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恶灵
泰伦.洛朗(terencelaurent)
2005年1月
我独自站在六楼东边走廊，抬头欣赏月色。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当时没有跟那个男人赌气，坚持出去找爱德华，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场致命意外？一个十岁小孩单独在森林练习暴风咒，这是件多么危险的事，但为什么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真正害死爱德华的人，其实是我才对。我没有资格当他的哥哥。
上课的时间到了，我走向走廊尽头的教室，帕普已经在里面等我。
「昨晚睡得好吗？」
「还可以。」
「有没有梦到爱德华？」帕普的语调很冰冷。
「跟你有什么关係？」我冷冷地回应他。
「我以为暴风咒会让你想到他。」帕普挥一挥魔杖，教室的桌椅自动堆叠起来。「爱德华当年因为暴风咒失控而死，所以这个咒语的难度对你来说是最高的。技术可以依靠日积月累的练习，心魔才是真正的障碍物。泰伦，你必须克服这个心理难关。」
我紧紧握着拳头。他一提起爱德华，我的胸口就揪着痛。
接着帕普向我示范暴风咒的威力，刚刚堆叠起来的桌椅被咒语击中，立即朝四面八方飞出去，凌乱地散落在地上。部分桌椅甚至扭曲变形。如果被暴风咒击中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真的无法想像会发生什么事。
「这只是暴风咒百分之一的力量，换你来试试看。」帕普一挥魔杖，把东倒西歪的桌椅恢復原状。
我走上前，紧握着魔杖，指向眼前堆叠如山的桌椅。
咒语在脑里回旋着，但我就是没有办法唸出来。
「泰伦，我在等着。」帕普淡淡地说。
我集中精神，尝试唸出咒语，可是每次想开口时，爱德华的脸就会浮现在脑里。苍白的脸庞，红色的双手，血腥的味道，这是我对他最后的回忆。
冷不防地，帕普夺去我手中的魔杖。
「看来是我太急进了，你还没有准备好。」
「我可以的！让我再试一次！」我不甘心地说。
帕普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魔杖还给我。
这次我终于成功唸出咒语，但力量非常弱，桌椅原封不动屹立原处。跟刚刚帕普的示范相比，这简直逊毙了。
「表现得很好。」
「你是在讽刺我吗？」我不满地问。
「至少你能把咒语唸出来，这是很大的进步。」
「我想继续练习。」
「随便你。」帕普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埋头看书。
这晚我练习了很久，始终无法发挥暴风咒的威力，表现甚至比当年的爱德华还要差。每次施咒后，手臂都会传来一阵剧痛，慢慢地连肩膀也开始疼痛。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但从窗帘透进来的晨光推测，现在大概是清晨时分。
帕普依然在看书，脸上没有丝毫倦容。
「我不明白。」我放下魔杖，疲倦地坐在地上。
「不明白什么？」帕普从容地问。
「我第一次使用暴风咒时，力量明明足以打破结界咒，但现在无论我怎样练习，也无法发挥应有的水平。」
「我已经说过了，当年你只是侥倖。」
「到底我要怎样做才能够学会暴风咒？」
帕普合上书本，直直地看向我。「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助你。」
「你会怎样做？」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帕普嘴角勾起一个冷笑。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去上黑魔法课，因为帕普向莫里斯请假了，这几天都不在学校。自从下学期开始后，我一直没有上过日常的课堂，所以当我出现在布克的符咒课时，大部分人都用惊奇的目光望着我。
我静静地坐在教室的角落，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泰伦，你今天竟然来上课，我是不是眼花了？」彭妮调侃道。
「当然是你眼花了。」
「帕普老师的教室到底是什么模样？那是整个城堡最神秘的地方！」她饶有兴趣地问。
「要是你想知道的话，可以直接去修读黑魔法。」
「你这个臭小子！」彭妮生气地说。
我没有理会她，但老实说，我并不讨厌她。
下课后，我慢慢走出教室，在走廊上看到嘉莉丝达的身影。
「嘉莉丝达。」我上前叫住她。
「什么事？」她用那双湖水绿的眼睛看着我。
「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我们走到较为偏僻的位置，远离人群。为免对话被人偷听，我故意跟嘉莉丝达靠得很近，几乎贴在她的耳边说话。
「原来我父亲一早知道了弗洛拉的身份，他暂时没有行动，只是想引出幕后黑手。」
「那么，洛朗部长之后会怎样处置她？」嘉莉丝达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知道，他不愿意告诉我。」
「我要去找莫里斯校长。」
嘉莉丝达转身走开，但我一手把她拉住。「别傻了，他根本不会帮你。」
「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他一定会尽力帮助我们！」
「就算他知道了，他又能做些什么？」我反问道。
嘉莉丝达沉默下来。
「更何况，莫里斯是个怎样的人，我相信你也很清楚吧。当年他把所有罪名推到休斯前校长身上，他简直是一个卑鄙无耻的懦夫！」
「这是十五年前的事，现在的他已经改变了。」
「你该不会还在相信他吧？」我不屑地问。
她没有回答，但我已经猜到她心中的答案。
「没想到你比弗洛拉更天真。」
「在魔法世界，除了莫里斯校长，我还能相信谁？」嘉莉丝达瞪着我，眼神中带着无助和失望。
我无法回应嘉莉丝达的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
至少她说中了一点，在我们的世界，根本没有人值得信任。
＊＊＊
利奥.韦顿(leowhitton)
2005年1月
假日的休息室特别寧静，大部分学生都坐火车去城里游玩，剩下来的人不是温习就是睡觉。
外面天气很冷，我和弗洛拉留在休息室，坐在壁炉旁边取暖。
「利奥，你说我会不会死在魔法世界？」弗洛拉忽然问道。
「为什么这样说？」
「原来泰伦的爸爸……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她沮丧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问道。
「是泰伦告诉嘉莉的。」
「那么你要写下遗书吗？我可以帮你交给嘉莉丝达。」
「利奥！」弗洛拉生气起来。「你可以认真一点吗？这个话题是非常严肃的！」
「好吧，那你想怎样？」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
我拍拍弗洛拉的肩膀，说道︰「事情还未去到最坏的地步，你别太灰心。」
弗洛拉把脸埋在双膝间，整个人没精打采。
过了一会儿，有人打开休息室的门，是三年级的彭妮。这个女生是嘉莉丝达的朋友，而且是银林飞行队的成员。由于很少女巫喜欢飞行运动，所以我对她特别有印象。
彭妮走进来，面无表情地来到我们面前。
「弗洛拉，嘉莉有事找你，她正在符咒室等你。」
「什么事？」弗洛拉抬头问她。
「你亲自去问她吧。」
弗洛拉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离开了休息室。可是我心里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嘉莉丝达不直接回宿舍，反而叫人来找弗洛拉过去？这完全不像嘉莉丝达平日的作风。
「你是彭妮，对吧？」我对那个女生说。「嘉莉丝达为什么不直接回宿舍？」
她没有回答，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你是聋子吗？」我故意刺激她，但她依然没有反应。
这件事真的很不寻常，难道是个陷阱？
我马上站起来，想出去找弗洛拉，但彭妮竟然拿出魔杖对付我。她板着脸，朝我施了个绑绳咒，试图阻止我的行动，幸好我及时避开。可是她的攻势没有停止，咒语一个接着一个而来，把我迫得无处可逃。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转身跑上回旋梯，来到顶层，拼命地拍打泰伦的房门。
「小鬼，我现在很累，没空应酬你。」泰伦正想把门关上，但被我一手挡住。
「弗洛拉出事了！」
「什么？」他讶异地问。
「有人用魔法控制了彭妮，让她把弗洛拉骗到符咒室去，这绝对是个陷阱！你快点去救她吧！」我焦急地跟他解释。
泰伦立即跑出来，沿着回旋梯往下走。
「你要小心彭妮，她正在休息室埋伏！」我跟在身后提醒他。
一来到地下的休息室，彭妮果然马上发出攻击，我们被迫退回楼梯间。泰伦紧握着魔杖，看准时机朝彭妮施了个昏睡咒，她随即如木偶般倒在地上。
「小鬼，你留下来照顾她！」说完，泰伦飞快地衝出了宿舍。
＊＊＊
弗洛拉.加西亚(floragarcia)
2005年1月
我来到符咒室，却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嘉莉？你在吗？」我的心不安地跳动。
为什么嘉莉叫我来，但她自己又不出现？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突然一阵寒气从脚底涌上来，我往下望，发现地板正在慢慢结霜。恐惧的感觉痲痺了我的脑袋，到底为什么室内的地板会结霜？为什么我会感觉到身后阴风阵阵？
虽然说好奇心害死猫，但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
天啊！那是什么东西？一个半透明的长发白裙女子飘浮在空中，她正对我露出狰狞的笑容。
只是幻觉而已……我闭上眼睛催眠自己。但当我睁开眼睛时，长发女鬼仍然还在！而且她的脸孔正贴着我的脸孔！
「啊啊啊！」我吓得跌坐在地上，心脏几乎跳出胸膛。
女鬼诡异地笑着，朝我伸出一隻枯瘦的手。突然间，我整个人被一股寒气包围着，体内好像有些「东西」在拉扯，让我很难受、很辛苦，痛得几乎想死。喉咙发不出声音，四肢僵硬起来，感觉上我的身体已经不属于我自己。
我的眼皮垂下来，很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顿觉……
在我快要失去意识时，忽然听到一道声音︰「弗洛拉，不要睡！」
「是谁？」我迷迷糊糊地问。
「你一旦睡着，灵魂就会被吸走！你一定要保持清醒！」
「泰伦，是你吗？我一定是在做梦了……」
「你没有做梦！这是真的！想想你的家人和朋友，你很想回去见他们，对不对？」泰伦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几乎听不见。
「家人？爸妈在意他们的工作多于我，那天我被亚罗老师罚留堂，他们也没有来学校。朋友？雪莉明知道我喜欢南学长，还一直跟他保持曖昧关係，她真的有把我当作朋友吗？我在人类世界是个失败者，没有漂亮的长相，没有特别的才能，一点用处都没有。休斯副校长说得没错，我就跟地上的垃圾没两样……」
「弗洛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烦恼，我有，克里有，阿加莎有，嘉莉丝达也有！但我们都没有选择放弃！因为我们知道，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们。真正让你痛苦的人，不是你的父母，也不是雪莉或南学长，更不是休斯那个老女人，而是你自己！」
泰伦这番话好像说到我的心坎里，让我的心感到很温暖。
「泰伦，谢谢你，从来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过……」我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
＊＊＊
泰伦.洛朗(terencelaurent)
2005年1月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符咒室，看到一隻恶灵正在吸走弗洛拉的灵魂。恶灵是一种黑暗邪恶的生物，透过吸取活人灵魂来延续寿命，只有法力高强的巫师才有能力消灭它。以我目前的实力，最多只可以把它赶走。
看到弗洛拉快要不行了，我衝过去施了一个驱赶咒。
虽然恶灵被我的咒语击中，但事实上，这个咒语并没有对它造成任何伤害，反而惹怒了它。我挡在弗洛拉面前，把魔杖直直地指向它。
恶灵看了我一眼，随即露出狰狞的表情，张开嘴巴吐出寒气，还伴随着尸体腐烂的霉味。
弗洛拉的精神越来越虚弱，于是我回头跟她说话，让她保持清醒。
一个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想法特别负面消极。这种负能量正正是恶灵最喜欢的精神食粮，所以弗洛拉越沮丧，恶灵的力量就越强。为了阻止恶灵变强，我唯有说一些正面说话，鼓励弗洛拉振作起来。
恶灵知道我在坏它好事，便开始主动攻击我，企图吸走我的灵魂。
我不停施展驱赶咒，但看来作用不大。
「泰伦，谢谢你，从来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过……」背后传来弗洛拉的声音。
恶灵大吼一声，高速朝我衝过来。它现在非常生气，因为我消除了弗洛拉的负面情绪。恶灵穿过我的身体，我立即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体内的血液彷彿被冻结，无法流动。如果我再不反击的话，不但是弗洛拉，就连我自己也会有生命危险。
到底我可以怎么做？
……「第三种是暴风咒，威力如同龙捲风，施法时会影响附近的磁场，因此很适合用来对付恶灵和打破结界。」
是暴风咒？
恶灵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我不假思索地唸出了暴风咒的咒语。
一股强大的白色力量从魔杖发出来，直直地衝向半空的恶灵。由于暴风咒的力量很强大，我的身体也承受着同等份量的黑魔法侵蚀。随着体力迅速下降，我握着魔杖的那隻手也开始颤抖。
暴风咒的力量慢慢减弱，恶灵向我步步逼近。
再这样下去，我的体力会消耗殆尽，到时候只有等死。
黑魔法的侵蚀越来越厉害，我快要支撑不住了……
……「为什么你要学习黑魔法？我不相信你甘愿成为一个冷血无情的黑巫师。」
……「因为我想变得更强。」
……「要多强？」
……「直到我有能力保护你。」
爱德华，求求你，让我再多坚持一会儿。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在我眼前死去，特别是弗洛拉。她是一个心底善良的女孩，如果你认识她，你也一定会尽力保护她……
一段久违的回忆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那天母亲握着我和爱德华的手，把我们的手交叠在一起。
「泰伦、爱德华，你们好好听着，能够找到一个可以互信的人，比起学习任何一种法术还要来得困难。所以如果你们找到了，请记住不要轻易放弃，因为这是上天送给你最珍贵的礼物。」
母亲的声音很温柔、很清晰，彷彿她就在我身边一样。
……「真正重要的东西，会永远存在于心里。那些曾经重要的人、重要的事，会转化成我们的回忆，跟随我们一起活下去。只要我们没有忘记，那些人、那些事，一直都在。」
没错，母亲和爱德华一直都在，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双手紧紧握着魔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来对抗恶灵。
暴风咒所產生的白色旋风穿透了恶灵，在它的透明灵体鑽出一个洞来。恶灵发出高频率的尖叫声，留下一个愤怒的眼神便化成一团烟逃走了。
随着它的离开，笼罩着符咒室的寒气也随即消失。
一阵剧痛迅速传遍全身。我辛苦地喘着气，每吸入一口气，胸口都会传来强烈的刺痛感。不知怎的，痛楚越明显，我的心便越踏实。当年的爱德华也嚐过这种痛吧？现在我终于体会到他的感受了。
我回头望向弗洛拉，看到她软软地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弗洛拉！」门口传来嘉莉丝达的声音。
她跑过来我们身边，把失去意识的弗洛拉扶起来。
「是利奥通知我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已经没事了，你把弗洛拉送回宿舍吧。」我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泰伦，你受伤了？」嘉莉丝达看着我，眼里流露出几分担忧。
「我没事。」我强忍着胸口传来的剧痛，慢慢走向符咒室的大门。
「泰伦。」嘉莉丝达叫住我。「谢谢你。」
我来到六楼东边走廊，走向尽头的那间教室。
彭妮被人用魔法控制，恶灵忽然出现在圣伯特洛学校，这绝对不是巧合。那个在背后安排一切的主谋，除了他，我想不出其他人。
可是，当我走到门口时，却意外地听到里面传来的对话声。
「帕普，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这是我父亲的声音。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我真的没想到你今天会过来。暴风咒一直是泰伦的心魔，为了帮助他，我特地请假出去找来一隻恶灵，再设局引导他出手。虽然这不是最好的训练方法，但正如你所见，效果非常理想。现在泰伦终于可以克服心理障碍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你利用人类女孩做饵诱，你可知道这样做对她来说有多危险？稍有差池，她随时会死于非命！更何况，你竟然让一个未成年巫师来对付恶灵，你可曾想过，万一泰伦失败了，他也会有生命危险！这件事牵涉到两条人命，你却漠不关心？」
「我不是不关心，而是我对泰伦有足够的信心。人类女孩是他的朋友，他一定会用尽全力去救她，正如他当年为了爱德华而打破你的结界咒一样。戴维，你知道的，魔法力量跟血统有着不可分割的关係，泰伦是你和克莉丝朵的儿子，他绝对有这个能力，我这样做只是想帮他一把。而且，我没有害他的理由，你知道的。」
短暂的沉默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
「我郑重警告你，不要有下次。」那个男人说，语气非常强硬。
他这是在担心我吗？
「戴维，你专程来到学校，不只是为了跟我聚旧吧？」帕普转移了话题。
「我是来找莫里斯的。他回来了──马丁.休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