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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囚 第26节

  “医者仁心,圣人指派太医来服侍我,若不是回天乏术,我想岑太医也不愿意有朝一日遵从圣命剖腹取子,”郑玉磬叹了一口气:“便当是我自私,算计一回罢。”
  ……
  圣上来的时候郑玉磬正在让人为她通头,美人眉目入画,便是憔悴也楚楚动人,便也起了为她梳头的兴致。
  “今日瞧着音音心情倒是好了许多,”圣上俯身去拿了木梳,吩咐枕珠下去,“昨夜孩子有没有闹你,太医开的安胎药总不会又叫音音偷偷倒掉了罢?”
  郑玉磬嗅到圣上周遭淡淡馨香,眉头微蹙,素手抵在圣上腕间,似笑非笑:“圣人是从哪里过来的,脂粉味比内殿还重?”
  圣上细瞧她神情,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笑着道:“音音这是吃醋了?”
  新人入宫的遴选郑玉磬借口身子不适并没有去,但圣上宠幸了谁她大抵也是知道的,她微微恼道:“承欢殿里美人无数,有的是人报团邀宠,圣人做甚还来我这,看黄脸婆自怨自艾么?”
  宁越说新人里面有几个与她有几分神似的女子,钟妍主动同这些人交好,她如今也是一宫主位,要讨几个才人宝林住在承欢殿不在话下。
  王惠妃早便有意无意地同她说起钟妍的得宠全凭那一张容颜,宫中也议论纷纷,圣上纵然不许锦乐宫知道,可是只要人有心,风吹进贵妃的耳朵、叫她起疑心并不是什么难事。
  便是她不去算计别人,也总有人来算计她。
  只是郑玉磬心里早就有了数,明里吃醋摔了好些器件,其实心里也不怎么在意。
  圣上偶尔去承欢殿宿一夜,自问待旁的嫔妃也没有待郑玉磬这般耐心细致,漫不经心道:“音音一个人邀宠,比后宫三千加起来还要厉害。”
  “要不是太医说你不适宜房事,朕非得叫音音知道你该有多得宠,”圣上低头细啜她耳垂,教美人娇慵无力地倚靠在自己怀中,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吃不到嘴还非要酸的馋猫,怎么,是尝出滋味了么?”
  郑玉磬往常都会羞涩多些,笑着咬唇不敢应答,但或许是新人入宫叫她也觉得有些危机,听了圣上这话竟反搂住他肩颈,颇有些撒娇的意思:“那圣上是更喜欢我些,还是更喜欢这些年轻水灵的姑娘?”
  “她们同你自然不能比,朕要是将对你的这份心力也拿来对别人,国事还要不要管了?”圣上随口笑道:“音音若是身子争气些,容纳朕时少哭一会儿,朕早便只疼你一个了。”
  “圣上肯这样说,哪怕是哄我,也叫我心满意足。”
  郑玉磬倒是不太相信圣上流连花丛,会真的收心到她一人身上,只是嗔了圣上一句不正经,随着圣上的话说起今年开春以后的事情:“要不是惠妃同我说起,我都不知道孝慈皇后的生忌将近,这件事本该我主持的,竟这样不上心。”
  “你身子不好,这些事等到明年再学着做也一样,”圣上对郑玉磬总是多几分宽容,有些事情不必她解释,也不见得多生气:“不过惠妃的提议也好,新的嫔妃正好趁着春日拜祭皇后的时候一同去立政殿,倒也不用时常惊动孝慈皇后安息。”
  每隔三年,甚至不到三年便会有一群她夫君的新妾来祭拜,郑玉磬都不知道孝慈皇后地下有灵,是会生气,还是会为圣上对她的尊重与深情而含笑九泉。
  “明年就有他了,我怕是又挪不出空来,”郑玉磬将圣上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稍微有些抱怨的意思:“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惠妃与丽妃选上来的新妹妹都没有来锦乐宫拜见过。”
  “她们便也算了,钟婕妤才是圣上心尖子上的人,”她瞥了圣上一眼,意有所指:“钟氏册封为婕妤,却住到了原本华妃的承欢殿,若不是上元佳节赏赐宫中嫔妃,宁越都不打算告诉我这事。”
  郑玉磬作为贵妃,说这种话自然没什么不妥,就连圣上也是说过,若她身体好些,可以受嫔妃的拜见,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她这般斤斤计较,吃醋的表情藏也藏不住,圣上面上的笑意倒是淡了些。
  他是真心喜爱怀中的女子,也爱她拈酸吃醋,然而不管怎么说,尽管钟妍受宠,而作为君主,召幸嫔妃也不需要理由,甚至宫中不止一个人知道那人受宠的原因,但是他不想叫郑玉磬知道。
  不想叫她知道他内心隐秘,也不想叫她听见除了锦乐宫之外自己还会召幸旁人,甚至是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子。
  这种心理固然矛盾,但天子有了这种想法也便有了,并没有人会探究。
  “音音岂不闻前人诗作,‘从来尹婕妤,羞见邢夫人。’,你若是身子好些,叫她们来拜见也没什么不好,”圣上耐心同郑玉磬道:“不过朕也怕音音会生气,所以才没下令,等你接管了后宫,三日叫她们来拜一次便够了。”
  郑玉磬瞧了圣上半晌,面上有不易察觉的不悦,但最后似乎还是隐去了:“我身子不好,有人来伺候您倒也是件好事,既然孝慈皇后生忌在即,不如这次叫我来主持祭祀,省得旁人以为我恃宠而骄,刻意推脱。”
  圣上亦默然片刻,随后才为郑玉磬继续梳发,温声道:“只要你喜欢,朕都依你。”
  ……
  孝慈皇后生在阳春三月的好时节,草长莺飞,杂花生树,只是这样生机盎然的秀丽景致,她也只瞧了二十年。
  先朝的皇后未必有她这样的待遇,每一年的祭祀都十分看重,或许是张庶人执意如此,以至于习惯成自然,大家都知道每年孝慈皇后的两次忌辰十分隆重,但却忘记了为什么。
  萧明辰作为帝后唯一的嫡子,为母亲执礼是为人子应尽之责,因此避无可避,哪怕圣上对孝慈皇后的情分略有些淡薄了,但身侧有一个肖似先皇后、又时常肯为废太子说好话的钟婕妤在,最终还是暂且免了废太子的禁足,叫他出来。
  往年圣上会与太子拜谒太庙,嫔妃与皇子们只在立政殿祭拜,但是今年稍微有一点尴尬,太子被废,已经不配作为储君往太庙去了。
  圣上前一夜宿在了锦乐宫,见郑玉磬夜间醒来几次后,白日起身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取笑了她一番。
  “音音当真是自讨苦吃,你去拜了便回来,不许累到自己和孩子。”圣上俯身在她面上捏了一下,“朕要做的事情比音音多上许多,也不顺路,否则等一等你正好相宜。”
  郑玉磬吩咐人拿了圣上的衣冠过来,亲自为圣上系了绶带与白玉环,从来没有嫔妃坐着服侍圣上穿衣,但她便这样做了,圣上也不见说什么,反而含了淡淡笑意,也不舍得起驾往外面去。
  她如今该是将将有孕七月,动作难免迟缓些,为夫君整理衣物的简单之事也极尽仔细,依依不舍。
  圣上瞧她辛苦,正想笑话她养尊处优,作为嫔妃却不知道该如何伺候君主,后来忽然想起她在秦家时与秦君宜同房而眠,身边又无许多丫鬟可供使唤,事事亲力亲为,必然比如今娴熟许多,便不再开口了。
  “圣人忙完之后,我有东西送您。”郑玉磬略羞红了脸,她趁着内侍们没注意的时候,起身依偎在了圣上怀中,在他唇齿间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显德实际上是瞧见了,孝慈皇后的生忌,贵妃却在献媚邀宠,他作为天子近侍,不是不能理解贵妃作为女子在这种特殊日子的刻意赌气炫耀,好在圣上也没说些什么,他们就当没瞧见也很好。
  “这怕是不成,朕去了立政殿之后,要回紫宸殿独宿一夜。”圣上不是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可是又有些不忍心拒绝她的撒娇:“不过音音送朕什么朕都喜欢,朕明日一早便陪着你用早膳,到时候给朕也是一样。”
  宁越等着圣上与贵妃调情过后起驾,才将贵妃所要穿戴的礼服拿来。
  她本来就是明艳的女子,用脂粉稍微遮盖涂抹一番,依旧十分动人,“今日的药倒了没有?”
  “已经都按照岑太医的吩咐处置了,”宁越低声答了,面色略有不忍,“那些催产的药掺在汤里,分次服用虽说不易叫人察觉,可是娘娘的身子还受得住么?”
  这几日锦乐宫的熏香已经不再是艾草了,岑太医用了些催妇人生产的香料与药材,但是份量上极为斟酌,这几日已经不止是会有抽痛,还伴随着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宫缩。
  他对医术还称不上精通,只能在圣上不来的夜里替她用按摩疏解,贵妃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沉重,这也就意味着胎儿一日比一日更能汲取母体的养分,早些落地也是好事。
  “受不受得住,全看这孩子的命数造化,”郑玉磬将他那张精致的假面庞瞧了瞧,即便是对上宁越,她也没有将腹中孩子的事情和盘托出,只是强撑着笑道:“天下妇人生孩子都是一般凶险,难道偏我这般命途多舛?”
  她活着便能继续抚养她同夫君的孩子长成,若是死了,也能死得痛快些,这样便也不用成日惺惺作态,倒也一了百了。
  “只可惜还没有瞧过你如今的真容,”郑玉磬将手搭在枕珠的手臂上,她怅然道:“说到底,我原也有几分对不住你,若是有来日,也叫我看一看。”
  尽管宁越从没说过一分一毫她的不是,但他被萧明稷折磨,除了连坐之罪,想来她也是其中关键。
  宁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虽有千言,但也只化作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好。”
  ……
  孝慈皇后的生忌礼仪繁琐,不过她的儿子都已经不是储君了,外加贵妃实在是耐不住这样细致的步骤,今年在圣上的默许下已经削减了许多。
  王惠妃有时候觉得郑玉磬是不是因为废太子萧明辰杀了秦家之人,故意这般恶心人的,虽说圣上宿在锦乐宫那里同不近女色没什么差别,可往年都起码会焚香沐浴,斋戒一日的。
  不过相比去年圣上都没有出席,今年因为贵妃而削减礼仪,似乎也没那么难理解。
  郑玉磬站在嫔妃之首,远远瞧着皇长子、皇长子妃,萧明稷以及五皇子萧明辉等人鱼贯而入,不觉攥紧了手。
  这些天潢贵胄之中,有人杀了她丈夫的族人,也有人如同梦魇一般,叫她避之不及,偏偏又纠缠不休。
  至于剩下的那些,对她鄙夷有之,忌惮有之,怕是一丝敬重也没有。
  萧明辰见到已经做了贵妃的郑玉磬,稍微愣了愣,她的天姿国色,便是自己也曾经为之动心,更曾为圣上的所作所为而恼怒,然而却也没有到了会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地步。
  只是那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自己的正妃又献了美人和她分宠,两人之间除了怨恨再无其他,硬着头皮快步进殿,竟是如芒在背。
  废太子这样的人在圣上心中究竟是何等地位还是两说,寻常嫔妃根本不愿意多同他说一句话,自然也不会主动为郑玉磬出头,挑他礼数上的毛病。
  废太子妃赵婉晴虽说有心行礼,但女子从夫,她心底只是暗暗骂了一句太子的不识时务,圣上明日知道还不晓得如何想他们夫妻二人,也匆匆跟随入殿了。
  然而当萧明稷路过贵妃身侧的时候,他却俯下|身来,拾起了郑玉磬沉思时无意间落在地上的丝帕。
  她已经不爱用桃花了,上面的帕子绣了贵妃才能用的纹饰,还画了比翼连理的蝴蝶,振翅欲飞。
  “儿臣请郑母妃安。”
  那声音恭敬得恰到好处,然而四目相接,他那借助视角所不被外人窥见的侵略性,赤|裸|裸地映入她的眼帘。
  郑玉磬接过了那方丝帕,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面上却还维系了作为一个长辈的得体笑意:“本宫安,三殿下有心了。”
  第35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两人目光对视, 郑玉磬坦坦荡荡,最终还是萧明稷先挪开了眼。
  萧明稷向贵妃行礼后,他身后的萧明辉与皇子妃以及众多皇嗣也就不能装作瞧不见,也向贵妃行礼问安。
  王惠妃不意这个示好的机会先叫萧明稷占了去, 她等后面几位年岁小些的皇子公主行礼完毕, 同郑玉磬说道:“贵妃娘娘近些日子还没有时间召见过新妹妹们, 正好您难得贵步移尊, 妾命她们过来见一见您。”
  圣上册封的新嫔妃,便是王惠妃不说, 郑玉磬在自己宫中待着也知道个差不多,她本来就不愿意多劳累,叫这些年岁同自己相仿的女子听自己教训, 但听了惠妃这话却有些面色不善。
  “惠妃这话说的便有些差了,”郑玉磬略有些不悦之色,望着闻声而来的几位低位嫔妃,“难道孝慈皇后又或是张庶人掌权时,嫔妃们受封,也是要先要人召见才肯来拜见尊者吗?”
  “还是只有惠妃与丽妃妹妹掌权的时候,才有这条规矩?”
  “妾哪里敢有这种想法?”王惠妃没有料到郑玉磬会忽然发难, “娘娘这些时日一直在静养,圣人都不许妾等打扰……”
  “圣人不许打扰是圣人的御旨,”郑玉磬言语中带有冷意, 稍显凌厉地扫了一眼下面站着的嫔妃:“你们自己来不来, 是你们自己的心意。”
  “便算是站在锦乐宫外叩个头, 比枝头喜鹊叫的欢闹声还轻些,我没那么娇贵,你们也没那么难, 只不过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一桩罢了。”郑玉磬忽而一笑,叫惠妃有些发颤,“惠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从来温柔老实的人忽然挑起人的错处,王惠妃也稍有些措手不及,宫权现下都在她的手中,新嫔妃们审时度势,又是惠妃与丽妃亲手调|教,自然不会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想着去抱一个身子孱弱却无实权,甚至还占了圣上恩宠的贵妃大腿。
  便是有这种想法的嫔妃,也得等圣上允许她们去打扰贵妃了,才名正言顺些。
  “没听见贵妃说些什么吗?”吴丽妃在一旁见着,忙斥责了一声,叫人过来见礼:“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新一届选出来的姑娘大多数没见过这位倍受圣上宠爱的贵妃,只听说她是个不问世事的主儿,比她们进宫也只是略早一些,但是圣上却十分钟情,没想到她平日不言不语,会在这种拜见先后的档口给人难堪。
  果然是咬人的狗不爱叫。
  圣上在采选新嫔妃上也算十分克制,有郑玉磬在侧,天子遴选的标准自然高了许多,这一批里只选了三个,其余的或充为宫人,又或者是放回母家。
  只是这几位千娇百媚的嫔妃盈盈下拜,姿态恭谦,却并未获得贵妃的喜欢。
  郑玉磬瞧见了她们几个的容貌,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发笑,她自矜容色,不难瞧出这几位才人宝林生得都有几分肖似自己的地方,只是肖似的各有差别,并不完全相似。
  她人尚且活着,比起画像里的孝慈皇后瞧见这一堆女子,自然也有不同的心境与滋味。
  不过皇帝选这些姑娘却也并非是因为喜欢她的缘故,无非是单纯好这一口,不过是她先来而已。
  “妹妹们当真会选,都替我省了好几面铜镜。”
  她不同于不能言语的孝慈皇后,说起话来更直截了当些……因此也更不留情面。
  郑玉磬颔首称赞,眼神扫过地上跪着的众人,却没有叫这几位女子起身的意思,钟妍亦在其中,这些都是她承欢殿的人,她总觉得贵妃似乎是刻意针对她一般,因此跪的愈发挺直。
  “钟婕妤起身罢,我怕先皇后瞧见你们几个眼晕,就叫人留在殿外好了,”郑玉磬笑着道:“只要诚心,跪在哪里也是一样,外面的天转暖了,立政殿的青石砖应该也不会冻到几位妹妹。”
  春日和煦是一回事,但贵妃刻意叫她们在人前丢脸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们身为嫔妃,跪在外面叫宫人瞧来瞧去,那种因为窥见贵人狼狈而快意的眼神比寒风还要刺骨。
  “娘娘!”
  新进宫的孙美人见贵妃独独唤了钟婕妤起身,颇有些不服气,她在这几个新晋女子中容貌最为艳丽,位份升迁也最快,但偏偏平日钟婕妤最不喜欢的就是她,与另外两位才人宝林邀宠,对她却多番暗中挤兑。
  她也知道,自己若再进一步就是婕妤,可在承欢殿里与钟妍分庭抗礼,在圣上还留恋她们新鲜的时候自然不肯相让。
  她知道贵妃大概也不会喜爱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钟婕妤,膝行向前,低声禀道,“娘娘所说极是,不过若说肖似,妾等庸姿,自然不及贵妃万分之一,还是钟婕妤更似先皇后些,连圣人都称赞过的。”
  钟妍刚从地上起身,听见孙美人这样说,面上顿生难堪,她当然知道皇帝为什么宠爱于她,但是平日里也只有圣上在酒酣时会错唤孝慈皇后的闺名,偶尔的称赞也会说一句确实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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