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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大火 第8节

  他俩要是分手的话,我第一时间跟小汪警官表白,绝不给别人机会。
  当小三抢人男朋友肯定不道德,但什么都不做,心里盼一盼这个总行吧?整个娱乐圈 ,张阿姨最关心的就是鹿晗和关晓彤分手没呢,每天都去打卡——我盼着小汪警官跟女朋友分手的念头就跟她类似,愿望强烈,但是基本没用。
  我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缩回床上,收到一个人的微信,真是的,就是有这种人,能让你原本心情挺放松的,瞬间就条件反射一般地紧张起来:是徐宏泽。他问我忙吗,在干什么呢?
  自己点点头,是的,很忙,忙到我不想回复你。
  两分钟之后见我不回微信,徐宏泽又发了一条过来:我跟你有事情谈。
  “但是我跟你没有。”我自言自语,仍是不回他。
  突然一笔转账打上来,两万块。
  我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当时就蒙了。
  “刚刚,星期六,山水佳园有大喜事发生,邻居们奔走相告,击掌庆祝:三号楼翟叔,老翟头家,终于清理垃圾了!
  一大清早,社区工作者,负责翟叔家的网格员胡世奇同志就来到了现场,胡世奇同志表示,翟叔家的卫生问题一直以来都是困扰着山水佳园总体卫生情况的难题,但在街道,社区各级领导的关心之下,在他本人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终于做通了翟叔的工作,他答应清理室内垃圾,打扫卫生了!在这里还要特别感谢翟叔的儿子,耐心疏导翟叔的情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以说,没有他的配合,我们的工作就不可能成功!
  第三章 (5)
  5.
  这次给翟叔家清理垃圾,打扫卫生,我们还聘请了专业的保洁团队,垃圾回收团队,搬运团队,小区底商海卫大药房还为清洁团队赞助了一百个高级防尘防污过滤口罩。整个清洁工作所产生的所有费用由翟叔的儿子承担三分之二,经业委会批准,费用的其余三分之一从山水佳园物业费支付。这个决定充分体现了山水佳园小区居民之间的团结友爱精神,也是群众对我们社区工作的强有力的支持!三号楼的邻居握着胡世奇同志和翟叔儿子的手,热泪盈眶,激动地表示,你们做到了!你们真地做到了!
  可以说,清理陈年垃圾是翟叔家卫生建设的一小步,却是整个小区卫生提高的重要一步,更是我市迈向全国卫生城行列的一大步!”
  ——以上,是胡世奇给清理翟叔家垃圾提前准备好的通稿,写稿的是他表弟,现在在主要面向老年读者的传统纸媒当签约记者同时兼职写广告,整个文笔散发着一种下午三点的数字电视直销广告频道里卖49元的貂皮大衣和一百块钱七袋的红烧牛肉的气质。就拿这,胡世奇打算上报街道和区里,给自己邀功。
  结果没成。
  当时的情况是,胡世奇来了,物业来了,清洁团队十多个人来了,苦翟叔已久的邻居们有的也来了,各自带着数层口罩,还有人带着第一波疫情期间配置上的防护镜,就想看看翟叔 家里到底攒了多大的一个垃圾矿,能把整栋楼霍霍成那样,可是翟叔就是不开门。怎么叫都不开门。
  胡世奇问翟叔的独生子——跨越了半个s城,从另一端赶来的,子承父业做医疗器材买卖的翟老板——您不是说给老爷子做好工作了吗?怎么他又不开门了?
  翟老板自己配了一个轻型防毒面具,告诉胡世奇,他不开没事儿,我找到家里钥匙了,我开!但见他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扭动,里面机关转动,发出嘎巴嘎巴几声干涩的响声,翟老板轻轻往外一带——翟叔家的门就这样打开了… …
  现场众人各自瞪大了双眼,屏气敛声,一是因为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实现,让人惊喜太大,好像有些难以相信;二是因为现场出现了极为诡异的画面,暗红色的房门刚开了一道缝,从翟叔家里面居然冒出一股烟,一点点一点点地扩散开去,整个感觉就好像是,就好像是《鬼吹灯》,或者是《盗墓笔记》里开了千年石棺的景象,谁也不知道那层烟气散去之后,会不会有个粽子从里面跳出来!
  此时,就算是蒙了五层口罩的邻居也嗅到浓重的恶臭气味,翟叔的亲儿子,拿钥匙开门的翟老板是离得最近的一个,带了轻型防毒面具也感受到了气味的冒犯,再也忍不了了,愤而扒开大门,同时命令后面拿钱办事儿来打扫卫生的众人:“赶紧呀!赶紧进 去收拾!等什么呢!”
  他话音未落,众人未及响应,突然一个人从房门里面蹦出来,但见他披头散发,红着眼睛,骨瘦如柴,身上是一个根本看不出来颜色的背心和短裤,手执一瓶不明液体,开了盖子,拦在门口,声音凄厉,如同西餐刀划过瓷器盘子:“我看你们谁敢进我家!谁敢上来一步,我就跟你们拼命!”——正是本小区也可能是全世界最大的垃圾收集专家翟叔。
  “没你这样的,爸!你这是祸害人!街坊四邻都不得好!我早就跟你说了,你今天开门也得开,不开也得开!”翟老板面对他爹,毫无惧色,针锋相对。
  胡世奇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儿了,马上就想要抓住翟老板问个明白:不是你说跟你们家老爷子做好工作了吗?不是你说他愿意配合了吗?怎么把我们所有人弄过来,还是要硬闯呀?能硬闯我不是早闯了吗?能硬闯我用得着找你吗?可是翟老板接下来跟他爸说的话,更让胡世奇惊恐了:
  “你也不用拿个稀硫酸的瓶子来吓唬我!这么多人呢,我看你敢!——你们还等什么?!快进去呀!我说得算!”
  翟叔仰头朝天哈哈干笑,指着自己儿子:“我c你xxx@#¥%……&&***(此处有全东北三省及内蒙古部分地区最火爆的脏话若干),稀硫酸?我让你看看,你把稀硫酸不当干部是吧?你是不是想当醋用,来 呀,给你来蘸饺子!”
  说时迟那时快,翟叔手一抬手,一大泼硫酸被他扬出来,现场顿时大乱,有躲的,有跑的,有被泼到了身上衣服冒烟惊声尖叫的,还有在楼梯间里离得很远根本没啥事儿却往上跑的时候摔倒把牙给磕出血的。话说离得最近的翟老板在他爸出手之前已经做好准备,以身上的胶皮雨衣为掩护,躲过了翟叔的第一轮攻击,随即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老头儿的手腕子,让他不能动弹,不能再泼硫酸,僵持过程中,有帮手从后面上来,冷静地抓住了问题的要害,让翟叔不能再发动攻击了——那人在地上捡起瓶盖儿,轻盈地把翟叔手里的硫酸瓶口给盖住了。
  翟叔见自己的第一轮防护被破坏,随即从后腰拔出一个西瓜刀,一边后退一边指向众人:“我看谁再上来,谁上来我给谁放血!”
  翟老板以一个切菜板护体,带着后面的人慢慢前进,步步紧逼,终于一点点地说了实话:“爸!你这样不行呀!你在家里弄这么多垃圾,又脏又臭的,你影响风水,你影响我做生意的运势呀,我这一年多生意都不好,损失了好几笔,都怪你!别闹了,我赶紧帮你收拾了吧!啊!你就当心疼我!”
  “我心疼你,你心疼我吗?!”翟叔一边后退,一边预感到了自己今天怕是守不住了,忽然下了决心,把西瓜刀一转对着自己,“我死 都不能让你进来!”
  “住手!都给我放下!”一声断喝从后面传来,小汪警官穿着一身篮球服从电梯间里面出来,他几下子扒拉开挡在前面的人,转身挡在了翟叔前面,面对翟老板。
  ——他今天原本休息,正跟同学打篮球呢,胡世奇眼看局面无法控制又不敢打110,把他给私下叫来了。作为此时全场唯一没有任何口罩和防护设备的人,小汪警官已经被翟叔家的腌臜气味熏得睁不开眼,喘不过气了。
  小汪警官擦了一把被生生呛出来的眼泪:“你们听好了哈,这是翟叔家,关上门他愿意干什么是他自己的事儿,别说收废物攒垃圾,就是他邀请全沈阳市的人过来拉屎,都跟你们没关。你们硬闯民宅,我可以把你们全都带走!”
  翟老板从下向上看着小汪警官,扎煞着一只手拍胸脯:“那什么,警官,我是他儿子,他是我亲爹!”
  小汪警官又擦了一把眼泪,郑重点头:“说的就是你!”
  第四章 (1)
  1.
  在星期六下午紧急召开的社区会议上,胡世奇做了检讨,我在会议记录中整理出来的事情链条是这样的:胡世奇接到任务必须在创建卫生城检查组到来之前做通翟叔的工作,把他家清理出来 ——可是翟叔软硬不吃,一边继续往家里囤垃圾一边告诉胡世奇,我个人爱好不行吗?我哪里违法了吗?你再这样,我就去街道投诉你去,我就说你天天磨叽我,快把我心脏病给弄发作了 ——胡世奇没辙,从汪宁那里搞到了翟叔儿子翟老板的联系方式,自他母亲去世之后,两年没回家看老爸的翟老板刚开始也跟他打哈哈,我爸的事儿我可管不了。您说房子呀?您怕收拾不干净会贬值?那里挨着好学校呢,那可是排名第一的省重点,我不怕贬值,反正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等以后他老了,我再打扫也不迟… …当时胡世奇已经找到翟老板的医疗器材商店里去了,忽然一个穿着对襟儿衣服的山羊胡子进了屋,手里面抱了一盆花,翟老板上前帮着山羊胡子把花放到店铺西南角落,山羊胡子告诉他,这样就行了,不出三天,我保证帮你把財招进来!
  ——熟读网络小说,专攻盗墓方向的胡世奇当即就明白了,那生意人翟老板定是财运不佳,想借用风水破局呢!他计上心头,当下摇头一笑,脚下不丁不八摆出阵型,从身后对那翟老板缓缓道 :“不从根儿上解决,光靠这些摆设都是些表面功夫,能有什么用呢?”山羊胡子见自己的权威在客户面前被挑战,立即上来跟胡世奇切磋,胡世奇也不是吃素的,跟他对了几招,什么天干地支,八卦五行,勾股定理,斗罗大陆,说的口沫横飞,全是他从网络小说里看的,不想那山羊胡子竟是个真正蒙事的,就这样被胡世奇给斗得败下阵来 ——翟老板当即上前讨教,问胡世奇小兄弟你竟然也懂这个?形势逆转,胡世奇抓住时机道:你别管我懂不懂,我就问你,你家是不是生意不好?翟老板点头惊讶,这你也知道?胡世奇暗暗笑他:半天没有客人进门,门口放的那几个老年人坐浴器上落得全是灰… …说你家生意不好,这还用看?胡世奇道:“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要想疏通财运,还得从你父亲那里入手,他常年在家里积攒秽物,你的生意怎么能好呢?你呀,还是想办法把他家清理了,你就自然赚到钱了… …”
  ——翟老板知道胡世奇来的目的就是要自己配合清理老爸的房子,虽然觉得他言之有理,当下也没有应承,可是胡世奇的话却在他心里种下了因果,没过多久,翟老板打来电话:我爸的事儿,我答应您了,这个周末我就带人去收拾!胡世奇高兴呀,以为任务完成,大事儿搞定了,谁想到后面竟然发生那么一出闹剧 。
  我入职这么长时间,从来没看见袁姐真生气过,这次我见到了,她一根手指点着胡世奇,抖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终于两只手肘架在桌子上,脸埋在手里,半天半天,声音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样:“居然这样,你居然想了这么个办法,你这不是搞封建迷信吗?你是大学生呀,胡世奇,你是不是社区工作者呀!”
  胡世奇低头道:“我不应该!但是姐,你说这可怎么办呢?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呀!”
  “那你这么糊弄人就管用了吗?!差点出人命没看到吗?”袁姐一声大吼。
  胡世奇皱着眉头,哭丧着脸,看上去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您当我不想把工作干好吗?苦苦说了几个月,翟大爷油盐不进,根本不听我的呀!好不容易找到他儿子了,我不出这一招你当他能来帮忙吗?您还问我是不是社区工作者?怎么社区工作者很了不起吗?说到底不就是个群众组织吗?您问得跟,啊,好像问,你是不是解放军战士?你是不是中科院院士似的… …我这样的就不错了,您还骂我,您还吼我… …”
  胡世奇这几句话把这边做会议记录的我快弄哭了,想起自己去东北材料公司要钱的遭遇,想起事情办不好自己每次进出大门都得躲着老孙家的那个样子,胡世奇说的没错呀,我们就是社区工作者,工资走的是民政,跟救灾善款差不多一个渠道 ,不是旱涝保收的事业干部,更不是升迁渠道通畅的公务员,对我们要求那么高干什么呀?
  袁姐头发烫了一半赶回来收拾局面的,她也疲惫,看了胡世奇好一会儿,慢慢说道:“世奇呀,你说的没错,我不应该吼你。这事儿看着小,其实也不容易,你让解放军战士或者中科院院士来做,也不见得就能办成。”
  袁姐这句话说出来,巨大压力下的胡世奇好像一下子松了劲儿,一下子就哭了。
  袁姐办公室里面一众同事眼泪汪汪的时候,社区办公室的另一边是别样景象:翟氏父子二人卯上了。
  无论儿子翟老板怎么劝,怎么使横,怎么威胁利诱他,翟叔就跟没听见一样。
  为了防止父子二人起更大冲突,小汪警官一直没离开,有他在,翟叔更是仗义了,起先抱着双臂,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笑嘻嘻地看他的儿子怎么念叨怎么耍,时间一长,他开始翻我们办公室的垃圾箱,寻么还有什么东西能往家里带。
  翟老板急得脸红脖子粗,蹲下来问:“怎么着爸,你还非得我给你跪下来吗?非得我跪下来你才能把门打开,把垃圾都扔了吗?”
  翟叔回头看他,邪魅一笑:“你说跪,你真跪了吗?你屁股坐在脚跟上——你跪个屁呀?你不用糊弄我,你妈火化的时候,你说来都不来,就因为那天新店开张!你现在跪不跪,又能怎么地?你当我在乎呢? ”
  “我妈火化的时候我没去,不是因为生意吗?”
  “你生意还是我给你的!滚,我不想跟你再唠这个了!哎,这瓶子挺好,我带回去吧。这手巾谁给扔了?这可不能浪费了,”翟叔一边收拾我们垃圾箱里的东西,一边跟旁边的杨哥介绍经验,“我告你,这玩意拿回去絮到大衣里,冬天才抗风呢。”
  一个人蹲在他旁边,把他手里那个又脏又旧的毛巾拿过来放在手里,和气地,耐心地说:“翟叔,这个给我吧,您想要,我给你洗干净送家去,我帮您缝到大衣里去。”
  翟叔抬头一看,是社区书记袁姐。
  第四章 (2)
  翟叔起先还愣了片刻,呵呵一笑,完全不当事儿,当初如何软硬不吃对付胡世奇的,现在就打算如何对付袁姐,摇头晃脑地:“领导来了?怀柔政策,跟我打感情牌呀?不好使… …”
  “没有。”袁姐嘴上说话,手里没闲着,把杨哥在餐厅吃晚饭拿回来擦了皮鞋的手巾四四方方地叠好,“没跟您打感情牌,之前是我们工作没做好。今天小汪警官怎么跟您说的,我也说一样的话,您往自己家收什么东西,谁都管不着。以后谁也别想烦着您。我是干嘛的,您知道,我说了算。”
  翟叔闻言,一声不响。
  胡世奇从办公室里面出来,把好几个空水瓶子放到他旁边:“这也给您。今天这事儿赖我。”
  翟叔没动那几个瓶子,手上扒拉垃圾箱的动作也慢下来,像一个油箱装满飞速奔驰的车开始渐渐熄火一样。他的四周,我们办公室所有人,还有汪宁,还有翟老板都屏气敛声,好像看到了些翟叔能回心转意的希望,只除了袁姐,她去端了盆水,在旁边认认真真地用香皂给翟叔洗毛巾了。
  正在这时,张阿姨着急忙慌地从外面进来,汪宁把自己的座儿让给她,张阿姨一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扇风:“这味儿… …”
  这味儿是翟叔带来的,是他身上的味儿,也是他家的味儿,被他带到社区办公室来了,我们已经浑然不觉,张阿姨就不惯毛病,可是 刚刚泼了他儿子稀硫酸的翟叔这才情绪稳定一点,我真怕张阿姨牙尖嘴利地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真想上去把她嘴给捂住,汪宁也紧张,也在眼珠子乱转想主意呢,但是来不及了,张阿姨看着翟叔摇头道:“老翟呀,你看你,原来是个多干净立正的人,现在怎么把自己作成这样了?”
  刀枪不入的翟叔回头看她,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好像什么特别不愿意提起的,伤心的事儿被这个老街坊给揭露出来一样。
  张阿姨没停,继续说道:“你就收吧,就算你把全沈阳市的垃圾都找回来,你们家老秦给出去的东西你也找不到了,你更别想把她给找回来了… …”
  我们都愣住了,好像终于被点明白了,翟叔那么倔强地,孜孜不倦地把垃圾往回搬究竟是有个什么心结:他是想把去世的老伴给找回来呢。
  原本蹲着的翟叔腾地站起来,满脸通红,浑身战抖,他看着张阿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垂着的一双手乍开又合上,几番反复,好像有那么多话想说却无从说起,终于一跺脚走了出去。
  儿子翟老板看看张阿姨,又回头看袁姐,又向外看看,终于表现出来一点点对钱和他自己的生意之外的担心:“我,我去看看,我看看我爸又要干啥… …”
  张阿姨去把窗子大打开,告诉他:“去吧,去吧,你也该去看看了,忙得跟你有十个爹要照看似的 … …”
  三天之后,那个关于翟叔家的谜团终于解开了——他把邻居家改装拆下来的坐便放在阳台上当花盆用来着,里面是他从小区花坛里挖出来的一大棵龟背竹——养在坐便里的龟背竹被人搬出来,让山水佳园的邻居们啧啧称奇,人们同时也在庆幸一件事情:翟叔终于打开家门,让人打扫房间了。
  这事情之后,袁姐专门请我和胡世奇两人吃了一顿饭。她讲起来她从小就弄明白的一件事:她出身在辽东海岛,爸爸是渔民,他出海打鱼的时候,袁姐就跟着妈妈在家里捕渔网,渔网被支在吊在两根高高的竿子上,看上去格式简单的渔网实则补起来必须遵循固定的线路和手法,不能绕错一个绳结的方向,不能马虎一个网眼的大小,否则补错的渔网下了水,在海水的压力下,绳结会松动,小洞变成大洞,什么玩意都逮不着。
  “我们在社区里面做基层群众工作就跟补渔网一样,要讲原则,要按纪律和程序解决,千万不能以为自己的工作可以走捷径,可以想办法弯道超车,否则小事儿就会变成大事儿,大事儿可能失控。”袁姐给我们两个人各盛了一碗糖水草莓,慢慢说道。
  胡世奇沉吟良久:“袁姐我懂了。”
  袁姐拍拍他手臂,见他明白了便不再往下深说,她接着问我:“洋洋呀,给孙家要维修基金的事情你忙得怎么样了?”
  我手里
  拿着一块儿鸡叉,骨头岔向两个方向,我要怎么回答袁姐呢?
  跟胡世奇一样,我的选择中也有一个简单的办法,一个捷径,我可以用小汪警官给孙莹莹家垫付的钱当做是我要来的维修基金,而且这钱我有两份,另一份是徐宏泽给的:那天晚上他把钱给我打到微信上来,又打电话告诉我给孙家修房子的两万块费用由他的项目组来出,我什么时候能开到工作关系的证明信了再补给他也行,不着急。徐宏泽的这个举动让我心里一热,发觉这个人也不想我原来印象中的那么冷,那么硬,还有点人情味儿。我当时从床上坐起来,马上就收了钱,跟他道谢,心里面完全没有任何障碍:我这是给社区里的居民办事儿,只要能把他们家房子抓紧修上就行,程序是否正常并不重要。
  可是翟大爷家闹的那一番让我看到了教训,袁姐说的对,办事情就跟修补渔网一样,从过程到结果都不能有一点的差池,我这一次用了小汪警官和徐宏泽的钱给孙家修了房子,以后再有别的居民房子需要维修,钱再从哪里要呢?
  我咬了半天牙,到底还是跟袁姐如实汇报:“没有,没要下来呢。孙莹莹的姥爷跟东北材料总公司存在工作关系的证明文件找不到,人家不给拨回维修基金… …我一直没找到能证明的文件… …”我渐渐说不下去了,鼻子里疼,嗓子眼也 堵着,再说就要哭了。
  第四章 (3)
  胡世奇见状赶紧舀了一勺糖水草莓往我嘴巴里塞,我抹了一把眼睛,一手挡开他:“别这么暧昧,不用你喂我。”
  胡世奇瞪着眼睛看我喘粗气:“谁跟你暧昧了,不吃拉倒。”
  袁姐沉吟良久:“我之前求了修房子的陈师傅,他也知道孙家的情况,先不跟他们家收费,他昨天干完了别家的活儿,倒出空来在楼上面烧沥青把孙家的房子从外面简单弄了一下,估计一两场雨还不至于再漏。我们都再想想办法,说什么也得把这钱要下来。”
  “嗯。”我点头,“谢谢袁姐,幸亏你早有准备。”
  袁姐给我夹菜。
  餐厅里有喝大酒的壮汉跟服务员说把冷气开得大一点他快热死了,空调开得嗡嗡作响,窗子上因为内外温差太大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外面的代驾师傅们大口喝水擦汗,蜻蜓抬不起来翅膀飞得极低,一场坏心眼的豪雨在闷闷地酝酿着,终于在不久之后到来了。
  整整一天一宿。
  … …
  我印象里自己大约八九岁的暑假也经历过这么一场大雨,也是下了一天一宿,半个区的下水系统都瘫痪了。补课班临时发了停课通知,我妈单位也不让上班了。我把着窗户往外看,下午两点多钟,天色暗黑,雨点子把对面的楼顶砸得冒烟,把十几年的柳树枝给折断了,下水道汩汩冒泡,像喘不过气来的老人,我爸早上上班是穿着靴子走的,回来的时 候水没过他大腿,回家站门口一边脱衣服一边说幸好推着自行车,要不然可能被冲走,我妈刚要笑,我爸说你当我逗你们玩呢?刚才路过小区的市场,老远看见半只猪在水上漂,卖猪肉的在后面跟着跑呢,猪都能冲走,不能把我冲走?不过卖猪肉的脑筋也灵,第二天雨过天晴,但是排水道堵着,积水不退,他用拉猪肉的板车专门来回送人过那个十来米宽的水坑,一人次五毛钱,挣了不少。我也记得家楼下的一处石头底子的洼地里,雨水存留数日成了个两间房子那么大,齐腰深的池子,旁边还有大雨之前谁家装修房子来不及搬走的沙子,就这么成了附近小孩子们的水上乐园,我们在里面打水仗逮虫子,后来还能扒拉出来田螺,有一天我玩着玩着我在那水坑里丢了一只凉鞋,怎么都摸不到了,光着一只脚回家让我妈说了一顿——我妈最恨我丢东西。那水池子最后还是被暑假里的太阳给蒸发掉了,我在它干涸的底部把自己的那只凉鞋给找了回来——那是童年暑假里的有趣的经历,以至于后来我总盼着什么时候能再下那么大的雨,学校会停课,街上有奇景,我们能玩水。
  可我现在在社区工作,我可不盼着下雨了,我就巴望着这场雨赶紧停,可别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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