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愿望

  景安十一年的除夕,格外的热闹。
  宫中设宴,因为怜惜北方百姓,一切从简。
  云宋与后宫妃嫔们一起用膳,只一袭僧袍实在是扎眼。
  开宴前,寺人来报,容洵在家中陪老夫人过年,不来了。云宋早有准备,宫宴乃是家宴,他一个外臣的确是不好来的。
  后来又有人报,容起出事,也不能前来。
  大长公主府,容嬛和容起本要一道进宫。在进宫之前,容嬛突然听了一声惨叫,赶紧奔到容起的房间。却见容起满脸是血,吓得全身一凉。
  再看一旁倒着一具尸体,是个年轻的婢女。旁边一个侍卫正拿着刀,刀上有血。
  云嬛先去看了容起,已经有人匆忙去叫大夫了。
  在等待的空隙,容洵从侍卫那里大概知道了什么情况。那婢女动了贼心,要去偷容起屋里值钱的东西,被容起撞见了,便要逃。两个人拉扯之间,那婢女抓起手边的狼毫笔扎进了容起的右眼。侍卫听到动静冲过来,那婢女正要跑,被侍卫一刀砍死了。
  容嬛一直陪在容起身侧,看着大夫给他包扎用药,一眼不发,神色有些难以捉摸。
  这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云宋也是心惊不已。忙叫太医过去了。
  她心不在焉,晚宴草草结束。
  看云宋一身僧袍,那些妃嫔早就没精神坐在那殿里了。云宋说散了,那些人便都散了。
  她到了紫宸殿,易兰问道,“时辰尚早,皇上可以出宫看看去。这种时候,宫外一定热闹的很。宫里头的除夕,还是冷清了。”
  云宋道,“是啊。孩子最喜欢这种节日了,可以穿新衣,吃很多好吃的,放鞭炮,相互追逐。平日里不敢放肆,今日除夕爹娘便由着他们了。”
  那都是她从旁人那里听到的。她自小到大,没有过这样的除夕。
  易兰道,“皇上本就该与民同乐。百姓们高兴,皇上也高兴。去看看吧,叫均大人陪着。”
  云宋点点头。
  正要走,却又迟疑了一下。
  她叫了高平,先去了一趟翊坤宫。
  今日秦雉也没到场,只说身体不适。云宋想及自己对容起尚且如此关心,这种时候,又岂能不顾自己的生母?
  她良心如何能安?
  到了翊坤宫门口,高平上前说了,不一会儿,秀年迈着碎步过来迎了。
  “皇上……”
  秀年显然有些惊喜,她没料到云宋会来。秦雉不愿去参加晚宴,秀年便劝了。可秦雉多拗,根本不听。秀年看着这二人如何情深,又如何闹翻,其实心下感叹不已。抛开那些权势争斗不说,秀年希望秦雉是个顺心的母亲。
  云宋来了,秀年心喜,到底还是个孝顺的孩子。
  “母后身体怎么样?”
  云宋问道。
  秀年回,“老毛病了,天一冷,便浑身不大舒服,这几日,宫门都没出去过,就在屋里躺着了。”
  云宋又问,“严重吗?太医请过脉了吗?”
  秀年对答如流,“不过是些老说辞,养着便好了。皇上也不必太担心了。皇上能来,奴婢先替太后谢皇上了。”
  秀年这话说的反而让云宋有些无地自容,她道,“本就该来的,姑姑这话说的朕……”
  秀年浅笑,道,“皇上快进去吧,外头冷。”
  云宋便举步走了进去。
  进屋便是清香,裹着暖暖的气息。
  秦雉正懒懒的倚在榻上。云宋见了她,便心中十分愧疚。
  有什么仇恨过不去呢?她是她的母后啊。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的养大。
  云宋走过去,请了安。
  秦雉看了看她,随即道,“怎么还穿着僧袍,怪丑的。”
  云宋撇嘴,“母后不是常夸朕长得随你?便是穿僧袍也该好看的。”
  秦雉道,“谁说的?就是穿的不好看,多好的日子。”
  秀年见气氛缓和下来,心头也松了一口气。她忙下去沏热茶,端点心去了。
  云宋到了秦雉跟前坐下,道,“儿臣许久不来了,母后莫要怪罪。”
  秦雉道,“要是与你生气,早气死了。”
  云宋垂了垂眼,道,“母后身体不大舒服么?”
  秦雉道,“老毛病了,不必挂念。晚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云宋道,“嗯。让他们各自回宫自己玩去了。在朕跟前也不自在。这僧袍扎眼呢。”
  秦雉啐道,“你也知道?”
  云宋认真道,“那没办法。给百姓祈福呢,不能马虎。说了一年就是一年。若食言了,菩萨要怪罪的。”
  秦雉便笑了笑。
  秀年端了热茶和点心进来,云宋接了过来,吃了一口点心,便道,“还是母后这里的正宗。朕馋这一口许久了。”
  秀年便在一边道了一句,“皇上多来便是了。”
  云宋去看一眼秦雉,见她神色没什么异常,便道,“嗯,以后朕常来给母后请安。”
  秦雉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道,“皇上日理万机,这些日子办了不少事。哀家在这里听说了,也替皇上高兴。”
  云宋道,“也是先祖庇佑,事情都好好的解决了。母后,朕有件事正要与你说。”
  “嗯。”
  云宋道,“皇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因为和亲受的封号朕不会收回,且朕打算在宫外给她安置一座府邸,她也不必在宫中了。皇姐本就早到了开府的年纪。”
  秦雉道,“一切都按皇上的意愿来吧。这些事情,不必哀家点头的。”
  云宋点点头,觉得今日的秦雉格外的温和。她头靠在她的膝上,道,“母后,先前朕说了一些不该说话的,母后不要放在心上了。朕还是母后的好孩子,好不好?”
  秦雉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好。”
  云宋满意的笑了。
  云宋没有在翊坤宫久留,没多久便走了。
  云宋一走,秦雉那脸上的慈眉善目便敛了许多。
  她直接问秀年道,“牢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叫他们今晚就行动。”
  秀年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秦雉抬眼看她,“秀年,你是不是觉得皇上都来找哀家了,哀家应该欣慰才是?”
  秀年犹豫着说道,“小王大人毕竟是皇上珍视的人。”
  秦雉一笑,“本就不该珍视。要是没有王誉的事情,王时也不会陷入这个境地,正好帮了我呢。”
  她又看一眼秀年,道,“秀年,你当明白,哀家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宋宋她,终归只是个女郎。且她认我这个母后,也不见得日后事事都会听我的。羽翼丰满之后,谁还舍得当一只家雀呢?”
  秀年垂首道,“奴婢叫他们今晚就行动。”
  “嗯。”
  ——
  云宋带着钧山出宫去了。
  街上熙熙攘攘,百姓们比肩接踵,孩子的欢笑声不绝于耳,到处都展现出一副和谐欢乐的画面来。
  除夕,本就是个好日子呢。
  云宋看着百姓们乐,心情也好。捏个糖人,裁件新衣,便好像得到了全世界。这世上的烟火气,叫人窝心。
  云宋偏头看一眼钧山。见他英姿挺拔,走路铿锵,惹了许多女郎纷纷侧目。
  云宋笑道,“今日该放你沐休的。你和你那喜欢的女郎可有进展了?”
  钧山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云宋瞧他那个为难劲,便道,“也不为难你了,不想说便不要说了。到前头再去转转,一会儿就该回去了。”
  钧山便跟了上去。
  云宋心情颇好,她和秦雉已经冰释前嫌,她听说了容起虽然一只眼睛伤了,可养着就好了不伤及性命。
  钧山看着她轻快的步子,又将视线移开。
  云宋欢喜的跑到一处捏泥人的那里。她拿了一个,笑着问钧山,“钧山,这像不像王慧?”
  钧山看了,点头,“像!”
  云宋便道,“买回去给她,她一定喜欢。付钱。”
  云宋指了指,然后拿着泥人走了。
  钧山付了银子,又跟上。
  云宋突然停了脚步,她把手中的泥人塞到钧山手里,“你拿着,我怕摔了。”
  视线却一直留在前头。
  钧山顺着那视线看过去。便瞧见几个孩子正围在一起拍手央求着什么。而那中间站着一个人,一身锦衣,容貌出色,气质出尘。
  便是容洵。是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惯会绷脸的丞相。
  云宋站在那里,看得有些痴。
  只因被孩子们围在中间的容洵,脸上有无奈,嘴角噙着笑,显得那么的平易近人,让人想去靠近。
  容洵察觉到了这里的目光,看过来。
  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也是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云宋。
  他唤来了管事的,交代了几句。那管事的便带着孩子们走了,原来是奔着一处卖小玩意的铺子去了。
  容洵走过来,远远的就颔首,就当是行了礼了。
  见他走过来,云宋道,“那些都是小外甥?竟有这么多?”
  上一世云宋对几个姐姐婆家的事情并不大了解。但也知道几个姐姐嫁的都不错,孩子也都生了。
  只今日一见,没想到这么多。粗略一数,得有十个左右。
  容洵从不在外和人谈及家人,他轻巧的避过了这个话题,只道,“今日姐姐们偷闲,便交给我了。”实则是那些姐姐们不想他闷在家里,各个推脱有事,和自己夫君玩耍去了,把孩子却送过来了。未免吵了老夫人,容洵只能临危受命带孩子出来了。谁能想象一个人带那么多孩子是件多么复杂的事情。简直比他处理的公务要复杂的多。
  容洵头晕脑胀,还不能对孩子们摆脸。要不然,孩子们有样学样,回去找姐姐们打小报告,他头会更疼。
  云宋打趣道,“难为你有这个耐心。带孩子不是件易事,我瞧着有个也就两三岁的样子。”
  容洵有苦难言,只勾了一下唇,又问,“你如何来了?”
  因在外,便是一些敬称也省了。
  云宋道,“出来走走看看。阿起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容洵点头,“有人来报了,也派人去探望了。”
  容洵没亲自去,而是陪着自己的外甥了,可见对容起也不是很关心的样子。
  云宋哦了一声,道,“不打扰你和小外甥们玩闹,我,先走了。”
  容洵微微颔首相送。在云宋要抬步时,却听容洵问道,“除夕,又是一年了,皇上可有什么愿望?”
  云宋微微一怔,随即道,“海清河晏,盛世太平。百姓不再受饥寒交迫之苦。”
  此时有烟花漫天,一朵一朵的像是琉璃一样炸开,五彩斑斓,将云宋的轮廓也勾勒出细碎的光芒。
  容洵晃了眼。
  心中有什么地方被轻锤了几下。
  喉结跟着上下滚动了几下。
  容洵轻咳一声,哦了一声,竟直接转身走了。
  云宋,“……”
  ——
  城内烟花漫天,令人目不暇接。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陈氏因为王时的安排,终于得以进了牢中去看王誉。
  王誉端坐在牢房内,这些日子,无人提审,三餐规规矩矩的送过来。饶是在这肮脏阴湿的地方,他依旧显得一尘不染。
  陈氏见到他的时候,眼泪便止不住的往外涌。
  王誉那么爱洁,如今在这种地方,该多难受。
  陈氏命心腹丫鬟将换洗的衣裳递给她,又将食盒中的饭菜拿了出来,都是王誉爱吃的。
  王誉表现的很沉稳,衣服收下,饭菜吃了。与陈氏说了几句,陈氏便依依不舍的走了。
  因为是除夕,许多人都休沐在家。平日里牢房中看守的狱卒也少了一半。
  就在陈氏离开牢房之后,有四个人进去,有人给他们开了门,四人进了王誉的牢房。
  王誉看着他们,立刻生出不好的预感。
  那寒意在背上窜起,直入坠入冰窟。
  那四人走近,两个人抓住了他的手臂,粗鲁的将他直接按着趴在草席上,一双手去撩开他的袍子。王誉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呼吸都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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