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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骨生香 第4节

  心跳的越发快,庭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流出涎水,她飞奔到老槐树下,抱着树使尽摇晃,登时,就从树上飘落下来无数的积雪,纷纷扬扬。
  女孩躺在地上,数着一片片残雪落到自己的头发上,品着肌肤滚烫与冰凉的交替,沉浸在飘渺中……
  一阵风吹过,撩动着屋檐下的红色宫灯,灯影细碎了一地,煞是好看。
  公子询站在门口,手缩进狐皮护手暖套里,看着侄女儿在院子里疯玩,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切,他用小指抹去眼角的泪珠子,扭头看向对身边站着的贞,这妇人怀里抱着件旧年的皮袍子,面上淡淡的,似乎不甚关心庭烟的死活。
  “去,看护住公主,别让她磕着。”公子询懒洋洋地嘱咐着。
  待贞走后,公子询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转身走进廊子,他用暖套将长凳上的积雪拂去,大剌剌地岔开腿坐在上边,看着不远处的庭烟,问班烨:
  “你知道当年王上为何不斩草除根。”
  班烨深谙公子询的秉性脾气,是轻易招惹不得的主儿。他立在一旁,看着遥远的东边,淡淡说了句:“因为梁国。”
  “你是明白人啊。”
  公子询从袖中掏出方半旧的手巾,擤掉鼻涕,随手扔到地上。他朝老槐树那边看去,这会儿贞手里举着皮袍子,连声小祖宗地哄着满地打滚儿的庭烟,可使出了浑身解数都制服不了她的小祖宗。
  瞧见此景,公子询噗哧一笑,似在自言自语:
  “我燕国原乃北地小国,偏远贫瘠,逐水草而居。十几年前,梁国皇帝李元义将我皇帝陛下改封为王,两国结为伯侄之亲,虽说那梁国每年送来数千头牛羊、上万匹丝绸和几千斤茶叶,重开了关市,以避免两国交战,可他终究将我燕国视为蛮貘夷狄,驱使我燕人犹如奴隶牛羊,妄图吞了我国。老子日思夜想挥军南下,占了李氏小儿那花花江山,你瞧怎样?”~
  班烨斜眼瞅了下公子询,既不奉承,可也不顶撞,淡淡笑道:“十多年前,您带兵在白易沟大败梁军,抢夺豫州大半土地,这些年梁帝整顿武备,推行新法,两京十州地大物博,江南去岁更是开了海上通商之路,朝廷国库每年可多增数百万贯银钱,若是要打仗,军里开支能供应得上,燕国恐难以支撑。”
  “哦?”~
  公子询眼皮跳了下,心里虽厌恶班烨这般说话,可这是句实话,的确无可辩驳。《孙子兵法》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么多年未与梁国正面交锋,的确不好判断梁军是强是孬。
  想到此,公子询笑了笑,用护手暖套轻打了下班烨的腿。忽然,男人眼中雾蒙蒙的,鼻子也发红,好似想起了谁:
  “庭烟今年有十六了,算起来,我那大哥没了也有九年了吧。哎,他也许不是个好君主,可却是个好老子。《诗》里说‘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咱们燕国乃商人后裔,向来以玄鸟为尊,国人若有捕伤玄鸟者,轻则刖刑,重则大辟。可我大哥却不吃这套,他那宝贝女儿小时候难养活,方士进言,说公主出生时手里攥着枚指头大的殷商古镜,可见是天人,但毕竟小儿年幼,压不住这天大的福气,得饮玄鸟之血。这下好了,大哥几乎将国中的玄鸟捕杀殆尽。后来国人谤王,朝野议论纷纷,二哥就趁机举兵……”
  公子询嗤笑了声,两指作剑,指向院中玩泥巴的庭烟:“当时皇宫内外伏尸数千,流血千里,大哥的子嗣一个也没幸免,除了庭烟。”
  说到此,公子询抚着胡须,皱眉道:“说起来也真是巧,在城破那几日,不知打哪儿冒出些可怕的话来,说是一妇人夜间坐船归家,忽然狂风大作,天上的繁星如雨般陨落,而河上阴风四起,从雾中走出个白衣白须的老头,口里不知唱些什么,给那妇人怀里掷了个东西就翩然不知所踪了。船上的所有人都说神仙下凡了,朝着老神仙去的方向连连磕头,随后去瞧那妇人怀里之物,原来是一面青色蟠璃纹镜和一张帛画,帛画上画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竟和庭烟的母亲有七八分的相似,而镜子背面用大篆刻着几行铭文,班大人,你可知是什么?”~
  班烨思索了片刻,沉声道:“是‘大星如虹,下流华渚。梁得燕血,天下归一。’这首两句是《河图》里的话,倒没什么稀奇,怪的是后两句。当年这四句谶言在一夜之间传遍街头巷尾,甚至还诡异地传到了梁国的东京,说那蟠璃纹镜上刻的燕血就是庭烟公主,只要梁国得到小公主,便能一统天下。”
  “是啊,很快梁国就来了使臣宣旨,封庭烟为金镜公主,让她及笄后嫁入梁国。”
  公子询双目危险微眯,拳头紧握,冷笑不已:“我告诉二哥,这谶言来的太巧,定是先王余孽弄出来保庭烟一条小命的,况且庭烟长大后若真的嫁入梁国,那定是要复国报仇的,咱们务必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谁料他对我说,梁国强大,此番为兄又是靠着梁国背后支持才登上王位,且梁帝李元义沉迷道家的神仙方术,向来对这玄之又玄的事深信不疑,眼瞧着庭烟日后是入梁为妃的,杀不得,杀不得。”
  “王上圣明。”班烨朝着东边的方向躬了一礼,恭敬不已。
  “哼,好一头乖巧的骟……”
  公子询白了眼班烨,生生住了口,没有将骟驴这两字说全乎。
  他顶瞧不惯阉人这般矫情做作,即便他心里清楚,二哥这些年极宠幸这阉人。
  他想杀了庭烟,二哥便派班烨暗里护着;
  他掌十万骑兵,二哥就给了班烨左右龙武禁军的兵权;
  他在朝廷兼领右丞相职,二哥提拔班烨去掌管内侍省,代王行政;
  给了政权又给军权,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二哥是用班烨来压制他,再亲的兄弟到了权势前,都他妈的是王八蛋。
  公子询轻咳了两声,接着道:“我知道难以改变二哥的决定,于是建议他,莫不如将这小小孩童囚在桐宫,不让她接触外人,定时给她吃极乐丹,让她长成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傻孩子,到时候完璧归梁,由着梁帝当成天人供奉起来也就罢了。”
  “可您这些年一直怀疑贞在教庭烟装疯卖傻。”
  班烨说这话的时,右手不由得将剑握紧,道:“过去了这么多年,下臣倒是真没发现贞和庭烟有什么不妥。”
  “是么。”
  公子询从怀里掏出烟袋子,烧了锅烟,猛抽了几口,许是被烟呛着了,咳嗽了一阵儿,往地上吐了口浓痰,道:“我听说,去年冬至那天,你正在练功的紧要关头,忽然察觉到一股杀气袭来,紧接着就被小公主从背后推了一把,差点要了狗命。”
  “您多虑了。”
  班烨心一惊,他受伤之事,本没几个人知晓,怎地公子询知道的这般详细。是了,老匹夫瞧着粗野难驯,实则粗中有细,这两年也开始慢慢往王上身边安插细作了。
  正在此时,班烨忽然发现自己的大氅角上又块还冒着热气儿的浓痰,不禁大怒,卫询这老匹夫,简直欺人太甚!
  班烨虽面有嫌恶之色,但仍平静笑道:“公子放心,王上说那次不过是小孩子胡闹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况且庭烟若真是个聪明人,绝不敢在桐宫谋害下臣,除非她想一生一世被囚禁在此地。”
  “总之留些心吧。”
  公子询起身,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残雪,慢悠悠地往外走:“极乐丹也就这一两顿了,她是时候嫁去梁国,以后也不用你这大伴费心伺候了……”
  待送走公子询后,班烨把自己近身伺候的小太监唐林唤进来。
  唐林其实并未净身,是他收养的一个干儿子,年岁和庭烟年岁差不多大,面貌清秀,眉眼间透着过分的灵气。这几年,他通常是带这孩子来桐宫,而这小唐林因常年在他跟前伺候,也慢慢学会做瞎子聋子哑巴。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也绝不说。
  用不着他吩咐,唐林就轻车熟路地从厨房挑来几桶水,将公子询站过的地方全都擦干净,再点上白檀香,举着金鼎满院子走,熏去晦气。
  班烨闻了闻,觉得似乎还有公子询那糙人的恶臭气。
  他眉头愈发紧皱,连忙身上沾了痰的大氅脱下,扔给唐林,这才进了寝殿。
  寝殿有些脏乱,地上到处都是小小的泥脚印,皮袍上的毛被揪扯地到处乱飞,小泥炉也被人踢翻,火红的炭冒着灰白的烟。
  朝前看去,庭烟这会儿仍有些飘。
  她就像喝醉了般左颠右倒,俏脸绯红一片,眼睛迷离无神,头发乱蓬蓬的,裤子还算齐整,上半身的寝衣早都不见,此时只穿着件绣了莲花的红色肚兜,左边的带子被扯掉,就快要遮挡不住;胳膊和胸口沾了许多的湿泥,整个人狼狈不堪,若不是贞在跟前搀扶着,这傻丫头早不知被炭火烫了多少次了。
  “烟烟,听话啊,咱们去洗脸。”贞眼睛通红,连声哄着。
  “不要。”
  庭烟娇声撒痴,使劲儿往开挣扎,她踮着脚尖,胳膊使劲儿往上伸,口里不知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要摘星星给阿娘……”
  说到这儿,女孩忽然放声大哭:“我想爹妈和哥哥了,他们怎么就被这些乱臣贼子给害死了,抛下我一个人在这孤零零的世上,叫他们欺辱……”
  “住嘴!”
  贞大喝一声,眸中的惊恐之色甚浓,妇人脸色惨白,一把捂住庭烟的口,另一手使劲儿地掐女孩的露肉的地方,用余光看向不远处的班烨,尖刻道:“胡说八道什么,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放开她。”
  班烨面色凝重,疾步走了过去,他不愿触碰贞,一把将庭烟扯到自己怀里,拿住庭烟的胳膊,固定住女孩,笑着问:“好囡囡,乖囡囡,你刚才说乱臣贼子?说的是谁?”~
  “是…”
  庭烟嘟嘟囔囔地乱说,忽然开始傻笑。
  这会儿正是药瘾最盛之时,就算心智再坚忍之人也抵挡不住,只见庭烟口里发出身娇吟,鼻血缓缓地流了出来,沿着下巴,一滴滴掉落在地上。
  “丫头,站直了。”
  班烨抓庭烟的两只手不由得暗暗发力,青筋登时从手背上鼓了出来。
  “好疼。”
  庭烟挣扎着,却逃不掉,不过眼中似乎有了些清明。
  正在此时,贞如同疯了般冲上来,使劲儿地掰扯班烨的胳膊,也顾不上什么畏惧,不住地咒骂:“她再怎么落魄,也是大燕国堂堂公主,你怎敢冒犯公主千金之体。事实就是烟烟吃了药在胡说,你要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滚!”
  班烨怒极,抬手朝着贞的脖颈砍去,登时就将妇人打晕。
  好大的胆子,仗着给丫头吃了几年奶,就敢这般放肆,真是不想活了么。
  班烨深呼吸了口,一把将庭烟抱起,慢慢地朝绣床走去。他将女孩平放在床上,从床尾拉来个软枕,给她垫在头下,柔声问
  “丫头,你想不想杀死班烨?”~
  “嗯……”
  庭烟口中发出阵阵呻.吟之声,身子不停地扭动。她口中含着缕青丝,面庞犹如桃花般粉嫩艳丽,媚眼如丝,手轻轻地在自己身上摩挲,娇滴滴地说了句:
  “大伴,身上不知道哪里痒,好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玄鸟:燕子。相传简狄吞食玄鸟卵而生契,契就是商的始祖
  2.谶纬:谶和纬是两个概念。谶,指宣扬天命迷信的预言、秘籍。纬,依托于经书,虽与谶同属荒诞无稽,但不像谶那样简单露骨,纬学就是方士的经学,被方术神化了的经学。
  历史上著名的谶,比如秦朝时,燕人卢生奏录:亡秦胡也。胡隐指秦二世胡亥,但秦始皇不解其意,命将军蒙恬发兵北击胡人。
  比如西汉末王莽篡位时,曾假托符命制造舆论。而东汉光武帝刘秀更是玩谶的一流高手!
  3.风前花删去,改成极乐丹,风前花虽说有本可寻(魏晋寒食散),但看着像dp,写文大环境限制,不惹事
  第5章 、江南春
  班烨将小油灯端放在床沿儿上,从怀里掏出方干净的白绸帕子,反复擦拭着手。身后躺着的那个小丫头的浅吟简直比极乐丹还要毒,一声声钻进他的耳朵里,刺进他的心里,让他有些难受。
  极乐丹中有一味淫羊藿,服用后毒发,犹如中了春.药般。
  终于,班烨扭转过身,垂眸看庭烟。
  丫头这会儿仍迷乱着。小脸红扑扑的,就像喝醉了的杜鹃花;眼睛半眯着,睫毛上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泪水,晶莹剔透;鼻血顺着左脸流下,蜿蜒出一条嫣红的凄美。
  在往下看,她身上有好些污泥,红色肚兜的带子仅有一根挂在肩头,仿佛稍微一挑就会断,那两团微微,只一手便可掌握。
  “难受,渴。”
  庭烟咬着唇,娇吟了声,她使劲儿地抓身子,可那不知道从哪里泛出来的痒,让她就算抓破了皮也挠不到,无意中,将肚兜给扯了下来。
  “别挠了。”
  班烨忙抓住庭烟的手,打量着她,仿佛头一回认识她。忽然,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两颊也在发热,不由自主地轻抚着丫头的侧脸、微凉的青丝还有白腻的肩头……
  她身上有腥甜的血腥味,还有极乐丹独有的清冷香气,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袭来,就像是把无锋的刀子在捅向他,不会受伤,但肯定会疼。
  班烨俯下身,轻吻了下她的顶发,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背。
  可以吗?
  他是个断子绝孙的人,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可是偏偏又护了丫头这么多年,所以除了手里的权,丫头也该是他的,有什么不可以。
  班烨抬手,想要用掌风将小油灯灭了,可他忽然一愣,猛地坐了起来,错了,除了丫头,他还有主子。
  男人沉默了良久,最终长叹了口气,起身走向浴桶那边,舀了满满一盆子凉水,端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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