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听说
「那么，子晴知道鲸落吗？」
炙热的阳光洒落在操场，高三学生懒散的挥舞着手臂，没有半点在做操的样子，但老师却懒洋洋的站在旁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似乎到了高三，一切的一切都不那么的重要了，最重要的就是即将到来的「学测」。
考上好大学，就会有好的工作。早已深根在每位学生甚至是家长的脑袋中，随之腐烂。
什么是「好」大学？不外乎在外人询问起学歷时说的出口的那几所大学，至于科系、学习到的东西呢？不重要，他们只会敷衍的点头。
那有如华锦般的面子，上头却是点点霉斑。
忽然传来阵阵音乐，一旁的高二学妹脸带着笑意的练习着即将到来的比赛，连发梢勾勒出的弧度都张扬着青春的活力，和高三的她们彻底相反，三三两两的站在树荫下，神情萎靡，宛如没电的灯泡在阴暗里微微闪烁。
「欸，听说了吗？隔壁班陈温也去了！」许紫华轻声细语，却难以掩盖语气中的兴奋，脸上带着努力想藏起的笑容，似乎在这枯燥乏味的日子里，终于找到了有趣的事情。
「嗯？真的假的？那真的有效？」蒋子晴很不感兴趣的说着，说实话她比较在乎的是下一节课的数学成绩。
不晓得妈妈又要怎么骂了。想到这里，蒋子晴不由自主的抓起大腿，细小的痛感沿着神经传达到她的大脑，没由来的焦躁被稍稍平抚。
「哎呀蒋子晴，这要等下次模拟考才能知道啊。」许紫华那双探究的眼充斥着兴奋，她神秘兮兮地转头，确保没有人在看向这边后，她挨近了蒋子晴在耳边说道，「真的不是我在说，是真的很多人都试过了，听说……很有效。」温温热热的气体喷洒在耳朵上，蒋子晴闪开了。
蒋子晴不置可否的摇摇头，「那都是迷信，都是假的。」说完，操也做完了，开始美其名曰「自主管理」，实际上就是让她们休息。
「喔，不过听说陈温家的猫失踪了，你有看到吗？」许紫华将手机递了过来，那是陈温的脸书文章，上面赫然就是陈温的爱猫。
说实话，蒋子晴现在还真看不懂许紫华和陈温的关係，若即若离的，似乎受到分班的影响甚大。
「那她一定很难过吧。」蒋子晴摇摇头表示自己没看见，喝了一口水之后就拿起羽球拍运动去了。
「蒋子晴，搞什么？你的成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女人疾言厉色的咆哮，尖锐的嗓音刺耳的头疼，但蒋子晴已经习惯了，每个月，甚至是可以说这三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拜託你，都已经高三了，能不能认真一点？考个好大学有这么难吗？你妈我当初还是半工半读，还不是考上大学？你这个破成绩是能上什么大学？」女人鲜红的唇开开合合，倏地，她的体型不断拔高，灰黑的头发和早已褪色的发丝参杂交错，逐渐演变成好几隻灰蛇盘据在牠的头发上，虎视眈眈着想要分一杯羹，下一秒就张开血盆大口把她吃进嘴里，将她的血肉、筋、骨头嚼碎，全部吞进肚中，这样又能将她揣在肚里，时时刻刻的带着。
蒋子晴抿唇不语，只是不断的用手抠着自己的大腿，忽然野兽那尖牙开始一根根脱落，灰蛇隐没进了毛发里，牠累倒在沙发上，渐渐的身形变回了妈妈，她小声且疲惫不堪的说着：「蒋子晴，不要和你爸爸一样……去读书吧。」
走廊微弱的灯光勉强能看清房间，原先不大的房间硬是被加设大书柜，显得格外的拥挤。地上、书桌都散落着零零散散的试卷、书本，蒋子晴视若无睹的跨过障碍物，直直的躺在了床上。
每天六点半起床，七点半到校，下午五点十分放学，又在补习班待到了九点半，回到家都快十一点了，还得继续温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永无间断。
明明以往是如此稀松平常的事，为什么她最近总觉得累？
彷彿置身在海中，无论如何奋力游都看不到尽头，最后精疲力竭的随着海浪和无力感一同载浮载沉。
「听说啊，只要去到学校的体育馆的顶楼上，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丢下去，考试就会超常发挥喔！」
不知道是谁开始传言，渐渐在校内广为流传，就连班导还在班会花时间劝导同学不要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没有科学根据的事情，总是会有人愿意相信。
「蒋子晴，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呢？」忽然一个满脸悲切的女孩唯唯诺诺的问着，眼眶含着泪水的看着她。
「你！」蒋子晴满脸惊恐地看着她，才刚说出一个字就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处在水底，波光粼粼，她的脸随着水飘摇模糊。
在震惊之馀，忽然有个黑影掐住她的脖子，肺部的氧气急速的被掏空，蒋子晴难受的挣扎想往上，双手也胡乱攀扯，但弔诡的是她怎样都看不清眼前的黑影是谁。
「曾子晴！」她猛然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旁的闹鐘，蒋子晴这时才发现这只是个梦。
她缓缓地坐起身，脑袋浑沌不已，四肢就像是被抽掉力气似的，无法动弹。
闹鐘这时才准时的响起，蒋子晴恍神了一会才抬手关掉。
一如既往的盥洗、吃早饭、换衣服，之后出门，早自修毫不讶异的许多考卷。
「啊！这么多考卷要写到民国几年才写得完啊。」许紫华无奈地挥舞着那一张张考卷，像是要举白旗投降一样。
「别说了，快写吧，等等还要考单字。」蒋子晴抬起左手揉了揉太阳穴，一张张惨白的试卷杂乱的躺在同样毫无生机的灰色桌上，印衬出和身旁水泥墙融合在一起的颓败面容。
她撑着头，先从简单的国文考卷写起。
整座教学楼静极了，只有刷刷的翻书声在每间教室响起，学校为了确保高三同学能够好好读书，就把高三教室特地和高一二隔出来。
恍惚之间，她似乎听见了海浪声，由远至近的一声声敲打在她的心，抬起头，那些原本认真的同学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波光掠影在斑驳的墙面浮动，脚下一凉，不知何时海浪已淹到她的小腿。
「蒋子晴。」女孩的脸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漆黑的瞳孔倒映出她的模样。
「你要相信我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女孩的脸瞬间狰狞，幻化成海妖的模样，目眦尽裂，喊声凄厉，她一喊天地颤动，海水急速翻涌，稍等一会就将人吞噬殆尽。
「蒋子晴。」
「蒋子晴！」
女孩的脸开始一片一片地剥落，那悲愴的喊声就像是痛失所爱那样的撕心裂肺，嘴上还不断的尖叫着，「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蒋子晴瞬间惊醒，教室一切如旧，许紫华担忧地看着她，「你还好吗？这节音乐课该走囉。还是你要去保健室？」
额头冷汗淋漓，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勾起没事的微笑，「不用，我没事。走吧。」
「阿对了，曾子晴是谁啊？刚才一直听你喊这个名字，是你的妹妹吗？」许紫华先走在前头，她并没有看见蒋子晴僵硬的表情，反倒自顾自地说着，「哇，你们的名字也太像的吧。」
「那是邻居的小孩，跟我们一样大。」末了她吶吶地说着，声音飘忽不已，就这样散在风中。
「明天就要模拟考了欸，你准备好了吗？」许紫华转移话题，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说着，她好像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就算是到了高三也一样。
「怎么可能会有准备好的一天？」蒋子晴自嘲地笑了笑。
学测倒数100天。
在这个升学主义的社会中，漂亮的一张学歷就代表着可以出人头地的保证卷，街上琳瑯满目的补习班像是通往美好未来的入场卷。
这场赢在起跑点上的比赛、出类拔萃的竞赛里，孩子迷失了。
童年可以大声的喊出想要什么，而现在却迷惘在这包装过多的美好未来里。
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