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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88节

  处理完,他看看四周,神秘兮兮的问叶白汀:“少爷刚刚说的是真的?只凭那个什么危险人格识别,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怎么可能?”叶白汀看他的眼神像看傻子,“我哄他的。”
  申姜:……
  心理学的确有各种外行人不懂的方式方法,但侦破案件这种大事,靠的还是事实证据,怎么可能仅凭猜测就定人罪责?
  “李宣墨这样的人,我不这么说,他怎么生气,不生气,怎么愿意和我交换?”
  “所以……咱们是有证据的吧?”申姜只顾着听令行事,倒是忘了这一茬。
  叶白汀一脸‘你说什么狗话’:“当然有证据,雷火弹爆炸现场留有红布,你不是知道?”
  申姜当然知道,除了那两块红布,他还知道指挥使那边排查雷火弹,从珠宝铺子里找到了一块黑布,大小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仇疑青颌首:“除了珠宝铺子的雷火弹,其它排查出来的雷火弹也都由黑布包裹,大小一致,这种布有一种特性,防湿防虫,本色为黑,燃烧后变红,红巾背后,有不同编码。”
  第一个冲进火场的是孙鹏云,忙时可能注意不到,可他不瞎,回想起来一定知道有这么一样东西,李宣墨之所以将其回收,大约也是想留条后路,适当之时可以栽赃孙鹏云。
  申姜又不懂了:“那他为什么不在引燃雷火弹时顺便把布拿出来?”这不是多此一举,自己给自己找事么?
  叶白汀叹气:“自然是取不出来。”
  “啊?”
  “雷火弹埋的年深日久,黑布早已和它粘在一起,你说怎么拿?”叶白汀摊手,“不怕失了手,把自己给炸了?”
  申姜这才明白,所以必须得等火烧完再去取,而李宣墨身为火师文书,做这件事太方便,也太顺手了。
  “车马行是他外公家姻亲,雷火弹是他引爆,火也是他放的……”
  本案主谋,除了他还能是谁!
  “来来吃饭啦——刚才大家都辛苦了,吃饱了好继续干活儿!竹枝楼老板娘的义赠,知道咱们今儿个忙,怕是没饭吃,早早就准备上了,菜色好着呢!”
  他们正说着话,外头声音大作,麻辣鲜香的味道顺着门缝溜进来……叶白汀顿时馋的不行,口水说话间就要迎风横流三千丈。
  仇疑青颌首,让人分了饭菜进来,话音意味深长:“今日辛苦,允你吃几口,自己注意,懂?”
  见他脚尖都冲外了,叶白汀头点的像小鸡啄米:“知道了知道了,你尽管去忙,我会乖乖的,绝对不会再生病!”
  这里里外外,诏狱犯人得清点,细作得抓,北镇抚司被炸破的北墙也得要个说法,外头街上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在外祭典的天子……
  哪一样不得指挥过问操劳?
  仇疑青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连申姜都闲不下来,扒了两口饭,就得跟着忙。
  叶白汀身份比较敏感,看起来是功臣,其实还是诏狱的囚犯,这当口当然不能随便乱跑,给别人带来看守负担,他就乖乖坐在暖阁里,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今日菜色尤其丰富,辣子鸡,回锅肉,红油蒜泥拌肘花,麻婆豆腐,蹄花汤……
  看一眼就能流口水,夹一口吃到嘴里,滋味更妙!麻辣鲜香,一如记忆里的味道!
  叶白汀端起碗干饭,吃的那叫一个风卷残云,脾胃满足,吃到最后,眼眶竟有些温热。
  我们国人,总是故土难离,胃知乡愁,形容思念一个人,也要用‘牵肠挂肚’这样的字眼,最馋最馋,最想最想,最孤独最孤独的时候,想要吃的,永远是小时候,记忆深处的那一口食物。
  回忆和现实交叠,他知道自己喜欢这个味道,可为什么……会有这种特殊的熟悉感?就像小时候曾经吃过,长大了怎么也找不到,终于又能吃到的那一口?
  叶白汀伸手抹去眼底湿意,神情怔忡,他真正思念的,是这个味道,还是……味道背后的某个人?
  ……
  仇疑青迅速把北镇抚司的事处理完毕,巡查了一遍京城各街道,肃清所有隐患危险,顺便去了趟五城兵马司,确定再无危机,饭都没顾上吃,直接打马出城,迎天子回宫。
  这个过程也并不算长,天子仪仗已在回程途中,收到他带来的信息,整个队伍气势为之一震,百官们面貌都不一样了。
  没事了?危险平了?他们除了多担一趟心,什么事都没有?
  那还紧张个屁啊!
  天子仪仗很快临城,和晨间出城时一样,百姓们自动自发出来迎接,山呼万岁,京城街道气氛热闹又和谐,除了早间下的雪已经停了,中间仿佛没出过任何意外。
  此次平乱有功,加之案子破的漂亮,所有流落在外的雷火弹尽数收缴,人犯伏首,皇上龙心大悦,人还没回到宫里呢,圣旨就下来了,赏到北镇抚司的钱财东西光单子就铺了一桌。
  天色已晚,今日大家又都累了,皇上并没有留指挥使细谈,叮嘱几句,就让人送他出了宫。
  皇城宫巷悠长,你永远都不知道,在哪个拐角会遇到谁。
  比如仇疑青,就‘偶遇’了正好经过的西厂厂公,班和安。
  班和安两鬓斑白,每回出现表情都是从容的,这次也一样,好像这样别人就品不出他的阴阳怪气:“指挥使好细密的心思,城外祭典靠东厂打援,帮你排查危险,这京城里,就靠咱家的西厂和五城兵马司帮你守,外族谋反这样的大事,除了你那北镇抚司,哪哪儿都没乱,您可真省事啊。”
  这话刺的,就差直接骂仇疑青脸皮厚,就会占别人便宜。
  仇疑青眼皮都没抬一下:“厂公不也没帮我北镇抚司?”
  真帮了,北镇抚司怎么会困难那么久,锦衣卫至于那般艰难狼狈?
  班和安皮笑肉不笑:“指挥使的地盘,哪里用得着咱家管?您的人一个个的,可都了不得呢!”
  仇疑青没心思和他磨嘴皮子,越过他要走:“失陪。”
  “咱家听说……你那从诏狱里出来的小仵作,是被你抱回去的?”
  班和安转身,笑眯眯的看着仇疑青的背影:“指挥使喜欢人家,人家知道么?”
  仇疑青脚步顿都没顿,继续往前走。
  班和安扬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指挥使,你可知这后宫里头有句话,叫什么都能藏,唯有一样东西藏不了么?指挥使这般不近人情,不怕别人冲着您那小宝贝动手?”
  仇疑青头都没回,朔冷北风卷回他的话,粗戾又凛冽:“你可动一下试试。”
  班和安:……
  他倒也不怕被威胁,他这个年纪,看得最透了,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想惹怎么惹,心里门清,虽手下探子探来了这么多信息,到底也没有办法确认,如今一试——仇疑青是个人物,竟然藏都没准备藏。
  “指挥使啊指挥使,你可是欠咱家一回了……”
  ……
  仇疑青又在外交接了一些事,往回走时,已夜幕低垂,灯火初上。
  雪停了,夜风竟也变得温柔,虽一如既往的寒凉,却一缕一缕,拂面而过,非常安静,不似晨间刀锋一般,刮的人生疼,有清月皎皎,漫过云层洒下银辉,映的红梅格外清媚。
  路边酒肆旗子招展,窗子支起,可见一二好友围炉煮酒,酣然夜话。
  仇疑青似是想起了什么,勒马停住,去了这间酒肆,再出来时,手上拎着一坛梨花白。
  叶白汀坐在暖阁窗前,翻着一本毒植书,烛火跳跃,将人剪影拉的长长,落在窗槅,屋角炭盆燃的正旺,壶里的水沸了,一下一下顶着盖,他却毫无察觉,看的专心致志。
  直到仇疑青推门进来,冷风一激,叶白汀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这个动作好像在等人……
  虽然他真的没有,但看到人了,总不能不打招呼,他合上书:“一切可还顺利?”
  仇疑青:“尚可。”
  叶白汀看到了他手上提的酒坛子,精致小巧,分量也不大:“梨花白?”
  “不是想尝?”仇疑青把酒坛子放在炕头小几上,随手脱了披风,放到一边。
  叶白汀刚要动,他又按住了:“我来。”
  他将红泥小炉拿过来,摆在桌边,温上酒:“我叫人去传了菜,马上就来。”
  今夜气氛着实不错,窗外有雪有月,还有不甘寂寞,伸到窗前的梅花枝,万籁俱寂,与友一口酒,倒也合宜。
  叶白汀舔了舔唇,开始冒小心思:“那我也要个下酒菜?”
  就他这神情,仇疑青猜都不用猜,这下酒菜不用说,一定是辣口。
  叶白汀拳抵唇前,轻咳两声:“你今天既然说我有功,允了我可以适当出格,就别再说扫兴的话。”他觑着仇疑青表情,又加了一句,“我问过大夫,我的风寒已经彻底好了,吃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过量。”
  仇疑青这才没反对,由着他点了一道辣卤。
  不多时,菜好上桌,酒也温好了,叶白汀看到辣卤尤其开心,挽袖执壶,给彼此倒上酒:“今日多谢你救命之恩!”
  仇疑青举杯,与他相碰:“也要谢过你,为我镇守北镇抚司。”
  “嗯?”一口酒干掉,叶白汀才摆摆手,“我没干什么,都是他们自己争气,我还添了不少麻烦……咦,这酒不错啊,没那么辣,回味还甜,好喝!”
  仇疑青执壶,为他满上:“你喜欢,便没白买。”顿了顿,又道,“莫要太过自谦。”
  “也不是自谦……”
  叶白汀想起白天的事,他站在墙头,按着周平,又是晃手腕上的小镯子,又是激烈逼供,突然有种想捂脸的羞耻:“这回……确是有些冲动了。”
  他当时的确不害怕,有胆气,可要真出了事,大半会后悔,站在底下的申姜也不好办。
  仇疑青三根手指拎着酒盅,眸底墨色氤氲:“此次案件,你好像特别生气。”
  这不是仇疑青第一次说这句话,也不是叶白汀第一次听,也许是桌上的酒太暖,也许是窗外的雪月太动人,梅枝太妖娆,这样的夜晚,总会勾的人们想要倾诉。
  叶白汀执起酒杯,仰头饮干:“你知道么,其实我最初是想学刑侦——呃,做捕快的。”
  “捕快?”仇疑青一脸不赞同,满脸都是‘就这点出息’,“你该立志做锦衣卫。”
  叶白汀就笑了,他手托着下巴,又发现一点,这个男人的胜负欲很强……
  “嗯,你说的对。”
  仇疑青肃着一张脸,问:“为什么没来?”
  “为什么啊……”
  说到这个问题,叶白汀就垂了眼:“我的老师说,我不适合刑侦。”
  仇疑青:“何解?”
  叶白汀声音低下来:“这个职业很特殊,需要有一定身手,嗅觉敏锐,观察仔细,心灵强大……要求非常高,可再厉害的刑侦人员,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一次失误判断都没有……”
  所以办案过程需要流程,需要学会时刻冷静,不说绝对,至少大部分时间,你都能克制,能保持理智,破案过程中只看线索事实,情感上不偏向任何嫌疑人或证人。
  “我……总是会对案子里无辜的弱势群体,抱有很大同情。”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很早就失去了父母,在周围人的照顾和温暖下长大,这些人都是很普通的人,在外打工的社畜,早晚出摊子卖吃食的夫妻,技能不多,经常会上早班夜班的,年纪稍大的人。
  他的成长环境算不得好,可他并没有过得不好,世间给了他很多善意,他几乎从未对自己的生活有过过多烦恼,饿了渴了病了没钱了都不需要害怕担心,总有人帮助他,他喜欢这种善意,想要保护这种善意,希望自己也可以回馈给别人这样的善意。
  他读心理学,知道自己在亲情缺失方面有很大的匮乏感,而这种匮乏感,更让他在潜意识深处珍惜这些善意,或者,渴望这些善意,幻想着这些善意的另一种形态,比如母爱投射……长大之后,他对于无辜女性,孩子,或者老人被迫害的案子,总是难以忍住内心翻涌,无法做到随时保持中立。
  “办案之人如果带了极强烈的情绪,先入为主,会影响案情进度,甚至会造成冤案,”叶白汀看着窗外的雪月,“可验尸不一样,尸体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是什么伤就是什么伤,做不得假,不管我心情好还是不好,怀疑谁还是不怀疑谁,尸体会告诉我答案,我的判断绝不会错。”
  手边酒盅不知道什么时候满了,叶白汀举起它,一口饮尽,倚在桌前,指着窗外梅枝:“你看,梅花要扛得住严寒,才能在凛冽风霜中绽放,我却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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