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0)

  为什么还想离开?
  原本以为找到就能带回身边的天使,在一不留神的短暂时间里,不仅剔除了天使的血脉,还成为了魔物。
  是斯维因的气息,那个贪得无厌地、用科技制造灾难的侏儒。
  阿尔兹依然没有回答。
  这就是最好的反抗。
  圣光教旨是为光明之主所撰写,为教廷的辉煌与延续而确立,修不会不知道,宠眷一个魅魔是一项多大的罪名。
  他暗金的眼眸注视着对方,那种烦躁感持续地涌动上来,他单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指腹摩挲着魔纹。
  阿尔兹。
  他无数次叫过这个名字。
  智天使已陨,阿尔兹只是一个还没有长出蝠翼的幼小魅魔,他只想活着,即便是以这种魔物的血脉恢复实力。
  阿尔兹摇了摇头,握住了那只抚过面颊的手,一点点拉扯了下来,然后用保护自己的姿势,蜷缩着后退。
  这里是神殿,但空寂无人。
  阿尔兹。修略显急迫地再次唤了一声,他感觉自己的心口开始灼烧了,有一种奇异却无法领会的情感,蚕食般地侵吞过来。
  他把捉到的魅魔带回天域,带回这个处处是天使与神侍的地方。在追猎者总部被本能所控的阿尔兹,在魔纹消退后态度冰冷,沉默而抗拒。
  他拒绝修的身畔出现魔物,这是对光明的彻底亵渎,代表着他一直以来赖以支撑的精神世界,发生了不可挽救的动荡。
  金色的长发落到他肩上,有一部分与银丝交错在一起。无数人赞颂信仰的神主带着压抑和试探地吻他。
  触感仍很冰冷。
  阿尔兹推开了他,随后被立即反压在宽阔的神座之上,对方的气息逼压过来。
  你厌倦天域了么?修问。
  银发魅魔静默一瞬,很轻地摇头。
  你厌倦我了。
  这声音显得极度沉郁和压抑。
  阿尔兹闭上眼,道:没有。
  他转动手腕,从对方的掌心里挣脱出来,然后态度并不强势但足够坚定地,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阿尔兹抬起眼,注视着光明之主暗金眼眸中晦暗不明的微光。
  我不应该在这里。他说。神主不会有弱点。
  我根本没有修的声音骤然顿住,他看着阿尔兹,手指一寸寸握紧,几乎挫败地锤了一下神座的扶手,周围震荡出一片无形的波纹。
  他有弱点。
  无法否认。
  您应该立刻像圣光教旨所说的那种,净化我。阿尔兹目光平淡而澄澈,但您没有,我会感激您的博爱。
  他是指神对世人的博爱,只是深渊恶魔,真的也可称作世人的一员吗?
  我已与您背道而驰。阿尔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随着心意变幻的指甲在瞬息间变得漆黑且尖锐,是一切圣经和教旨中所须铲除的对象。
  恶魔角上蔓延着妖异的纹路,如深渊之底蓦然叩响的诅咒。
  我不能再玷污您。阿尔兹将话语延续下来,顺理成章地道。
  光辉灿烂,却依旧令人觉得,心冷成冰。
  修在无声中神情凝固,如一尊雕塑。
  过了许久,他抬手碰了一下自己在前不久被殷阎掏空的地方,隔着表层生长好的血肉,听到了心脏所处的位置中来回呼啸的凛冽风声。
  这里是空的。
  他原本由光芒组成的心脏,融化在肺腑之间,和这具由光构成的躯体交融在一起。
  阿尔兹。修声音低哑地再唤了一声,迟疑道:到我身边来。
  如果是以前的智天使,即便神情冰冷,但终究是温顺听话的,他愿意低下头颅让神主抚摸、愿意承受为信仰而承担的一切。
  但现在,这个新生的、还并未发挥出魅魔血脉天赋的阿尔兹,却无动于衷。
  神殿无风。
  却仍有风声呼啸掠耳,刮向被笼罩着、包裹着的心口位置上,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光明之主面临着第一次不可掌控的心绪跌宕。
  第72章 好哥哥
  判官脱困的消息传遍修真界。
  众人赶到仙灵岛中囚禁判官的小岛上时, 封印锁链俱全, 唯独穿刺琵琶骨的铁钩, 扎透的是天女的双肩。
  叶灵芝已昏迷过去了, 她沉浸在寒潭之中,如一只死去多时的水鬼。
  就在仙灵岛上下震动之际, 五灵真人身死的消息与此状恰好重合。造成这一切的判官大人, 却在一个潮湿而偏僻的山洞里
  吃狗粮。
  崔无命默默地看着对面围在候卉身畔的爱德华,看了看黑发血族给候卉小心地处理伤口,再看看自己好得差不多的肩伤
  有异性没人性。崔猫猫垂着猫耳扒拉眼前的火堆, 从脑海里拉取出阎哥的位置,脑海放空地看着那个小红点儿。
  一直没太移动, 是在做什么呢?
  崔无命单手画了个圈儿, 然后再贴着脸颊发呆。
  他头上冒出来一缕黑发,软绵绵地垂落下来,把走神时的神情衬托出一点迷茫感。
  不远处的候卉拔出裂魂钉,浑身几乎被血浸透,但她血脉天赋里的身体素质十分强悍, 此刻麻木得体会不出痛感, 精神倒还不错。
  一条骨尾从衣袍底下钻出来,森白的骨刺整齐地排列着,尖端被候卉收敛起来了。
  骨尾紧紧地勾住爱德华的腰, 让黑发血族坐到她腿上。夜叉伸手抚摸到那双翼翅的后方,触到对方冲过来时被长鞭击伤的地方。
  还是湿润的,血迹未干, 但伤口愈合得很快。
  她抚摸时,听到怀中人轻而微促的抽气声。
  那双包扎伤口的手顿了一瞬,白皙纤秀的指尖很短暂地停了一下。
  主人。爱德华被她的骨尾勾着腰身,低低地唤了一声,随后手上动作继续下去,将她身上的伤口处理得十分细致。
  黑发血族神情专注,他对待侯卉的态度一向是温柔且顺从的。他悄悄地合起蝠翼,想要把受伤的双翼收回体内。
  但搁在蝠翼上的那只手却未曾移开,侯卉的下颔抵在爱德华的肩膀上,哑声道:不听话。
  爱德华没有回话,任她抵靠着,蔓延过去的眸光却很温柔。
  于是在一旁走神的崔无命刚刚回过眼,就看到侯卉伸出往外渗血的手指,将血珠摩挲到爱德华的唇上。
  腥甜的血液递至唇边,几乎像是引诱一般地散发出扑面香气。
  爱德华垂了下眼眸看过去,然后伸舌舔掉了唇上的血迹,再微微凑近,含住了那根手指。
  以凶悍著称的夜叉女士用破损的伤口喂养着血族,将吸血鬼的味觉调教到非她不可的地步,让她的气息、味道,牢不可破地镌刻进爱德华的记忆神经中。
  她拔出手时,指节上的伤口已经被舔舐得痊愈了。
  侯卉转过眼眸,与崔无命对视了一瞬。
  这是什么奇怪的氛围。我不应该在这里。崔无命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然后轻咳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呆毛和衣服,开始询问正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局势怎么会恶化到这个程度。
  侯卉伸手抱住爱德华,没有考虑到自己满身都是血气,对于血族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降临时局面就已经很差。侯卉道,地府坍塌、万鬼脱身,天劫高悬。
  她缓了一瞬,继续道:罗刹就死在我面前。
  说到这里时,侯卉闭了下眼,用一种很嘲弄的表情勾了下唇,有些奇异的惨烈之感。
  常念灵美艳罗刹之名广传各界,她手下人命无数,也早做觉悟,总是说自己不得好死,但愿场面盛大,能让人铭记终生。
  崔无命沉默地望着她。
  如今沙哑嗓音中,听不出多少痛或悲,似是平直地铺展过去,她得偿所愿。
  夜叉坚硬的骨尾根根倒刺立起,从爱德华的腰上松开盘卷而回,坠地时将地面压出坑洞和裂痕。
  崔无命思考着得偿所愿这四个字,骤感世事无常,生死皆无可依之数。
  此刻一片寂静,无人再谈,空气仿佛都向四处凝结开来,连呼吸都觉艰涩。
  陛下可是与你一同降临?
  夜叉打破沉寂,开口问道。
  崔无命点点头:我能读取到他的位置,但是却不知道他的状态,按照阎哥的能力,如果他想的话,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寻找到我。
  他指了指自己,补了一句:有定位。
  陛下进入这里的局面不会比你好,甚至还会更严重。夜叉考虑了一下,继续道,只要卞城殿下和楚江殿下感知到陛下的存在,都会前往的。
  谈及此处,崔无命随口问道:楚阎君情况如何?
  侯卉罕见地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谁都联系不上。
  正当此时,穹宇忽现霹雳之声,雷音响彻,四野为之震颤。
  崔无命蓦然抬头上望,看到滚滚乌云中隐现紫电,一股至高无上的天道气息从中蕴发而来。
  隐隐刺得他心中不安。
  夜叉浑身是伤,疼痛感来得又很晚,现下才察觉出裂骨之痛。她听到雷声时,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道:这是
  是九霄神雷。
  是能够劈散半步金仙元婴的天道之雷。
  正当侯卉想起身时,忽地被一双手力度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摁了下去。
  爱德华抚着她的肩,慢慢环绕而过,低声道:别走。
  他眼眸如宝石,透出一股晶莹剔透的润红。睫羽纤长,气息也温柔。
  如果是这样的美色,不怪世上有昏君,这谁扛得住啊。
  黑发血族的声音柔软得能满溢出水来,很柔和,让人无法拒绝。
  他说:不要走。
  夜叉的伤不容许她再度进入激烈战斗的境地里,爱德华也不会希望自己的主人进入陷入危险未知的情况。
  豢养一只站在颜值顶峰的血族,是侯卉做过最正确也是最错误的决定。
  向来自信不会被吸血鬼的容貌所迷惑的夜叉女士,感觉到自己答应他的话语几乎就在嘴边了。
  就在最后犹豫的刹那,对方突然亲吻了她。
  侯卉抬起手,触到爱德华脸颊上,碰到一点点湿润的痕迹。
  真狡猾。侯卉无声地想到,我可抵御不了这种恳求啊。
  于是在雷音轰鸣,闪电交击之中。判官缓缓地站起了身,与夜叉对视了半秒。
  崔无命道: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爱德华。
  他转过身,面对着漆黑如墨的穹宇与翻滚的浓云,抬手抚到心口的位置上,停留了短短一瞬,随后,他向着雷声轰鸣之地、向着殷阎所在的地方,与浩荡而来的狂风相逆,孤身前行。
  苦海无边。
  我会陪你。
  幽深的暗室之中。
  隐秘的抽气声轻微地响起,有汗珠滑落破碎的声音,低微而又清晰。
  疼不疼?
  李灵涯满头冷汗,摇了摇头。
  狰狞的伤口从肩膀斜着贯穿过胸前,纯白药粉一点点地洒上去,覆盖住外翻的血肉。
  卞城王抬起手,把李灵涯鼻梁上的单片眼镜取了下来,给他眼角边的伤口也涂了一点药。
  李灵涯黑色的半卷发经由位面规则的修订,生长成披落到背上的长卷发,墨蓝的眼眸略微低垂下来,脖颈间悬挂着的小骷髅头来回摇晃了几下。
  疼就别忍着。是一道清脆的女声。
  李灵涯还是摇摇头。这间密室隔绝内外,却无法抵挡住九霄神雷的震动之感。他与碧霄同感心口震颤,彼此皆知大抵是五哥降临后引动的雷劫。
  卞城王名叫碧霄,成为阎君的时日尚短。她的外貌只有十五六岁左右,碧色长发一直垂落到脚踝之后,由金箍收拢起来,肤白眸冷,身上穿着一件沾着血污的暗色长袍。
  她其实与蒋道渝、李灵涯,或是薛拾都不同,追猎者内部很少把她也归入阎君之中。
  碧霄出手不多,晋升途径也远没有那些天才惊才绝艳。但她一向很稳,几乎从未出过意料之外的事故。
  李灵涯看了一眼上好药的伤口,压抑住这股痛感,道:我们能感应到,那么原位面的那些人也能感应到。其中不乏想要置追猎者于死地的危险猎杀对象。我们
  好哥哥,你身上有伤,能打得过谁?碧霄垂着眼看了他一下,然后坐到李灵涯身畔,继续道,我去就可以。
  不行。李灵涯毫不犹豫地否决道,五哥面对的开局一定很差,崔判也同样。
  不会的,我刚刚接到消息。碧霄道,判官逃出来了。
  似是为了应和她的话,密室角落里穿着修仙人士广袖长袍的一具傀儡应声颤抖了一下。
  那是碧霄刚刚收回来的暗桩之一。
  李灵涯心中稍安,低声问道:我还没有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操控傀儡的?
  碧霄盯了他片刻,碧色长发的发梢宛若水流般微微摇晃,她背过手,回答了一句:只许报死鸟会吗?我早就会了,是你一直也不怎么注意我。
  李灵涯愣了一下,墨蓝的眼眸向对面望去,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的少女碧发银眸,单从外貌上观察,血统难以揣测,连神情也有一瞬间的、宛若错觉般难以捉摸的阴郁。
  她停了半晌,在李灵涯的注视之下突然笑了:好哥哥,我说着玩的。
  第73章 心海囚徒
  轰隆
  雷声翻滚, 紫电流窜, 乌云盖顶。
  身在地狱深处的殷阎拔足前行, 步步皆行在血海之途, 跨过的每一寸地府土地,都有无数幽魂与生灵的悲欢离愁来丈量。
  血海浪涛扑身, 幽魂残泪沾衣。
  前路如刀, 步步行在险途。殷阎抬眼上望,目光停驻在雷云炸裂的短暂一瞬间。
  三世将全,生死簿上所载的所有劫数, 他只剩最后一道。
  殷阎语声低柔,细碎漆黑的发丝垂落下来, 映着那双幽冷深邃而又在刹那间渐生温度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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