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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颈 第64节

  在午夜中昏睡的城市,尚有一隅,还处于苏醒中。走廊响起脚步声,沉重又疲倦。再看贺司珩的脸,下眼睑处有着青色倦意。
  今兮问:“还有事儿要忙吗?”
  贺司珩:“没了。”
  “那?”
  “我先去换衣服,换好衣服,咱们回家。”
  他身上还穿着绿色的手术服,因为匆忙,还没换掉。
  有专门的换衣间,和办公室不在同一层。
  贺司珩拉着今兮的手,进了楼梯间。声控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医院像是被消毒水浸湿,空气都是一抹寂冷。
  下了一层。
  今兮忽地问:“陶桃是不是在这一层?”
  贺司珩:“你想去看看她?”
  “可以吗?”
  “她可能已经睡了。”
  “我就想看看她怎么样了。”
  “她恢复的比预期要好,大概月底就能出院。”贺司珩打开安全通道的门,带着她往陶桃所在的病房走。
  今兮一愣:“这么快吗?”
  “哪儿快了?”
  贺司珩齿间气息如深夜低温般,清冷,“她已经在医院待了两个多月了。”
  今兮眉皱起,不语。
  到病房外。
  今兮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病床床头亮着一盏灯,灯光如水波纹似的倾泻一地。
  陶桃靠坐在床头,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十二点多了,她还没睡。
  今兮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她嘴边勾起极淡的一抹笑,“还没睡呢?”
  陶桃:“今兮姐姐,贺医生。”
  贺司珩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陶桃目光,始终停留在今兮的身上。她以前都是在手机上看到今兮的,今兮是王菁曼的得意门生,王菁曼时常和她说,要和今兮姐姐学习。
  隔着手机,再到看到她真人。
  陶桃目光艳羡,她从没看过这么漂亮的人。
  腰肢纤细,双腿白皙修长。一看,就是天生舞者。
  渐渐地,她双眼弥漫酸胀感。
  经历过这么一场大火,别说跳舞了,她连恢复如初都做不到,身体上,到处都是疤痕。
  察觉到陶桃异变的情绪,今兮和贺司珩对视了眼。
  今兮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陶桃答非所问:“今兮姐姐,你真漂亮。”
  今兮默然。
  “我好羡慕你啊。”陶桃睖睁着眼,似自言自语般低语,“我在手机上看过你的表演,你真的好漂亮。姨妈说等我来南城,她就会带我亲眼来看你的演出,带我和你学习。她说你是她教过的最好的学生,她说我会成为她第二好的学生。”
  “今兮姐姐,我学了十年的舞,我以为我以后也会像你一样进入南城芭蕾舞团的,我以为我会成为第二个你的……”
  “可我再也不能跳舞了。”
  “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些天来,陶桃一直积极配合治疗。每次贺司珩来查房,她都是笑着的,声音甜丝丝的,叫他贺医生。每次换药都要一两个小时,她从不哭不叫,安静地躺在那里,疼的脸煞白,看得她父母都流泪,她还安慰父母,说自己没事儿。
  她太听话了,太乖了,也太懂事了。
  以至于大家都忘了,她才十五岁,还是个小孩儿。在这场火灾前,她是个骄纵的大小姐,连被蚊子咬一下都会委屈半天。
  今兮从未有过这样的束手无措的时刻,她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
  陶桃羡慕的,她都拥有。
  今兮不管怎么安慰她,都像是站在制高点,以胜利者的姿态,安慰失败者。不管她说什么,都是空洞无力的。
  “人不一定要学有所成,很多时候,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了。”一道冷冽清淡的声音缓缓响起。
  今兮扭头,怔然目光停留在贺司珩脸上。
  垂在身侧的手,被他握在手心。
  贺司珩的嗓音沉稳有力,在静谧夜晚,有种令人信服的威严,“世界上有很多有意义有价值的事,你才十五岁,陶桃,你的未来有无限可能。”
  陶桃忽然嚎啕大哭:“可我不想活了,真的……贺哥哥,我真的好累,好疼,好辛苦,为什么那场火不把我烧死?为什么我不死,我真的好痛苦,真的真的。”
  “因为你还有父母家人,还有很多人爱你。”贺司珩松开今兮的手,凑近她耳边,“帮她擦擦眼泪吧。”
  今兮走过去,抽了纸巾擦陶桃的脸。
  她轻声说:“陶桃,你知道吗,我在十五岁的时候,最想做什么?我那时候天天练舞,周末也没一天休息,我看着我的朋友们,每天逛街、去游乐园、去打游戏、去郊游……我真的很羡慕她们。”
  “我时常在想,学舞有什么好的呢?我的学生时代,和别人口中灿烂又丰富多彩的学生时代,截然不同。干瘪,单一,无趣,最开心的时候,大概就是上课,听老师骂班里迟到的学生,学生和老师顶嘴的时候了。”
  “如果再来一次,我肯定不学舞,肯定,当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上学的时候,和同学一起逃课,上课传纸条,在学校乱晃,议论哪个班的帅哥……等到了周末,就和大家一起去电玩城打游戏,去ktv唱歌,去郊游爬山……做所有我想做的事情。”
  陶桃哽咽着说,“可是那样的人生,一点儿都不精彩。”
  看吧。
  小孩儿的眼里,人生就应该是瑰齐壮丽的。
  今兮抿唇笑,“人生不需要过的精彩,只要过的开心就好。”
  -
  从医院出来。
  回去,是今兮开车的。
  贺司珩做了一天的手术,这会儿开车,得算是疲劳驾驶了。
  他坐在副驾驶,目光不移,盯着今兮。
  被看久了,今兮也恼,在一个红灯路口,恶狠狠,猛地一脚踩刹车。彼此,都随惯性往前倒,再被安全带往后勒。
  她转头,不太自在:“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贺司珩说:“没想过,你会说出那些话。”
  不食人间烟火的天鹅公主,竟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让他为之诧异。
  今兮默了好一会儿没吭声。
  绿灯亮。
  她踩下油门,车缓缓往前,平稳的车速。
  “又不是只有你会说那些漂亮话,我也会,”顿了顿,她小声补充,“好歹我文化课成绩全校第一,高考语文考了一百二,就比你当时低了十分。”
  贺司珩:“是,你成绩向来很好,要是不学舞,正儿八经参加高考,说不准能成为我的小师妹。”
  今兮找茬:“什么叫说不准?”
  “要是不学舞,肯定能考上南大。”
  贺司珩眼尾往上挑,配合着:“是。”
  又过一会儿,贺司珩问:“你刚刚在病房说,要是再来一次,你肯定不学舞,真的?”
  她毫不犹豫:“骗小孩儿的。”
  “……”他无奈一笑。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从暗处,到更暗处。
  熄火,车灯在前面打出两道光柱,尘土翻涌,静默许久,今兮微垂着眼,低声说,“如果不学舞,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我这些年,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这一件事上,对其他的,不关心、也不了解。再来一次,我什么都不知道……能干什么呢?”
  “喂——”
  今兮忽地解开安全带,上半身压过来,眸光狡黠,盯着贺司珩。
  一只手勾着贺司珩的下巴,眼神灼热,引诱他坠入,“我什么都不干,就当你家的豪门阔太,怎么样?每天吃喝玩乐,等你下班给你暖床。”
  “豪门阔太?”贺司珩重复这个词。
  “对呀。”
  近在咫尺的距离,双唇相抵,呼吸都缱绻,凝结成丝。
  可贺司珩煞风景地开口:“我觉得,不怎么样。”
  今兮松手,一言不发地开车门,下车。
  身后,贺司珩跟上来。
  “生气了?”语调悠哉,没半分自己做错事,惹她生气的自觉,甚至,像是在挑衅她。
  今兮面无表情:“没有呢。”
  贺司珩:“很生气啊。”
  今兮微瞪眼。
  到家后,她进了浴室,关门声巨响。要不是隔音效果好,估计楼上楼下邻居大半夜要来敲门了。
  在她洗澡的工夫,贺司珩没闲着。从下午到晚上,一直在做手术,压根没时间吃饭。他把今兮做的那个蛋糕给吃了。
  蛋糕吃完,他去另外一个浴室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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