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李有间在深夜的时候才终于把动画做完，她大大地拉直双手去伸展僵硬的背部，长期盯着平板让她现在看东西都有点分叉。她迟了交影片的时间，这么晚了也不期待班长会跟她一起庆祝完工的喜悦，只是赶忙在第一时间将作品发给赵地锦。
  意外地班长几乎是秒回的恭喜她，李有间再次确认手机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半无误，真心怀疑班长到底是多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赵地锦（虎）：李小姐，作品完成度很高
  看见班长发了一个大大的ok手势过来，李有间碎碎唸着:你就不会说作品很完美吗？
  不过给她再多几颗胆子也是不敢这么回覆班长。
  李有间对自己投注许多精神的作品是真的很满意，她真希望能亲自看到委託人对作品的感想。
  忙里偷间:你今天就会带着建模动画去找委託人吗?
  赵地锦(虎):会，委託人通常只有起床后这段时间比较有空，我会抓这段时间拜访他
  忙里偷间:委託人一起床，你就要赶过去？
  忙里偷间：班长，你昨天也没怎么睡觉，不多睡一会，下午再去吗？
  赵地锦(虎):如果睡觉要付钱，现在这种情况就是了。委託人要是能早一点定下来，今天就可以通知工班开工了。
  忙里偷间：也是啊，工地那边的经费在燃烧，要是能赶快约好时间就好了
  忙里偷间:委託人几点起床？
  忙里偷间：你觉得委託人会喜欢吗?
  忙里偷间：有需要加解说吗？
  赵地锦正在做事，李有间连番发过来的讯息让她必须不断脱下手套查看，李有间问的都是没什么实际意义的问题，赵地锦在这段日子里跟她的通信纪录中察觉到这是一个固定套路，李有间就是想透过不断的发问，期待着可以得到赵地锦的邀请。
  真不懂李有间这种想来又不敢直说，每次都期待被邀约的扭曲心态是怎么养成的，赵地锦透过对话彷彿想像得到手机另一端的李有间小心翼翼地期待回覆的神情。
  ，赵地锦不认为应该把这个委託人介绍给李有间，她本想劝退李有间，可是不知怎么的一种想使坏的衝动冒出头，她重新打了一段内容发过去。心想：如果要想给人下套，那你这种本事真的完全不行。
  赵地锦（虎）：你想过来吗?
  忙里偷间:+v+好呀。
  每次只要切中了李有间的心思，这个眼睛放光的图就会发过来。
  赵地锦(虎):刚刚说了，养猪户只有起床后才有时间，你不想多睡一点吗？
  忙里偷间：没关係，偶尔少睡一点也没关係。
  赵地锦（虎）：你知道他们一般都是几点起床吗?
  李有间体会到久违熟悉的带节奏感，预料接下来班长说的话，自己不会太喜欢听。
  赵地锦（虎）：养猪户一般是清晨五点起床。
  忙里偷间：……
  赵地锦（虎）：我是指赖床的时候。
  赵地锦(虎)：平日一般是四点半。
  赵地锦(虎):你够睡吗？
  忙里偷间：够了?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定长眠。
  李有间彷彿幻听到班长的坏笑，儘管她从未真正听过班长发出这类笑声，因为她就是默默使坏的傢伙。
  赵地锦（虎）：时间差不多了，那你可要赶快出门。
  班长发了一个大拇指。
  忙里偷间：……
  赵地锦（虎）：不然还是算了吧
  忙里偷间：没事，我洗个澡就出门…
  赵地锦（虎）：这时间过来，路这么窄，路灯又少，你长得这么年轻漂亮，难道就不怕遇到一个劫色的？
  忙里偷间：……
  还玩开了是吧，怎么能让你如意，我这就去。
  忙里偷间：我洗个澡就出门！
  赵地锦没想过李有间会如此向她较真，不过都问了两遍李有间还这么坚持，赵地锦也只好不再阻止了，查看时间后，她继续继续设计庙宇的装饰模板。
  天才濛濛亮，赵地锦听见门铃的声音，监视器里的李有间顶着两个黑眼圈，眼睛发直的看着萤幕。
  挺恐怖的啊。
  赵地锦开了门让她进来，李有间晃着晃着，手里还带了一杯黑咖啡当做见面礼。
  〝你没睡觉肯定很难受吧，我特别泡了一杯咖啡给你。〞李有间看似很体贴地说，不过她看起来并没有喝过的效果。
  赵地锦不太喝咖啡，她平日是靠着锻鍊身体跟饮食控制来调节少睡的习惯，所以她觉得熬夜对自己并不是那么吃力的事情，至少不像现在的李有间这副已经被掏空的委靡模样。
  〝刚刚委託人说他已经在猪舍那边待着了，那我们准备出发吧。〞赵地锦拍了拍李有间，就当是夸了她的毅力。
  〝等等，你不搭我的车吗？〞一看见赵地锦牵起重机，没喝酒的李有间应激反应都跑出来了。〝你真的不考虑坐在四平八稳且有足够空间的柔软座椅上，搭配柔和的早晨广播频道手持咖啡悠哉的抵达目的地吗？〞
  可惜赵地锦没打算同意她。
  〝我曾经指给你看过那间猪舍，你觉得那附近哪里有大马路？〞乡下地方到处都是单行道，要是开车都得绕路或者穿过别人的私人土地，赵地锦觉得特别麻烦跟浪费时间。
  〝还是骑机车比较方便。〞赵地锦执意把车子牵出去，李有间也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后头走。
  这次李有间还是像条蛇一样把班长缠得紧紧的，赵地锦虽然一样不舒服却选择了减缓行驶速度，甚至速度缓慢到给足时间让李有间对着一旁虾池里捕猎的白鷺鷥下评价。
  〝那隻鹅长得好瘦啊。〞
  〝……〞
  李有间觉得班长的野狼真的是无所不能，哪有洞就往哪鑽，猪舍的大门电动闸口明明只开了一人可经过的空间，班长半点速度都没减缓就直接穿了过去，李有间疑似感觉到自己轻飘飘的上衣袖口跟闸门有亲密的接触，当她以为班长会停在前方的停车场时，她才意识自己竟是如此天真。
  赵地锦的重机直接加速冲进停车场后方的猪圈并在猪圈中间的小径穿梭自如，栏杆两侧的肉猪挤向前激动的嗷叫着，可能是因为引擎声的动静让牠们以为要餵食了，有的甚至兴奋到上半身都攀上铁栏，正在疯狂喷唾液。
  谢谢，谢谢，我也爱你们。
  我好像伸展台上的摇滚歌手，受到肉猪们最虔诚的热烈崇拜。
  李有间表情似哭似笑。
  猪圈佔地面积很大，远处已经有养猪工人拿着水管在清洁猪笼，他们看见赵地锦都抬起手来打招呼，看来都是认识的。
  最后重机停在了一个中年男人身后。
  这男人头戴鸭舌帽，蹲在地上专注看着围栏里喝奶的黑毛小猪仔们。
  〝早，刘哥。〞赵地锦示意身后的李有间下车。
  〝早啊，肯这个时候过来，你还是这么勤快啊，爬墙虎。〞男人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过你要是再晚一点来，我一但进去猪栏里面，可能就没时间理你了啊，你看这——〞他指向猪仔。
  〝刘哥，你先看看影片吧，我们图纸师傅特别为你准备的。〞赵地锦迅速打断他。
  叫做刘哥的男人转过身，将双手收在身后，李有间身高一米六三，这个男人还比她矮了半个头，长得有点卡通的喜感，不知怎么有点很面熟。
  〝啊，这是你的伴吧。〞刘哥说话口气自带戏剧腔，他指着赵地锦身后的李有间，被指着的李有间没见过这种披头就八卦人家的委託人，有点震撼了。
  〝不是，她是图纸师傅。〞
  〝爬墙虎，我从小看你到大，都已经这个年纪了，你还是没有男朋友，你不要骗我，我是见识过的。〞刘哥摇摇头。〝现在同志婚姻都在讨论合法化了，而我，我是一个新时代长辈，我有新观念，你看这…〞他又把手指向猪仔。
  其实不管委託人开头说了什么，他只是一直想把话题带到猪仔身上去。李有间想。
  〝刘哥，你先看看影片，我们等等再聊。〞赵地锦从车头包里拿出了平板。〝图纸师傅从高雄特别过来，就为了给你看看她为你的建案新设计的三殿式庙宇，这个图纸设计或许能成为你一直希望打造的村内独特庙宇。〞
  〝能成为我希望打造的独特风格？好，在这个竞争的社会，我们人要跟时代与时俱进，技术也一样，需要透过不断的引进才可以增加竞争力，但是要记得，任何的研发都要在尊重传统之上，我希望它不是特立独行，是真的具有未来的眼光。〞刘哥似乎有点老花眼，他从口袋拿出眼镜，嘴巴没有停下来一直说一直说。
  〝就像最近我从桃园买来的改良梅山猪，我又一次进行了混种，明年普渡的黑毛猪如果用这个新猪仔，我可能会夺冠…〞
  〝……〞简直唐憎念经还恐怖，这就是猪仔经吧。
  李有间就在一旁站着看班长如何把话题再度耐心引导到影片上。
  影片做了背影音乐，轻快的钢琴音乐中，画面进入大门正前方，穿过敞开的拱型大门，两侧刻画漂亮的门神，灰色的石造建筑表皮採用的是混拟土加上仿石造型工法，调製的深色石墙纹路细腻、美观且不粗糙，外加防水涂层可达到抗霉抗侵蚀，前殿摆设供人休憩的椅子跟太岁灯，而进入中殿就是另一个风景了。
  中殿是一个回字的造型，中间的小口是石敢当爷的位置，大口则是架空的回廊，垫层含钢筋巩固，地梁则将重力分散，墙壁建构在废弃的石油罐相隔一呎以上的两侧位置，完美躲开风险，然后用红色矮栏阻隔信徒们直接触碰石敢当爷，墙面採用轻质砖，质地轻且足够巩固。
  中殿上方是一个八卦造型的中空设计，使用内部防水木材外部覆瓦的设计，照射下来的光芒刚好撒在石敢当爷的头上，石敢当爷仍旧接地气，镇于兇穴之上，祂的土地周遭做了排水系统，并且放上早熟禾草坪，信徒可以欣赏完中殿的石敢当爷后到后殿参拜祂的人型塑身。为祂香火供奉。
  〝嗯，不错，我很喜欢。〞刘哥点头。〝但是…也不是我一人说得算…〞刘哥似乎是真心喜欢这个设计，有些为难。
  赵地锦不动声色，好似早已经预料到这一点。〝刘哥，我知道你是顾虑庙委会的其他成员，不如趁着今天，我们拜拜的时候让石敢当爷亲自做选择。〞
  班长刚刚一本正经在说什么玩意？让神明亲自做选择？无视世界物理法则的玄学理论，把李有间雷得里嫩外焦。最重要是，设计师的努力算什么？简直治好病人的医生亲耳听见病患感谢神的即视感。冷静，冷静，我要冷静。李有间努力压下情绪，维持良好的乙方态度。
  赵地锦提醒刘哥，动土仪式就是今天了。
  刘哥一拍手。〝好主意!要是石敢当爷喜欢，庙委会也能接受我这样的改动!〞
  动土仪式要看黄道吉日，李有间这才明白赵地锦为什么一大早就非得要过来找刘哥，除了工期的压力，还有看准了动土仪式这一个机会劝说委託人。
  明明今天就要动土了，赵地锦却从未催促她，看来也是默默赌一把她能在今天内交出建模动画，班长确实方方面面都不留痕跡地为她着想。
  李有间想，她已经没有业务来帮她劝服客人，总要学习，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委託人刘哥，还是尝试着说服他。
  〝事实上这样的造型称之为天井，是很传统的设计，我们是在旧的设计里挖掘新的事物。刘哥，软土村的石敢当爷不同于其他地方，这就是地方文化的独到之处，就跟刘哥您培育的猪仔一样，赚钱是其次，你是在深入研究品种有没有更多样性的可能，在旧的品质基础上建立新的更好的品质改造机会。〞
  讲到猪仔，刘哥像打了兴奋剂一样浑身一颤。〝说得好！你这个图纸师傅，我喜欢!我研究猪仔也不是单单为了赚钱，钱！是买不到我的成就感的！〞
  赵地锦站在刘哥身侧，她看向李有间，两人默契一笑。
  不过李有间发现赵地锦边笑边轻轻摇头。
  赵地锦用唇语无声说道：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你太衝动了。
  当太阳已经高高掛空。
  赵地锦专心在联络动土仪式，而李有间还被刘哥抓着聊。
  〝你看我的这隻猪仔，体型跟脂肪组成都不同以往。〞刘哥向展示珍贵宝物一样拿出李有间看来一模一样的第n隻猪仔。
  刘哥讲了半个鐘后，又拿了另外一隻猪仔展示。
  〝…看到了，这一隻猪颈的脂肪特别厚实。〞
  这隻猪仔受了惊吓，激烈地弹跳，想甩开刘哥的箝制，在这种疯狂的情况下，刘哥把猪仔凑近李有间的脸。
  〝啊啊啊啊！吓死!不是，我是说shinebrightlikeadiamond。〞李有间硬是撑着笑容夸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