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过年

  灯下看人,能比平常还要添三分颜色。
  谢玉渊的呼吸忍不住一滞。
  每次他进来的时候,他不是坐在窗前,就是盘腿坐在床上,沉默而冷冽。脸上乍看似平静,但细细再看,又似含着许多复杂的情愫。
  他在想什么?
  谢玉渊敛住情绪,“师傅侄儿,该行针了。”
  “暮之。”
  谢玉渊:“……”她可不敢。
  李锦夜突然侧过脸,固执的咬出两个字:“暮之。”
  谢玉渊:“……”她宁愿叫他“瞎子”。
  “那……我叫你小师傅吧。”
  李锦夜只要她不叫“师傅侄儿”这四个字,别的称谓都无所谓。
  他“嗯”了一声,走到床前,脱下外衣,平躺在床上。
  绕是谢玉渊见过许多回小师傅的身体,脸上还是微微泛起红晕。
  谢玉渊下针前,大着胆子道:“最近眼睛有什么感觉?”
  “有些发热,发胀,还有些细微的疼,感觉……像是被蚂蚁咬过。”
  谢玉渊想了想,“小师傅,我能把一下你的脉吗?”
  李锦夜将手伸过去。
  谢玉渊小心翼翼地将三指扣在他的脉搏上,不由打了个颤。
  他腕间的温度真是凉,似乎要低于常人好几度,跟寒冰似的。
  谢玉渊诊了半天,总感觉她小师傅的脉搏和常人不同,很有力,也很乱。
  李锦夜见她半天不语言,问,“怎样?”
  谢玉渊松开他的手,惭愧的咬了下嘴唇。“我学艺不精,诊不出来什么。”
  “我最近感觉身子松快多了。”
  “真的吗?”
  谢玉渊眼睛一亮,“眼睛的症状是对的,身子又松快了,那就说明毒在一点点排出体外,再有两月,小师傅应该能模糊看到些东西。”
  李锦夜嘴角难得的勾了勾,“行针吧。”
  “噢,对了,除夕我爹想请师傅吃个团圆饭,小师傅方便不方便……”
  “不方便。”
  “咳,咳,咳……”谢玉渊一脸的尴尬。
  她在师傅家也有好些日子了,从未见过他踏出房间半步。
  其实,他瞧着也就比她大个四五岁,性子怎么暗沉的像个小老头一样,一点点朝气都没有。
  不就是挪步吃个饭吗?
  “若方便把你家做的好吃的,送一点过来。”李锦夜冷飕飕地刮了她一眼。
  谢玉渊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却还是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到时候我每样菜都夹一点,亲自给小师傅送过来。”
  李锦夜没答话,慢慢闭上了眼睛。
  ……
  转眼除夕已到。
  庄稼人过年,虽比不得那些个大门大户,该有的规矩一样不少。
  高重天不亮就起床了,拿着自制的鱼网,去山旁的河里捕鱼,虽说是冬天,运气好的话也能捕上一两条。
  李青儿从鸡窝里逮了只老母鸡,一刀割脖子,用热水烫了拔毛。
  谢玉渊想上前帮忙,被她一把推开了。
  “阿渊姐,你将来是女郎中,手是用来给人诊脉的,粗活我来做。”
  谢玉渊嘴上不说,心下却很不以为然,索性搬了个椅子看着她杀鸡。
  高氏笑眯眯跑过来,一手拿一件新棉袄,嘴里叫嚷着:“试试,试试。”
  年前,谢玉渊把小师傅赏的一锭金子献宝似的拿给爹瞧。
  高重吓得半条命去了,当下把金子放嘴里狠狠一咬。牙齿崩得隐隐生疼,这才相信自己也是有了金子的人。
  人有了钱,就有了底气。
  高重带着女儿去了趟镇上,除了买些过年的东西外,还给家里四口人一人裁了身衣裳,拿回来让自个媳妇做。
  高氏忙活了好些日子,终于在除夕这一日把活儿赶出来。
  “青儿,走,咱们试新衣裳去。”
  李青儿一手血水,“阿渊姐,你先试,我忙完再来,一会还得往郎中家做饭呢。”
  “不用了,就在你们家开火,等做好了,拿个食盒拎过去就行。”张郎中的声音从院子外来。
  谢玉渊一看师傅来了,笑着迎出去。
  张虚怀头一回来高家,眼睛东瞧瞧,西瞧瞧。
  门上贴着大红色的对联,堂屋屋檐下挂着两只小小的红灯笼,屋顶的烟囱呼呼冒着白烟,屋里飘出浓郁的粥香味。
  女主人手捧着新衣裳傻笑,小丫鬟忙着给鸡拔毛。
  靠!
  这他娘的才是凡人过的日子。
  “丫头,师傅给你送点菜来,一根葱都别给我省下,统统吃进肚里。”
  谢玉渊接过麻袋,探进去瞧了一眼,真是鸡鸭鱼肉样样都有。
  “师傅,今儿可以过个肥年。”
  张虚怀白了她一眼,没见过世界的丫头片子,这就算肥年了,真正的肥年应该是……
  嗨!
  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几百年前老黄历了。
  “丫头,我回了。”
  谢玉渊追出去,“师傅,小师傅的针……”
  “我行过了。”
  “那晚上我来行。”
  张虚怀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背了个手走了,像个老气横秋的小老头。
  他一走,李青儿甩甩手上的血水,凑过来看菜,心里已经盘算开了要做些什么。
  这时,高重拎着一条大草鱼进来。今天运气好,网鱼一下,那呆货就自己钻进来,什么功夫都没费。
  高氏想上前拎鱼,又似乎怕鱼跳起来咬她一口,碰在丈夫身后探着半个脑袋。
  高重见状,索性把鱼狠狠地上一摔,摔死了献宝似的拿给高氏瞧。
  谢玉渊难得休息一天,脑子里放得空空的,眼睛就看着面前三人,嘴角抑不住往上扬。
  “孙老大,你家那头打起来,还不赶紧去瞧瞧。”
  邻居的脑袋探进来,匆匆扔了这句就跑开了。虽然户籍已经换了名字,可孙家庄的人还是习惯叫高重为孙老大。
  高重一听这话,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谢玉渊却是一脸好奇,反正这会没事,“爹,我去瞧瞧。”
  ……
  人还没有走到孙家,就听到刘氏尖锐的大嗓门嚎得震天响。
  孙家的前院挤满了人,个个跑来看热闹的。
  谢玉渊缩在人群后面,听了会壁角,才明白过来这些日子,孙家发生了什么。
  原来,孙老二挨了一顿打,外伤好得七七八八,但内里却有些不得劲,总觉得浑身这儿也不舒服,那儿也不舒服,天天懒在家里不下肯下地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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