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竭泽而渔 第24节

  一个不敢接,一个不想接。
  闻小屿把手机放在脚下,随它亮了灭,灭了亮。夜里寒风瑟瑟,他戴着帽子,拿围巾包好自己,抱着腿把脑袋埋进膝盖,听江水的声音在耳边起落。
  从离开医院到这里,他哭够了,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手机快被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没电,闻小屿默默在坐在台阶上不动,等着手机没电。
  之后手机消停下来。闻小屿攥着纸巾时而擤一下鼻涕,好容易眼睛终于不肿得疼了,才低头看一眼手机。
  又有电话打进来,但这回来电显示是“闻爸爸”。
  闻小屿犹豫片刻,还是拿起发热的手机接起电话。
  “小宝?”电话那头响起闻家良的声音。
  “是我。”闻小屿嗓子沙哑,声音只能压轻,以免让自己听起来满是哭腔。
  “这么晚了,外头冷,爸爸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不用......”闻小屿清一清嗓子,低声说,“我自己会回来的。”
  闻家良温和而耐心,“我已经坐在车里了,你给一个地址过来可以吗?”
  “真的不用,我现在就回来。”
  闻家良年纪大了,闻小屿哪敢让他大晚上出来接自己回家。可闻家良坚持要来,并说车已启动出发。闻小屿没有办法,只好报出地址。
  他起身把蜷巴的餐巾纸都扔进垃圾桶,在江岸边慢吞吞徘徊,有些不安等着父亲来接。他与闻家良交流不多,闻家良在他的心目中不类似父亲,而更类似他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位气质强大而威严的富有企业家。
  没过多久,一辆黑车缓缓在路边停靠。闻小屿认识车牌,走上前。司机下车来为他开门,闻家良在后座探身过来,苍老的手拍拍旁边空位,“快上来,外头这么冷,别冻坏了。”
  闻小屿坐进去,车里开足暖气,他摘围巾,放下帽子,闻家良抬手摸一摸他冰凉的头发,叹气。
  “对不起。”闻小屿小声道歉,“我没有想要麻烦您。”
  闻家良说,“父母来接自己小孩回家,又怎么叫麻烦?”
  闻小屿不说话了。
  “你妈妈和哥哥都犯糊涂了。”闻家良说,“不搭理他们也好,让他们好好冷静一下,反思自己错在哪里。”
  他这样说,闻小屿反而觉得不安,“是我先说错了话。”
  “说错话,做错事,谁没有错过?”闻家良缓缓道,“可谁都能受委屈,只有你不能再受委屈了。”
  闻家良握住闻小屿的手,温和摩挲着,“我老了。若是再年轻二十岁,可不得把你哥拎过来揍一顿给你出气。”
  闻小屿被逗笑,闻家良见他终于露出笑容,也弯起眼笑。
  “小宝明天是不是就要回首都了?”
  “嗯。”
  “爸爸给你安排好了车,明天让阿姨给你准备早饭,你早点吃,早点去机场等飞机。”
  闻家良始终沉稳和缓,也不提发生在医院的糟心事,这令闻小屿心中的紧张情绪逐渐和缓。
  “家里的事情,你不必想太多,也不必太在意。”闻家良平静对闻小屿说,“你是这个家的主人,无论如何,爸爸永远在你身后支持你。”
  回到家后,闻小屿跟在闻家良身后进门。闻家良在出门前已告诉李清和闻臻不许来打扰小屿,让小屿安生洗漱休息,赶第二天的飞机。因此闻小屿没有在客厅看到李清和闻臻,这让他着实松了口气。
  而李清此时就守在卧室的阳台,眼巴巴看着接小宝的车回来,看小宝下车回家。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掉眼泪,直拿手绢抹。
  闻臻则独自坐在卧室的床边,一身外衣到现在还未换下。烟不断从他的指间燃起,上升。卧室没有开灯,夜色寂寂,月光无言。
  第二天一大早,闻小屿收拾好自己,提着行李箱下楼。阿姨已准备好早餐,让闻小屿没料到的是,桌边还坐着闻臻、李清和闻家良。
  他本想一个人赶紧吃完早饭赶紧走,特地六点就从床上爬起来。这下可好,闻小屿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坐下。
  李清的脸色不比他好半点,同样是眼眶一肿着,觉也没睡好的样子,还小心望着他笑。李清把煎鸡蛋放到他面前,“小宝来,多吃点。”
  她不停给闻小屿拿吃的,闻小屿只好闷头往嘴里塞。一旁闻家良开口:“让小宝自己安生吃。”
  李清只得收回手。闻小屿赶紧把早饭囫囵咽下,含糊说自己吃饱了,起身托起行李箱和他们道别,往外走。闻臻放下筷子站起身,闻家良说:“闻臻,待会儿到后院来,陪我说说话。”
  “我送他去机场。”
  闻家良说:“你坐下。”
  闻臻便只能看着闻小屿匆匆离开,背影消失在门后。
  闻小屿坐上车,放松下来。他拿出手机检查消息,确定今天下午的开会时间和地点,姜河发消息询问他什么时候到首都,要不要干脆一起吃个午饭。闻小屿低头回消息,回完后把手机放在一旁,靠在车座上闭目休息。昨晚他根本没睡好,这会儿十分疲惫。
  上午十一点,飞机抵达首都。闻小屿直接提着行李去了学校,和姜河见上面后,两人就在学校附近的餐馆解决午饭。下午两点准时开会,花神班子的所有人和电视台、学校的工作人员聚在一起商量视频脚本与行程安排。
  《花神》的故事背景原本设定在云南,导演和森冉决定把首都这边的素材拍完后直接去云南取景,预计大概花费一周的时间。工作人员把行程安排和拍摄脚本发到每个人手机上,今天的任务结束,明天一大早所有舞蹈演员就要在学校门口集合坐大巴去拍摄点。
  人成群结队散去,闻小屿叫住姜河,两人到门口草坪的长凳上坐着。闻小屿问:“之前我订的租房,现在空出来了吗?”
  姜河奇怪:“应该没有吧?离寒假结束还有好些天呢。我打电话问问房东。”
  姜河给房东打电话询问一番,之后挂掉电话对闻小屿一耸肩:“要等寒假结束才能空出来。”
  闻小屿失望坐在凳子上,姜河问:“怎么,现在租的房子不能住了?”
  “住不下去。”闻小屿扒拉着自己行李箱的拉杆,低声回答。
  “去哥家里将就几天呗。”
  闻小屿摇头,他不习惯住在别人家里。他对姜河道过谢,拎着行李箱边走边思考,后想到一个办法, 又拿出手机给辅导员打电话,询问现在还可不可以住学校的宿舍。
  辅导员在电话那头好气又好笑:“闻小屿,你可真是会给我找事,之前给你安排好了宿舍你不住,现在放寒假了你跟我说想住宿舍,找茬呢?”
  闻小屿也非常不好意思,站在路边不停给人道歉。好在辅导员人好,说了他一通后还是去联系了学校的后勤和宿管。闻小屿在学校门口解决了晚饭,好容易等到辅导员给他回电话。
  “还是你原来的那个宿舍,正好寒假留校的人都安排满寝室了,就多出你一个人的床位,我和后勤老师说半天人才愿意给你单独开间宿舍出来,算你小子运气好,去找宿管拿钥匙吧。”
  闻小屿立刻道谢,辅导员没好气在电话里说:“按时上交电费水费,门禁前乖乖回宿舍,不许麻烦宿管,知道不!”
  “知道了。”
  闻小屿道过谢,挂掉电话,忙拖着行李箱跑进学校,穿过校区到宿舍楼,找到宿管拿到自己要住的宿舍的钥匙,提起行李箱飞奔上楼,到寝室前开门把行李箱放进去,又关上门火速下楼出学校,跑进地铁站。
  天色已晚,他得赶紧回江南枫林收拾行李,从那个家搬出来。坐地铁和公交要花不少时间,闻小屿怕自己赶不上回学校的地铁,一路紧赶慢赶回到江南枫林,已是九点多。
  闻小屿回到闻臻的家,家里黑漆漆的,他打开灯,翻出自己的另一个行李箱拖到卧室,开始收拾东西。
  他不打算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以后也都不住了。他已经想好,寒假之前就先在学校的宿舍住,等租房空出来,他就搬过去。如果合适的话,就住到大学毕业。
  闻小屿手脚麻利,把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进行李箱,幸亏他衣物和随身用品不多,大多都是必需品和舞蹈服。行李箱塞满后,闻小屿又拿来一个包装自己的鞋。
  他收着收着,想起楼上的练舞房,又上楼打开练舞房的门,进去把衣架上的衣服都拿下来,挂在墙上和窗上花里胡哨的饰品也拆掉。
  闻小屿很喜欢这个练舞房,但没有办法,他一定要走。
  把所有东西收拾好后已是十点多,闻小屿蹲在地上检查自己的行李是否有遗漏。忽然,他听到大门响起打开的声音。
  闻小屿动作一顿。他一瞬间有些茫然,看着满当的行李箱和空空的卧室,忘了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门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很快闻臻出现在他的卧室门口。男人风尘仆仆,大衣也没有脱,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闻小屿喜欢的蛋挞,盒子上还有热意。
  闻臻显然愣了一下。他看着闻小屿脚边的行李箱和背包,卧室里闻小屿的东西已经基本空了。
  他本来应该在家里再多陪父母几天,但不知为何,闻小屿前脚刚走,他后脚也到了首都。
  闻小屿没想到闻臻今晚就回来,他颇有些没防备,但事已至此,他只得不去看闻臻,只低头不作声拉好背包拉链,盖上行李箱锁好,然后背上包,竖起行李箱站起来。
  闻臻叫他:“闻小屿。”
  闻小屿说:“我去学校住。”
  他提起拉杆往门外走,装蛋挞的袋子啪一下掉在地上,闻臻捉住他手腕,“我没有想赶你走。”
  “我知道。”闻小屿被他扣着挣脱不了,只能站在原地,“是我自己想出去住。”
  他想走,闻臻抓着他纹丝不动,“那天是我说错话了,我没有……要你走的意思。”
  闻小屿垂下视线,不与闻臻对视,“我也说了很不好的话,让你和妈妈伤心了,对不起。”
  闻臻一时再没有办法,只能僵硬站在闻小屿面前,低声哄,“你别生气。”
  “没有生气。”闻小屿说,“可不可以让开?我怕会赶不上地铁。”
  他提着行李箱往前走,闻臻不得不侧身让过,跟上去,“练舞房你不要了?”
  闻小屿走到玄关门口低头换鞋,“你把游戏室搬上去吧。”
  闻臻强压着愈发的焦躁,试着问,“打算录完舞再回来住?”
  闻小屿换好鞋,站在大门前,深吸一口气。
  “我在学校附近租好了房子,以后就在那里住。”
  他说完就抬手想去开门,然而闻臻比他更快从后面握紧门把,手背浮现青筋。
  “那天我没有控制好脾气。”闻臻站在闻小屿身后,冷冽的气息从上包裹下来,声音很低,宛若在闻小屿的耳边震动,“我不喜欢你去见胡春燕,是因为我总觉得她会伤害你。你说得对,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太差。”
  闻臻的喉咙干涩,不得不停顿片刻才继续解释,“以后我都不会对你发火,你想去见她就去见,我不会拦着你。”
  闻臻尽力把说话的语气压平揉顺,不让自己听起来会吓到闻小屿。闻小屿听了他的话,转过身,终于看了他一眼。
  从昨天傍晚到现在,闻臻心中的焦躁这才被按下去些许。
  闻小屿轻声说,“你不用担心她会伤害我。我已经二十岁,是个成年人了。”
  闻臻紧盯着闻小屿,“嗯”一声。
  随即却听闻小屿继续道,“我下学期的课很满,住在学校附近上下课更方便。住在这里太远了,还麻烦司机天天接送我。”
  火又腾一下升起来。闻臻捏紧门把手,“不麻烦。”
  对话中止。两人站在大门前,一个不吭声,另一个也不说话,就这样僵持着堵在门边。
  闻小屿调整好心情,让自己尽量平和地说话:“我还要赶地铁。”
  “我们聊聊。”闻臻只得说,“明天早上我送你去学校。”
  闻小屿不想与闻臻聊。他不多的精力在闻臻面前飞速耗尽,要强撑作平静的样子,要理智,要和气的交谈,要端出哥哥和弟弟之间的正常模样。他忍着憋着,在心里愤怒大吼我是生气了,我就是讨厌你对我说那种话,我不想再住在这个家,因为我喜欢你!
  “等我录完舞……再聊吧。”闻小屿累得要命,推开闻臻拦在他面前的手,“我走了。”
  闻臻的手绷得很紧,最后却还是被闻小屿推开。闻小屿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逃也似的,头都不敢回。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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