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在鼓里

  罗生生离开得很突然。
  12月14号的晚上,宋远哲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片场,将她带走,连夜的调机,没有给她与任何人作别的机会。
  “不是说好15、16的吗?怎么今天就走?”
  酒店前往机场的路上,罗生生有些怨气,她走得匆忙,虽然知道宋远哲肯定已经帮自己告了假,但工作上没有交接,势必会给同事落下话柄。
  “怕你等不及,结束我就过来了。”
  宋远哲此时闭目靠躺在软座里,看得出很是疲惫。他身上穿着呢料的西服套装,织物里藏着酒精和线香交织的怪异气味,想他当是白日茶室坐饮,晚上觥筹交错,满日应酬的状态。
  “我又不急,你一身酒气的,倒还不如睡醒了再过来。”
  “可我挺急的。”
  男人阖目半张,微微斜眼瞥她,语气里带了些调笑,虽然没有一个字眼提到性上,但罗生生和他什么关系?
  他急的事,她能听不出来?
  瞥了瞥前座的林瑜和司机,罗生生压下嗓子,凑近他耳边抱怨道:
  “你这是瞎急,还有十多个小时的路程,也不知道图什么?”
  “我包了整机,你说我图什么?”
  年末国际航线会比平时繁忙不少,尤其是私飞的调机,好一点的机型,资源会非常紧俏。宋远哲这次包的是架湾流的新型号,空间大,有分区,私密性很好,舷窗视野也开阔。
  做起来既方便,又刺激。
  也就是他这样的顽主,普通人,谁又能想得出这茬?
  罗生生听言浮想了一些画面,脸上立马泛出羞红,白他一眼后,暗自嘀咕道:
  “至于吗……”
  当晚说来也是巧的,宋远哲在辗转广东之前,和程念樟参加了同一场活动的晚宴。
  他们这圈子说小不小,说大,顶峰其实也没多少陌生的人物,年末交际应酬,难免会打到一些照面。两人虽然相识,但彼此都有介怀,即便碰上,也是一副王不见王的架势,全程各自割席而坐,甚少交流。
  宋氏星岛的项目在业界已经流出了不少风声,今日宋毅有场政府层面的座谈,未及出席,所以在场宾客都把本要献给宋氏的殷勤,通通献给了这个所谓的“宋家老二”。
  由此,上半夜,宋远哲身边一直是花团锦簇,推杯换盏的状态。大家都当他会续摊,没成想宴过未半,席间就已不见了这人踪影。
  程念樟身边坐的是冰河影视新上任的市场总监高淮宣,他趁人潮散去,也想借机同宋远哲攀个亲近。可刚排上号,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林瑜一个俯身就将他隔开,其后他们便起身离席,高淮宣人微言轻,插不上话,最终只得悻悻而归。
  “宋家这个少爷还真是阔绰,别人私飞拼个机就了不得了,他出行倒好,一包就是整机。”
  林瑜为了帮自己老板脱身,对行程信息丝毫没有避讳。场内值得招呼的,宋远哲都已敬过,剩下的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人物。像这样当着众人挑明安排,离开时可以省去不少寒暄和推诿,消除些人情上的麻烦。
  高淮宣当时离他们最近,在众人里,就属他听得最全。
  程念樟不屑打探这些,宋远哲的做派,他比在座的都要了解,无非是些挥金如土的事迹,新鲜不到哪儿去。
  “国内包个机也不过六位出头,夜场几瓶酒水的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一桌都是所谓新贵,谁也瞧不上谁,高淮宣刚炫了把,对座就有人开始嘲他没见过世面。
  “广州飞悉尼,湾流的800,这可不是小六的数。”
  广州?
  原本心不在此的程念樟,神色突然顿住。
  这场宴席设在安城,宋远哲却绕远几千公里借道广州,去接谁,不言而喻。
  他脑中突然跳转一片空白,耳鸣乍响。
  回神后,程念樟提起杯脚,与邻座相碰,佯装无意地问道。
  “看宋二走这么急,该不会是今晚的航程吧?”
  高淮宣与他不算相熟,外人都知道程念樟这人厉害,他来主动敬酒,用的又是下位的敬姿,给足了脸面,他不好不回。
  “听着是凌晨的。你俩同一公司,稍打听不就晓得了嘛。”
  “高总说笑了,我与宋二不熟。”
  话毕,程念樟笑着饮下半杯红酒,眼色在垂目抬眸间变得锋利。
  宴席的后半程,这个男人已提不起太多应酬的兴致,他掐着表,预估宋远哲抵达广州的时点。手机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异动的消息,他翻看着记录,和罗生生上一次联系,还停留在两人分别前的那天。
  广州飞悉尼
  毫无预兆,他完全被蒙在鼓里。
  散席回家的路上,程念樟拨通了魏寅的电话,问他剧组的状况。那时正值收工,推算时间,宋远哲应当差不多已经抵达广州。
  他们聊了些日常拍摄的琐碎和后续的进度,程念樟心思不在这个上,问答间言辞含糊,大多应付了事。
  “老魏,宋二今天来过剧组吗?”
  不想再顾左右而言他,程念樟决定直入主题。
  “刚来,接走了罗摄影,怎么了?”
  电话那头有点诧异,不知远隔千里,程念樟是如何得的消息。不过魏寅并不觉得这是大事,所以也没有深思,回得很是随便。
  尾音落下,听筒里传来一声吸气。
  “他一个外人,随随便便就能来剧组拿人?魏寅,你这个导演当得未免也太随性了一点!”
  尽管刻意压制着,还是能听出话里的怒意。
  程念樟鲜少会对魏寅发火气,更别提用这种批驳和呵斥的语气同他说话。
  再怎么讲,魏寅也算是长辈,在圈里资历和威望都颇高,他程念樟说穿了就是个戏子,要不是多年的交情摆着,加之魏寅生性宽厚,换做别人,哪敢这样造次。
  “罗摄影上周已经和陈指导请过假了,按合同,她是外籍,本就有15天的圣诞假,连同之前的调休,这次总共补了她20天供她回去探亲,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当时大组的几个摄影包括Robin都有一样的问题,我和你沟通过,你忘了?”
  他是忘了,只不过忘的是那些所谓的外籍里,还包括了罗生生。
  “他们已经走了吗?”
  程念樟揉捏眉角,酒气瞬时上涌,将他话音蒙上了一层颓丧。
  魏寅虽然心中有梗,但他也不是心硬的人,调整后,尽量平和地回道:
  “走了有一会儿了。”
  “……”
  对话陷入沉默。
  “念樟,怎么了?”
  “没什么,你别放心上。”
  说完,他不等对面回话便直接掐断后续。魏寅心思深沉,程念樟怕再说下去难免露出马脚。
  旁的他已经无暇再管,一股躁郁升腾,脑中不断回显的,只有离开前罗生生的各种异样……
  原来,她说她是装的,并不是句气话。
  “呵”
  上车前他遣退了小谢,现时后排的座次里只有他独个隐没在暗影中。
  这人爆了声冷笑,也不知在笑谁。
  窗外霓虹璀璨,街景被圣诞的彩灯装扮,偶尔停泊,还能听到街边播放的节曲,叮铃啷铛的,伴着行人相携而行的面色,最是一年里幸福欢沁的景象。
  程念樟默默看着与他无关的这一切,沉吟后,低头擦开火机。
  司机听声,往后视镜内看他一眼,知趣地打开前窗,任风吹散烟味。
  “程先生,是回内环还是……”
  “去南林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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