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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141节

  当然,在管家人那里,这不是开棺验尸,只是证明一下他们三少爷的死不是猫匿,真的早就死了,坟也真的没有被动过,不会被挖出来,被野狗啃掉。
  许是北镇抚司名声在外,指挥使头前已经放了话,管家人没敢耽误,还真的没敢超过三天,早早就过来报备了,日子就定在正月十八的午后。
  到了日子,叶白汀随仇疑青一起,身后还跟着申姜,以及拎着仵作箱子的商陆,一行人随管家老仆,走到了郊外,管修竹的坟边。
  正月的风还是硬,温度也不高,吹在脸上飒飒的冷,但阳光晴好,视野广阔,于验尸而言,是个好天气。
  别人配合官府查案,连坟都让挖了,他们便也给出了足够的尊重,老仆要带人上香烧纸,要安神吟唱,哪怕泼点鸡血,他们都允了,一点时间而已,他们等的起。
  所有准备流程结束,老仆带着下人们开始挖坑,坟头一点一点的平下去,坑越挖越深,很快见到了棺材……
  与此同时,叶白汀也在做验尸前的各种准备。
  这是死去半年的尸体,埋于地底,腐败程度未知,一些基本的防护措施还要做的,比如他今日多穿了件罩衫,简易制作,背后绑绳的那种,也带了棉质口罩,头上戴了帽子,包得很严。
  地上放了陶盆,燃起苍术,皂角,袅袅青烟直直升起,随风摇散,连附近的土腥味都冲散了,他还在嘴里含了枚新鲜切好的姜片。
  “棺现——起钉——”
  坟前不远处搭了个简易台子,用来置放尸体,阳光之下,所有细节一览无余。
  管家下人们把尸身发出来,看第一眼,情绪当然不可能平静,毕竟是死人,多看两眼,就确定了:“这是我们家三少爷,错不了!绝对不是院里的那些碎尸!”
  这回都用不着叶白汀和仇疑青,申姜都能怼回去:“不是你家少爷被别人挖出来,碎了尸,碎尸仍然是在你家少爷院子里发现的,没准是你家少爷杀的呢?万一就是你家少爷当天觉得一个人死不够劲,非要带一个呢?院子里尸骨明明白白的,尔等这是要阻拦锦衣卫办案么!”
  众人:……
  老仆叹了口气:“小人等不敢,今日之事已禀明过家主,既是北镇抚司查案需要,我等不敢阻拦,只是还请指挥使里解,亡魂难散,入土为安,终是不好多打扰的……”
  他视线滑过叶白汀那一身武装,地上的陶盆,旁边的仵作箱子……人家家伙式儿都备齐了,今天就是奔着这个来的,怎么可能会退?
  仇疑青颌首:“你家家主诚意,本使已尽知晓,请他安心,此次只是查案必要,不会再有反复前来。”
  老仆伸手:“如此,指挥使请——”
  叶白汀走到了暂时搭的停尸台前。
  尸体封进棺材,被埋在土里半年,因环境隔绝,空气阻滞,氧化的会慢很多,管修竹的尸体并没有全部白骨化,头发指甲大部分好好的,只是内脏器官,估计看不了了。
  申姜刚一过来,就捂了鼻子……这味道也太冲了!
  但管家人还在旁边呢,反应太大怕影响别人心情,他捏着鼻子凑过来,小声问少爷:“烂成这个样子,还能验么?”
  叶白汀简单看了遍尸体,眸底却有微芒隐现,相当笃定自信:“我们这次,很幸运。”
  第107章 头找到了
  幸运?
  哪里幸运了?申姜看了看尸体,不懂。
  “尸体长期处于水中,或空气不足的湿润土壤里,皮下脂肪分解,会产生一种特殊的尸体现象——尸蜡。”叶白汀转向商陆,“商仵作应该看到过。”
  商陆点了点头,但他并没有多说话,因他跟着少爷的目的只是学习,他拿着小本子,专门记录少爷的验尸过程,看有什么是他之前不懂的,没注意过的……技能知识这种东西,总是不嫌多的。
  “什么玩意儿?尸蜡?”
  申姜凑过去,没看到什么尸蜡,倒是闻到了一股非常明显的异味:“这么臭,咱还幸运呢?”
  “你摸摸看,”叶白汀语出鼓励,“指腹触之,会有油滑感。”
  申姜正好也带着薄手套,就伸手碰了一下……就一下,便不想再碰,别问,问就是恶心。这种油滑的感觉,还是在尸体身上,跟别处一点都不一样啊!
  仇疑青却注意到了不同:“痕迹?”
  “不错,”叶白汀点点头,“形成尸蜡的地方,能够保存尸体生前受到的损伤,索沟痕迹,偶尔甚至连鸡皮疙瘩都有。管修竹是局部尸蜡,而非全身,幸运的话,我们能找到些东西。”
  叶白汀解开死者身上的寿衣,先看伤口。
  “卷宗上说,凶器是匕首,插在左腹……”
  伤口很容易就看到了,已有部分腐坏,并不完整,但因为局部尸蜡,也留存了一些痕迹,能明显看到刀口,他用镊子比了下刀口角度,就皱了眉:“这样……入的刀?”
  申姜没明白:“有问题?”
  仇疑青却明白了:“很有问题。”
  申姜有点着急,指挥使就算了,不爱说话,少爷你倒是说说啊,就我没看出来,显得我很蠢啊!你看商陆都明白了!
  叶白汀听到了来自申百户内心的呼唤,决定给他一个机会:“假若你决定用匕首自杀,落点在下腹位置,你比一下试试。”
  “比就比……”
  这有什么,申姜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刀鞘当然是没摘的,双手拿好了,冲着小腹的位置,往下一划——
  叶白汀看着他:“你觉得怎样舒服些?”
  申姜死鱼眼:“……我觉得怎样都不舒服。”
  这可是要死啊,怎么会舒服?
  “那我换个问题,”叶白汀又道,“你觉得怎样方便?或者说,你刚刚的动作轨迹,可是下意识行为?觉得这样下刀最顺手?”
  申姜点了点头:“是。”
  叶白汀微笑:“所以喽。”
  所以所以是什么啊!申姜要疯了。
  叶白汀沉声道:“有人决定要死,可能心一横就动了手,双手握着刀柄直直往下刺,因手的位置和腹部存在有高度差,入刀的角度一定会有所偏斜,大概率从上到下,最多也是平行,却很难从下往上……”
  申姜跟着他的话,不管单手还是双手,拿着匕首往自己小腹刺的时候,行为一定是从上到下,做到平行都很不容易,怎么会从下往上?
  没谁会想这样子自杀,刀尖往上怼,费劲不说,万一神思恍惚失误,没扎进肚子,戳到下巴了怎么办?
  哦,那就是更别致的一种死法了。
  “所以这个刀口的角度……是从下往上?”
  叶白汀颌首:“伤口位置腹部靠下,内里纵深却往上走,延伸方向自下而上——真正自杀的人,大概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这个刀口,一定是别人造成的,且这个人,个子要比管修竹矮。”
  顿了顿,叶白汀又换了一个更严谨的说法:“或者当两个人站位上存在高度差,对方一定是在一个略低的高度,对管修竹动手,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
  申姜就重点看了看尸体的身量:“这人个子好像不矮啊……看起来比不上指挥使,但比一般人都高了,那比他矮的有很多啊,我想想……我看过卷宗资料,这两天也见过户部的人,里面大部分都比他矮,只有尚书万承运比他高些,侍郎邓华奇大概和他差不多,那剩下的都有嫌疑了?”
  “也未尽然。”
  叶白汀移开些,让申姜近前看。
  这天晴朗,阳光很足,尸体身上总归是有些味道的,闻久了也习惯了,申姜凑近仔细看,看了很久,都快看成斗鸡眼了,也没说话。
  叶白汀:“看出来什么没有?”
  申姜沉默半晌:“没有。”
  “还是刀口啊,”叶白汀恨铁不成钢,“你再仔细看看。”
  申姜被提示了重点,这才看出来有点不对,还拿手指头比了比:“好像窄了点?”
  仇疑青精准点出:“现场凶器尺寸详细记录在案,虽死者伤口不全,这样的入口,凶器深入程度,最多不过一寸半。”
  所以现在又有一个问题产生了——
  “匕首大都是柄身重一些,刀身轻一些,只深入这么点,是怎么插在死者腹中的?”申姜铜铃眼里满是问号,“不该倒下来么?”
  叶白汀想了想,眼梢眯了起来:“所以现场的记录里,说死者左手上全是血……”
  仇疑青:“管修竹的手,当时是握着匕首的。”
  握姿可能不并不是一般人理解的自然而然,而是,为了保持匕首正好‘插在’腹部的样子。
  “还有这个位置……”叶白汀仔细辨认完毕,道,“他伤到的应该是胃。人的胃液带有酸性,有一定的腐蚀性,可胃部被刺破,不会让人立刻死亡,抢救及时的话,最多病一场,怎么就死了呢?”
  申姜摸着下巴:“所以你方才才说,使用匕首刺向管修竹的人,未必是凶手?”
  叶白汀颌首:“没错,因为这样的伤口,根本杀不死人。”
  “可我看过这个案子的卷宗,说是有事要商量,需得叫管修竹出来,怎么敲门他都不应,别人担心,叫了上官一起,破门而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地上一大滩血,都是从肚子里流出来的……”
  “是啊,这样的伤口,不至于产生那么大的血量,”叶白汀也很好奇,“那些血是怎么来的?”
  仇疑青:“两军阵前,□□佯攻,是为了掩盖真正的攻击目标。”
  制造一个假伤口,会不会是为了掩盖另一种?
  “致死因。”
  叶白汀视线不在腹部伤口纠结,转向其它,尸体检验,本就该不漏过任何细节,果然,发现死者喉部有些不对,仔细一看:“他的喉骨发黑。”
  申姜:“中,中了毒?”
  一般来说,这的确是中毒后会有的表现,但也不一定就是,叶白汀仔细观察,发现死者的下颌皮肤有些不对:“这里……似乎有个手印?”
  “哪呢哪呢?”申姜看了半天,也没怎么看出来,“这看不清啊。”
  “不要紧。”
  叶白汀朝外伸了伸手,商陆已经拿了仵作箱子过来,不是装着解剖刀的那一个,是装着酒醋姜酒糟等等,被申姜吐槽成调料盒子的那个。
  “我们还可以用糟饼。”
  过世很久的尸体,过冷的天气,他早知很有可能会需要,在做各项准备活动,火升起来时,已经把用胡椒盐白梅酒糟按在一起捏成饼,并烤过了,现在刚好能用上。
  既然到了这个程度,要贴糟饼,就把有怀疑的地方全都贴一贴,看一看,他带着商陆一起,仔细看过尸体身上每一个地方,用纸衬垫好了,敷上糟饼……
  接下来就是等了。
  好在这个过程并不久,再观察观察其它,说说案情,比如那个值得细品的刀口……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糟饼移开,纸衬拿下,死者下颌,靠近脖子的地方,手指印清晰可见,很明显是两个,大拇指和食指两个。
  “这是左手,还是右手?”申姜试着在死者身上比了比,“好像是右手?”
  叶白汀沉吟:“虽有印记,但这个力气好像并没有很大,只有一些青淤,没有红肿,死者舌根软骨也未有受伤表现,同样也是非致死伤,好像只是按了一下……这是在干什么?”
  申姜两个手指放在自己的下巴上,试了试:“这样能干什么?只是抬起下巴,好像什么都干不了啊。”
  叶白汀和仇疑青对视了一眼,不知怎的,就想离开视线,他总觉得仇疑青目光灼灼,好像不是对着案子,是想到了别的什么。
  “申百户以前就没有这样的经历?”叶白汀道,“很像的也可以。”
  申姜想了想:“也不是没有……比如我只是打了个喷嚏,嗓子有些疼,我媳妇就让我喝药的时候,她会这样捏着我下巴,强迫我吃,其实根本没必要嘛,那药又苦,嘴巴还得遭回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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