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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鸿雪爪 第93节

  长姐一时愣住了。他一抽马缰,骏马一声长嘶,驰入横街。一群甲士见他去意已决,不敢阻截;待他纵马疾驰而去,一众甲士追了一程,到底却没有追上。
  那道视线领着叶玉棠一跃,轻盈落到屋顶,随即窜房越脊,紧紧追了上去。他策马飞快,身后视线亦始终不急不慢,仿佛被他发现似的,与他维持一段距离,却始终跟得游刃有余。
  隐隐只见浓郁大雾之中,远处水上一艘小舟。
  雾越来越重,数尺之外已目不能视,那艘小舟也几度跟丢。这道视线不得己在水面疾行几步,跟得比往常更紧了一些。
  待船只将要靠岸之时,叶玉棠随那道视线一抬首,大雾背后现出一片青山。
  是雪邦。
  那视线复又领着她低头,但见小舟在泊雪渡口靠了岸。
  长孙茂上了岸去,回头问船夫,“那天她可还留下什么话没有?”
  船夫略一思索,道,“她说,她先乘船离开,与表公子长安再会。再没有别的了。”
  他立在渡口,神色一暗。
  呆立片刻,抬头望见隐于雨雾,几近像是要通往天堑的山庄长阶,稍有犹豫,便又抬脚往阶上去。
  走出几步,船夫便撑着小舟便离了岸,去往那头渡口。
  长孙茂听见水声,脚步一顿,忽地回过头来。
  叶玉棠与他视线一接,心脏莫名一阵狂跳。
  领着她看去那道视线仿佛也有些慌乱,猛地转开视线,哪怕有大雾遮蔽也觉得不足,一旋身,复又藏匿于湖心小岛一株枯萎桃花木背后。
  长孙茂视线在大雾之中寻觅无果,复又转过身去,沿石阶上了山去。
  转头一刹那,眼中尽是失落。
  这依旧是多年前她所熟知的那个顽劣、稚拙的长孙茂。
  可那样一个长孙茂,怎么如这般困窘潦倒,走投无路,简直失魂落魄到了极致?
  叶玉棠正欲随跟着那道视线追上长孙茂,却再也迈不动脚步。
  胸中一阵酸涩,脸上一痒,伸手一拂,抚到了一行清泪。
  泪眼迷蒙之中,她睁开眼来,入眼依旧是思州城的寂夜。
  一转头,发现谢琎坐在书案上静静望着她,手头拿着支颇不起眼的丑笛子。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问:“你怎么还没睡?”
  谢琎一愣,道,“我不该睡,也睡不着。想着笛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便想起来琢磨琢磨。”
  叶玉棠道,“你拿过来给我瞧瞧。”
  谢琎从桌上跳下来,执着笛子与烧焦的笛谱走到她跟前,道,“少庄主说,这第一至三章是‘引魂’,就是唤人前来,却好像没什么用?”
  叶玉棠捧在手头翻了翻,忽然笑起来。
  谢琎道,“郁姑娘笑什么?”
  叶玉棠道,“一至三章已被尽数烧毁。你翻出这一页,是从第四章 起头的。”
  谢琎惭愧道,“原来如此!第四章 起是‘追思’,那便是完全不同的效力。少庄主告知于我,我百试不灵,还以为要么世人夸大这笛谱效力,要么是少庄主哄骗于我……”
  这人在耳边因惊喜而略显聒噪,叶玉棠听见“追思”两个字,却忽然一怔,想起巴瑞瑛说谢氏的什么玉笛胜过玉龙笛之处在于引人共情。也就是说,玉龙笛能做到的某些事,谢氏的玉笛也能做到……
  既有玉龙笛谱在手,那这个“追思”的意思,会不会和巴瑞瑛盘瓠笛的效用相当?
  话句话说,也就是在刚才她冥神之时,谢琎吹这巴献玉手写“追思”之章,威力胜过盘瓠笛,引出盘瓠笛所不能引导的另一段记忆?
  倘若如此,那她刚才做的,可能就不只是梦,而是某个人亲眼所见,方才能经由玉龙笛谱,领着她去看的一段真实发生过的记忆。
  叶玉棠回过味来,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叫了一声,“谢琎。”
  谢琎停下聒噪,微微偏头,嗯地一声,“郁姑娘怎么了?”
  她说,“你再接着吹笛,就依着这笛谱四至六章。”
  谢琎呆住了。
  她脸色阴沉,说话也凶狠几分,“一直吹。不要停!”
  谢琎不知她是何用意,但见她分外严肃,知道这么做必是有用的,一愣之后,笑应一声“好”,便也照做。
  她倚着窗,在笛声之中缓缓阖眼。
  混沌光影里,又渐渐睁开眼来。
  入眼是雪邦上山的长阶。
  长阶尽头的是一片大雾。
  有人在前方大雾之中一路往山上疾奔,轻功不佳,故脚步虚浮。
  那道视线领着她追了上去,一路蹑足隐踪,没有半点声响,故哪怕不过数十级阶梯的距离,前头那人亦始终不曾察觉。
  直到上到七岁崖上,视线方才豁然开朗起来。
  这里有不少武功极佳之人,故那道视线亦越发小心翼翼起来,一上到七岁崖,便蹿上房顶,轻手轻脚的跟着下头那人。
  路上遇见每个人,皆会停下脚步,略显惊诧问道,“表……公子,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皆不予置喙,脚步匆匆,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两手推开前来阻挠他的武婢,直接闯入惊鸿山庄,轻车熟路穿过一片杉林,来到后院回廊石椅之畔……那日二人作别之处。
  院落之中,依旧空无一人。
  叶玉棠胸如擂鼓。
  这果然不是梦……可这又是谁留下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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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浮世
  他这一路行来, 曾遇上不少人。前山时护院花婢见着他,皆以为他是受邀而来,不敢过问;待他穿行崖池练武场, 武场上教导弟子的数名武婢曾上前阻拦,却也顾及他身份, 不敢下重手伤他。几名武婢在廊下一番商议, 只好去禀报孔婆婆。
  大抵知晓武场中不乏腾掠高手。长孙茂走入武场, 那道视线立即跃上廊顶,贴着山壁匍匐而行。待一众纠缠之人皆已散去,那人方才跟上。
  他过了桥, 那人亦蹑手蹑脚从桥上一闪而过。
  他穿花丛, 那人亦踩着他足迹跟上,半点声响都没有。
  ……
  一线天道路狭长,风大且静, 但凡他一个回头,此人便不会有地方遁形。
  但是这人很聪明, 直至他快行到梯道尽头, 方才一纵而出,崖壁左右一荡, 距他身后不过十来步出一线天,直至穿过杉林, 至那日作别的回廊石椅处,他皆不曾察觉有人跟随。
  此处四面开阔, 杉林与雪峰皆在远处,只有一湾溪流从惊鸿山庄蜿蜒而来, 小溪曲折之处立着一座凉亭, 一目便可望尽。
  院中空无一人。
  他稍有犹豫, 似乎在思索接下来该往何处去。
  她耳朵一动,听到脚步,只知是有人从后跟来。
  距离尚还很远,步履沉稳,是个武功根基上佳之人。
  几乎在同一时间,此人一个旋身,就近腾入水里。
  叶玉棠跟着一个天旋地转,于晕眩之中感慨,这人轻功不错,水性却不怎么样。
  长孙茂听见响动回头,只看见四溅的水花。
  正困惑是不是山上碎石滚落,孔婆婆已走入院落之中,远远问道,“表公子,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长孙茂问,“她回来过没有?”
  孔婆婆稍作一想,道,“武曲?”
  见他神色消沉,孔婆婆复又是一句,“连表公子也没寻到?”
  这个“也”从何而来?
  叶玉棠转念又想,大抵听信传闻与赌注,故也有不少人在寻她吧。
  “表公子为何想到来此处寻她?”
  “那天莲池宴上,她似乎有话想同我说。”
  “后来这院子里,你们不是说上话了么?”孔婆婆略有迟疑,却还是问了。
  “那天她说的,也许不是她想说的。”他不知为何如此确定。
  池水不算得深,她浮游于其间往上看去,仿佛水面是蒙着一层薄纱的窗,只余些许模糊剪影。说话声不清晰,却响。仿佛说话之人在红尘,听的人却不在人间。
  长孙茂见孔婆婆毫不知情,便不再理会。低头看了眼水池,又回望远处高峰,沿着弯曲溪流而行,走入一处储酒的石砌院落。
  孔婆婆并未追上。等了一阵,方才转头离去。
  那视线仍还警惕着,蛰伏于水下,往院落之中无声无息潜游而去。
  曲水流到院中,汇成一泓小池塘。
  石院虽不过是个小小酒窖,却也有酒婢看守。
  婢女是活泼的,赤着脚笑着,在廊上疾奔来去。
  没料到有人夜里前来,惊声一叫,“表公子——”
  过后乖觉不少,说话声也小下来。
  两人立在池畔的廊边说了阵话,听不清在说什么。
  婢女怀中抱了坛子酒,跑的气喘吁吁。
  停下来说话时,实在抱不动了,随手往临水廊上一放。
  片刻之后,待要离去,搁在廊上的酒坛却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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