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此时，林奕心正在片场。
  剧本的时间倒叙，最后一场戏，是芝花年轻的时候，出现在这个故事里的第一眼。
  长辫子麻布裙的姑娘，笑得比头顶的阳光还灿烂，她问那个出现在村头的陌生男孩子：你从哪里来啊，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脸上脏兮兮地，看到漂亮姑娘，抬手害羞地抹一把脸，结果袖子上的煤灰让脸更脏了，脏到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闪亮的白牙跳跃在视线中，他道：我跨了一座山过来，我叫冯生。
  冯生，你来找人吗？
  我山那边的家人都没了，我来找家。
  你的鞋子都破了。
  走的路太多了。
  还是鞋不行，我纳的鞋底最结实，走多久都不会破。
  你真厉害。
  等你到家了，我给你一双。
  夕阳渐斜，姜至盯着监视器，喊了咔。
  林奕心停住，饰演冯生小时候的男孩紧张地转过头问导演：可以吗？
  姜至站起身，笑了笑：可以，《孤种》芝花，杀青。
  林奕心的身子一抖，转过了头。
  她没有对着导演的方向，但面前仍然有镜头。
  于是她只能抬手捂住了脸，让那滴眼泪掉下来，落进掌心里，然后被她快速地抹去。
  掌声四起，所有的人都在为她喝彩。
  一旁观戏的肖震予，捧了一束没有包装的花，到了她面前，将花塞进她怀里。
  杀青快乐，他道，不要嫌弃这束花，冯生为了采这一捧，把这山里早开的春花都快撸秃了。
  林奕心笑起来：给小颖签个名吧，她是你的粉丝，这么久了都没敢跟你要。
  都在北市，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肖震予冲远远看着他们的小颖招了招手，怕她以后看见我就烦。
  小颖一路踉跄着跑到了两人跟前，心情激动，有一万个激动的缘由。
  尽管是肖震予招她来的，但她不忘主，先去和林奕心拥抱住，在她耳边唠叨了一串的杀青快乐和姐你好棒。
  等林奕心都被她抱烦了，这才放开了人，转身看着肖震予，眼眸都不敢往人脸上放：肖老师，您找我有事吗？
  你不是喜欢我吗？肖震予笑着道，签名还是合影啊？
  小颖是见过世面的人，要放别的艺人到她跟前这样牛逼轰轰地说你不是喜欢我吗，小颖得顺口回一句，鬼才喜欢你呢。
  但这是肖震予，小颖就变成了那个鬼，喜欢，是真喜欢。
  于是扭捏一下，狗腿又害羞地道：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都要。
  肖震予被逗得乐了好一会儿。
  放小颖去和偶像近距离接触，林奕心走向姜至，也不顾大家都在，一个郑重地深鞠躬，道：谢谢姜导，姜导辛苦了。
  不辛苦，你多让人省心啊。姜至将人拉起来。
  我没让您失望吧？一个已知的答案，林奕心问的时候却依然忐忑。
  没，姜至回答得很认真，你是我期望的样子。
  林奕心又反复地说了两句：谢谢，谢谢您。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如此地感谢这个世界。
  如果说知道自己接到了这个角色时，是天大的幸运从上而下落到了她头顶，那如今，成功地完成这个角色后，便是长久以来的渴望和期待铺在了脚底。
  踏实，甜蜜，让人心安。
  匆匆的庆祝和告别后，林奕心踏上了返程的路。
  原本预计三个月到六个月之间的拍摄时间，两个月多一点便完成了，这是绝对的好事，小颖上了车便忍不住给陈霄打电话，来汇报优异的工作成果。
  林奕心看着窗外，淡淡地笑。
  手机还是被塞到了林奕心耳边，小颖喜滋滋地道：陈姐说要亲口夸你呢。
  林奕心便也对电话那头开玩笑道：我这么棒，怎么夸都不过分呢。
  你可说对了。陈霄心情很好，所以我就不光耍嘴皮子了，来点实质的。拍摄辛苦了，给你放半个月假，回家好好过个年，休息好了再继续工作。
  好。林奕心没什么异议。
  但当然，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没给你准备好通告啊。对于艺人来说，放长假并不是好事，所以陈霄得强调一下，因为《孤种》杀青的时间不确定，我好些项目给你备好了，但都没敢定时间。这半个月，我给你梳理清楚了，你过完年回来得忙得脚不沾地。
  好，都听您安排。林奕心向来乖巧。
  奕心啊。陈霄突然叫了她一声。
  嗯？林奕心轻轻问。
  以前委屈你了。陈霄道，放心吧，从现在开始，你要起飞了。
  嗯。林奕心很开心。
  她想说自己不委屈，盛世从来没有委屈她，沈娇也从来没有委屈她，因为这些在旁人眼里仿若委屈的委屈，对于林奕心来说，并不算什么。
  命运给过她许多重击，如今的生活，已经是旭日初升，光芒万丈。
  但没有必要说得太清楚，过于麻烦。
  飞机落地北市后，林奕心赶小颖回了家。
  从机场到租住的地方有挺长一段路，林奕心上车以后闭目养神，等情绪十分地平稳安静了，这才掏出手机，拨出了电话。
  张医生，对，是我，嗯，工作结束了。她现在状况怎么样，明天能约探望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着急，明天两主角就见面啦~~
  然后唠叨一下，这篇文才更新了一点，已经有读者对两个主角各有意见了【捂脸哭】，我解释一下，沈娇不是传统意义上又宠又撩的霸道总裁，她也只是个刚开始喜欢人的小姑娘，所以会做错事，会后悔，会傻乎乎地想追回来。而林奕心也不是一个只想要恋爱的金丝雀，她有独立的人格，在她的世界里，起码目前，恋爱不是必需品，那拒绝地狠一些有毛病吗？没毛病。
  两个人的曾经，还有背景，以后会慢慢揭开。两个人的感情，也会在相互了解中慢慢靠近。咱是篇小说啊，现在就亲亲我我了以后写啥呢对不对。
  希望大家能陪着二二一起见证她们的成长和爱情，么啾
  第11章
  自从知道林奕心提前杀青以后，沈娇这个年就过得窸窸窣窣的。
  窸窸窣窣指的是心里，跟有个小老鼠一样，窸窸窣窣地跑过来，跑过去，抱着心尖啃两口。
  小老鼠不可控，沈娇在面对碧海蓝天的时候它会钻出来，在围着篝火跳舞的时候它会钻出来，在雨林里顺流而下的时候，它也会钻出来。
  年初五那天，老妈来到她的房间，随口感叹了句：什么时候回国啊，姐妹们约着打麻将呢。
  沈娇从床上跳了起来：现在就回。
  自家女儿性格乖张，从来都是个捉摸不透的行径，老妈已经习惯了。
  某天女儿出了国，一会说是在考察，一会说是在旅游，到了年跟前，把她也拉出来了逛，说什么都不肯回归祖国母亲的怀抱。
  现在，突然之间也不知道被按了什么开关，跳起来就要回去了，老妈在外面待够了，念着家里过年正是热闹的时候，干脆顺她的意，转身就去收拾行李了。
  结果飞了十来个小时，刚在北市落了地，女儿脚一偏，就说要去公司。
  老妈盯着她，像在看傻子：大过年的，你干嘛啊你。
  明个就收年假了。沈娇一脸深沉，得提前去安排一下。
  就你那两公司，值得你这样？老妈问。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怎么说都是我的事业。沈娇朝她招招手，妈妈再见。
  妈妈还能怎么办，妈妈只能说再见。
  顺便在家族群里看似抱怨实则炫耀一下：哎呀我家娇娇啊，整天待在公司不回家，也不知道有个什么好忙的
  其实真没沈娇什么好忙的。
  就算忙，也得从明个正式上班了开始。
  但沈娇知道，某些行业，是全年二十四小时无休的。
  比如手下艺人大过年酒驾上了热搜的经纪人陈霄，大概在年节的爆竹声里，来了不少国骂，打了不少电话。
  不缺沈娇这一通了。
  新年快乐啊，没什么事，约你吃个饭，盛世楼下呗，不谈工作，真不谈，我是那种人吗？
  半个小时候后，盛世娱乐内部咖啡厅里，陈霄捏紧了手里切牛排的刀：沈总，我们现在谈的不是工作是什么？
  心。沈娇面不改色，一脸真诚，我们在谈心。
  林奕心的心？陈霄冷笑。
  你要这么说也成。沈娇挺坦然。
  哎陈霄长叹一口气，真这么放不下吗？
  也不是，就觉得得做点什么弥补一下。
  你说了给她最好的资源，她也能抓住机会，你放心吧，我给你补得好好的。
  具体计划给我看看。沈娇伸手。
  陈霄掏出手机认命地翻找文件，然后发送到了沈娇的邮箱里：我竟然不知道该说您尽职还是失职。
  基于我们的地位差异，你最好别说。沈娇这个时候，就特别有她小沈总的架势。
  看完了林奕心的工作计划，沈娇给了两个字评价：还行。
  这只是一个设想，具体的还得等明天开工后，再一一敲定。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沈娇抬手指指天。
  陈霄抬头看了看：您直说。
  《演员的修养》，沈娇道，第二季要录了吧。
  去年收视率最高的综艺，一匹横空出世的黑马，捧红了一水的二线演员。陈霄道，这么大的肥肉，都盯着呢，开年第二季就要录了，嘉宾早都定好了。
  沈娇：哦。
  陈霄挣扎：奕心现在虽然拍了部大制作，但如今也不能对外宣传。她现在在大家眼中还是那个只能接电视剧女二的毫无人气和名气的演员，在节目组那里并没有优势，在观众眼里也并不讨喜。
  怎么就不讨喜了。沈娇靠着椅背，斜睨陈霄一眼，这节目，观众爱看的不就是曾经被埋没的演员用实力证明自己吗，你觉得林奕心没实力？
  陈霄看着小沈总那护犊子般的骇人眼神，哪里敢反驳。
  至于节目组那里，我们盛世娱乐全力支持林奕心，就是她最大的优势。沈娇自顾自点点头，就这么定了。这个项目你抓紧跟进，务必给咱拿下来。
  陈霄苦不堪言。
  沈娇笑了笑：加油，我相信你。
  从盛世的大楼里出来，沈娇心情很好。
  她一路哼着歌到了车上，车钥匙一插，放了喜欢的音乐，方向盘便有些不受控制。
  待到车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林奕心所住小区的路口了。
  这地方普通人住的话，环境还不错，但作为演员，就有些过于简陋了。
  没有严密的安保，也没有闹中取静的大片绿化，沈娇来过两次，都是因为没提前约好时间，见得太急，才这么将就。
  现在，她连将就的资格都没有了。
  沈娇思索了会，将车停进了路边空着的停车位。
  年节里，北市的人流和车辆都急剧减少，路边稀稀拉拉停着的几辆车上落着树叶和灰尘，将沈娇那辆锃光瓦亮的豪车衬得格格不入。
  沈娇下了车，将外套帽子盖在脑袋上，一溜小跑去了街对面，挑挑转转，终于选中了一家小吃店。
  小吃店没什么人，有二楼，二楼的窗户正对着金池佳苑的南门。
  沈娇记得那两次，林奕心接送她都是从这个门走的。
  点了点吃的喝的，沈娇端着东西上了楼，靠窗的位置，窗户不太干净，沈娇拿纸巾沾了水，一点点地给擦干净了。
  然后便边吃边发愣，边喝边发愣。
  那个挂着大红灯笼的小区大门，进进出出，人不多，沈娇都看得清楚。
  吃饱了喝足了，店里暖气温度高，沈娇被烘得热烘烘的，拉开了外套拉链，却没有脱掉。
  因为帽子还戴着，帽子不能掉。
  掉了脸就露出来了，脸露出来了，万一林奕心抬头一看，认出来了呢，多丢人。
  跟个跟踪狂似的。
  一个十分不敬业的跟踪狂。
  沈娇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想，林奕心到底住几栋几层几号房呢？
  想不起来。
  真的太不敬业了。
  林奕心到底会不会出门呢？她放假在家都做些什么呢？天气这么冷，是点外卖还是自己做饭吃？爱玩游戏还是爱看电视？
  不知道。
  大过年的，林奕心是回了老家，还是接了家人来北市？她的爷爷奶奶是否还健在，爸爸妈妈什么工作，她有没有兄弟姐妹，她老家是哪儿的？
  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来这里，哪里是在等林奕心。
  她分明是来惩罚自己。
  真的好丢人，沈娇将帽子盖得更严实了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干脆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小区大门的大红灯笼特别亮，但如果有人裹得严实地走进去，沈娇也看不清了。
  她起身活动了下被压得酸麻的胳膊，摸了摸明显睡出坑的脸颊，往楼下走去。
  一出店门，冷风吹来，沈娇才发现，下雪了。
  一粒粒细碎的雪花，沙沙沙，沙沙沙，落到地上就不见了。
  沈娇抬起头，在路灯灯光的照射下，才将它们看得清楚，尘埃一般。
  她看了一会，眼睛酸。
  追不到姑娘，真让人多愁善感。
  追不回一个曾经拥有的姑娘，太他妈让人多愁善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