轻飘飘的语气。
奇犽从她的三言两语中瞬间弄懂了真正的含义，他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神色呆滞，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在胸中密密麻麻地疼痛起来。
“你在说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听见自己质问的尾音，是胸口什么撕裂的声音：“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是能够这么笑嘻嘻说出来的东西吗？！”
少年忽然沉着脸，银色的刘海遮着蓝眼睛，他猛地伸手揪起木川的衣领，把她整个人粗暴地提起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她产生了怒火：“你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重要的事情闭口不提，还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表面上说我们是朋友，实际上根本不在乎，那干脆直说啊！”
那是什么东西，从身体里缓慢生长出来的声音。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已经搞不懂了……”
他松开手臂，整个人又松懈下来，垮着肩膀，像是累极了，连声音都哑然。
奇犽看着少女惊讶的红色眼睛，不合时宜地想起二年前的事情，想起那些疯狂大笑的星夜，热热闹闹的游乐场人群，高高漂浮的云朵，太阳味道的被褥，巧克力味道的动物园，阿波罗挂件，街道上有画着小行星的书本。他和木川喝着碳酸饮料，聊一些天马行空的事情，他将自己的家事分享给她，像是炫耀又像是试探，然后得到对方柔和快乐的眼神。
无论何时，他都能在她眼里看到自己。
那些记忆如同可乐上浮的一个个气泡，少女近在咫尺的呼吸将他拉回现实。
“……”
木川唯抱住了他。
“对不起。”
她看起来有些难过，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奇犽呆呆注视着她的侧脸，他的手臂垂在身侧被紧紧箍住，其实想要挣脱非常容易，但不知怎的，他就是没有动弹。木川的体温其实一直都偏高，之前发烧的时候反而是难得的冰冷，而他的手冰冷，恍惚间觉得自己被接触的地方热得发烫。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你们提，总不能突然说「奇犽你知道吗我很久以前参加实验的时候被人切掉器'官了哦」「所以身高也长得很慢」「但是过几年应该自己就能慢慢恢复」”
她无可奈何地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或者是大哭着和你们抱怨，说自己好惨啊，这种反应想想我也不可能做得出来。所以我决定，如果你们问的话，我再说吧。这样就不会那么尴尬了。”
——但是看见你痛苦，我竟然也觉得难以忍受。
“还有其他事情，只要你们问，我就会说。”
她坦然道：“我保证。”
那是一段奇异的沉默，耳边是少年规律的心跳，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声音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来，像挤牙膏：“……放开。”
她听话地松开手，和男生平视，观察他的表情。以为的生气和冷漠都没有，相反的，是一种无措的烦闷，他侧过脸，不去看她。
此时此刻，暗中观察很久的金总算能说话了：“我说，小姑娘，你该去卫生间了吧？”
“是哦。”
都把另一个大活人忘记了，奇犽整个人僵硬地坐下来，借着喝水掩饰尴尬，他的脸颊浮现浅浅的红色，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小姑娘啪嗒啪嗒跑进卫生间，金托着下巴，感叹了一句：“杰这小子，速度真慢，运气真差。”
奇犽不想猜测对方的意思，应该说他很不想往那方面想，但还是有种别扭的尴尬。
他用手掌遮住眼睛，指尖按在太阳穴的位置，银发细细密密地垂下来。脸颊的温度很高，像喝醉了酒，红色的斜排线占据了耳根和全脸，最后沿着脖颈蔓延，用手根本挡不住。
“不是……我没有那种……”
他不知道在和谁解释，无力的辩驳后，终于放弃了。少年把自己的头发揉得乱糟糟，蓝色的眼中满是动摇，他的身体温度烫得就像运行过度的老电脑，即使被木川放开后，都有种被灼伤的疼痛。
人的体温之间能差的这么远吗？
他心烦意乱地捂住脸。
啊啊，他说不定也生病了。这种不对劲太过分了，明明没有战斗，心脏却一会疼痛一会突然一紧，然后砰砰地加速，以前不会这样的。
现在之前变成猫猫狗狗的事情已经无所谓了，已经不想知道她的想法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据心底了。
她发现了吗？他表现得很明显吗？她会说吗？
“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