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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来·二十一(达达利亚)

  一声碎裂的脆响将荧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紧张地循声望去,看到达达利亚站在托克的座位旁,下意识做出了一个类似躲避防御的后退姿势,刚才的动静就是从他们那里发出来的。
  乳白色的液体洒了一地,其中还遍布着许多块玻璃的碎片。
  原来是装牛奶的玻璃杯碎了,她松了口气。
  发觉大家担心疑惑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达达利亚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托克,是哥哥没拿稳,你坐到我的位置上吧,这里我来打扫就好。”
  托克像是被吓到了,过了好几秒才点点头,逃一样地离开了他的座位。
  家里孩子多,打碎东西似乎是常有的事,这边的小插曲并没有引起其他几个大人过多注意。
  趁着达达利亚去拿扫帚拖把,荧递给托克一块她刚抹好果酱的面包切片,又怜爱地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才轻声问道:“我们托克怎么吓成这样?”
  “刚才接牛奶的时候,托克不小心碰到哥哥的手,哥哥就突然露出了非常可怕的表情……”
  托克委屈巴巴地接过面包咬了一口,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阿贾克斯哥哥生气时的样子。
  “托克,哥哥像是会因为这种事发脾气的人吗?”达达利亚不在,安抚弟弟的职责就只能由她来代行了,“哥哥刚才一定不是故意要凶托克的,或许他只是刚好想打个喷嚏…比如…哈——哈啾!”
  “哈哈,好人姐姐,你学得好像!”
  她装作要打喷嚏,露出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总算把托克给逗笑了。
  谢天谢地,平时没少看达达利亚哄孩子,这下派上用场了。
  早餐过后,安东和托克非常自觉地留下收拾餐具。
  为了锻炼孩子们的自理能力,家里详细地列出了值日分工表,除了经常不在家的达达利亚,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负责的家务。
  作为家里的新成员,尽管和达达利亚一样没有硬性的劳动安排,荧还是会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跑腿、捡蛋之类的——重活累活都是哥哥姐姐在抢着干,完全不给她插手的机会。
  虽然梦里不需要每天捡蛋,荧还是挎着个小篮子来到了鸡舍,她需要一个可以静下心来思考的空间,如果心事重重地坐在客厅里,一定会让达达利亚的家人担心的。
  不料,在她之前,已经有人躲进了鸡舍。
  “你在这干嘛?”她无奈地看着躺在干草堆上的达达利亚,只好放下篮子也一同躺了上去,“躺进去点。”
  “…哦。”
  达达利亚听话地挪了下位置。
  她都还没说什么,他就自己先开了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怪你了吗?”
  “没有,”她听到达达利亚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但我表现得不好,吓到他了吧?”
  “你不喜欢别人碰你?”荧捏了捏他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他没有躲开,“讨厌?”
  “会害怕,”怕荧误会自己不喜欢被她摸,达达利亚又连忙补充,“…但你可以碰!”
  “为什么我可以碰?”
  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想牵上来,荧也就任由他拉住了她的一只手。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真的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有两岁,就连托克有时候都比他还要更像个大人。
  “你的身体很结实…不会轻易受伤……”
  似曾相识的言论,她无言地翻了个白眼。
  “而且,你不会伤害我,我也不用杀掉你……”
  “胸口的伤还疼吗?”荧不怀好意地提醒他,“要不要再给你补一刀?”
  达达利亚没有被她的话激怒,他摇摇头:“不一样的,他们是真的会杀了我的。”
  “「他们」是谁?”她一鼓作气地追问道。
  “当然是敌人啊,伙伴…唔唔!”
  达达利亚刚想笑嘻嘻地搪塞过去,便被她用一根本打算用来喂羊的胡萝卜堵住了嘴,他脸上的五官立刻嫌弃到皱成了一团。
  “我说过了,别学他那样叫我。”
  荧本就因为现状困扰得不行,无处发泄的怒火听到他这话顿时又从心头升了起来。
  达达利亚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但愿他没被卷进这件事里来。
  “呜、呜呜…!”
  喉咙深处被最讨厌的胡萝卜卡得死死的,泪水逐渐从达达利亚的蓝眼睛里溢了出来,他难受到整张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着头求饶,示意自己再也不敢了。
  觉得他现在的模样有些可怜之际,一种莫名的,恶劣的愉悦也油然而生。
  …好解气。
  “你昨晚没睡好?”
  荧抽出胡萝卜,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个小骗子捂着嘴巴躲到一旁咳嗽干呕。
  她留意到达达利亚眼睛下方有一圈憔悴的青黑色,是之前没有的,他那张白生生的脸此刻看起来有些病态。
  “咳咳…没睡……”看她手里还握着胡萝卜,他连答话都警惕地捂着嘴巴。
  荧突然觉得手里的胡萝卜比什么审讯刑具都管用,她举着胡萝卜作势要再塞一次:“为什么不睡?有我在睡不着?”
  “我不能睡着,睡着了会…会做梦……”
  不知是害怕又被她塞胡萝卜,还是害怕她生气,达达利亚瓮声瓮气地答道。
  不能睡着…?做梦?
  “…达达利亚去了哪里?”
  她问出了心里真正想问的那个问题。
  “我不就在这…呜!!”
  她不耐烦地用胡萝卜敲了敲他的脑门:“我是说,「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达达利亚原本纯良无害的面容突然扭曲了一瞬,下一秒又立刻恢复了正常。
  “哼哼…他也正处于一场…专属于他的噩梦之中。”
  荧被达达利亚最后的那个表情弄得心里有些毛毛的。
  她后来又尝试了好几遍也没能再从他嘴里问出别的情报来,他什么都不肯说了,一看到她拿胡萝卜就哼哼唧唧地蜷缩成一团,仿佛刚才面露凶光的人不是他。
  “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用手指戳了下草垛子上盘着的那一团。
  按照梦中的日期设定,今天是颂冬节的第一天,集市上应该很热闹。
  达达利亚偷偷露出一只眼睛观察她,看到她已经把手里的胡萝卜丢去喂羊了才敢放心舒展开身体:“嗯…!要去!”
  再次来到海屑镇最中心的那条街上,面对相同的场景,荧的心情却是大大不同。
  这里和她记忆中一样热闹,但却多了几分阴森的鬼气。
  驻足仔细听的话,就会发现每个人嘴里都在重复着那一两句台词。
  「啊,真热闹。」
  「好多人啊。」
  「妈妈,我要吃那个…!」
  繁华的街头人声鼎沸,却也死气沉沉。
  荧不知道这个梦境有没有边界,但能肯定的是,这个世界绝对很大,大到足以将现实里出现过的所有场景完全一比一复刻进来。
  须弥水天丛林…她的尘歌壶,列车沿途的城市乡村,海屑镇。
  此前在须弥经历过的「花神诞祭」,梦境的范围也仅仅只有一个须弥城那么大,尚且需要教令院和神之心在背后不断供能。
  维持这个梦境,一定需要消耗极大的能量,是什么在支撑着这庞大的能源供给?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买!”
  一旁的达达利亚轻轻地勾了勾她的小指头,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
  “…反正不管买什么,吃到的也都是各种罐头食品的味道吧?”
  听着她扫兴的抱怨,达达利亚只是像犯错的孩子那样缩了缩脖子:“对不起…我没吃过那些,想象不出来它们的味道……”
  其实,他有吃过这些食物的记忆,但他已经想不起来它们的味道了。
  “你吃过冬都中心广场的冰淇淋吗?”荧随手买了个冰淇淋,尝起来居然是土豆泥加白砂糖的味道,“很好吃的,和这个完全不一样。”
  “…没吃过,我…我没有钱。”
  他跟踪他们的时候也去过那里,看到他们两个人一起在广场上散步,买冰淇淋,亲吻……
  他虽然没吃过,但他能想象,那一定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她替他打抱不平:“多托雷这么抠?连零花钱都不给你。”
  他点点头:“在研究所里…吃饭不需要花钱。”
  “那海鲜呢?”她又问,“我是说活的,现捞现吃那种。”
  “罐头的话…吃过几次,”达达利亚努力回想了下,“至于活的,那个人不喜欢空气中有鱼腥味,所里不让养鱼。”
  之前有个研究员在自己的工位上养了一缸小金鱼,还被骂了。
  那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活的小金鱼,他偷偷把那人丢到垃圾桶里的金鱼捡回来用脸盆养着,可能是缺少制氧的设备,它没活多久就死掉了。
  荧试探地问他:“以后我们一起去吃吧?很好吃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以后?”达达利亚跟着重复了一遍。
  她看到他的眼睛很明显地亮了一下,随即又立刻暗淡了下去。
  “是啊,你不想吗?”她继续撺掇他,“手臂那么大的虾,盆那么大的螃蟹……”
  他坚定地摇了摇脑袋:“…不想!”
  “骗人,你明明很想。”
  …她都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了。
  “你吃过璃月菜吗?金丝虾球、水煮鱼、烤吃虎鱼……”
  达达利亚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似的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他全都吃过的,只是那些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她明知故问:“为什么?你不是听得很入迷吗?”
  “你故意的,你知道我喜欢你,你说的东西我也全都会心生向往…所以,不能听你的话。”
  他一脸的沮丧,撒气地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就这么永远一起在这里生活下去不好吗?你想要的…我都会努力给你的,至于食物不好吃…我也会想办法的。”
  天空突然无端地阴沉了下来,隐隐有了些暴风雪的前兆,路上的镇民仿若无知无觉未闻未见,如剧场中的提线木偶般继续着他们的活动轨迹。
  “你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做他的替身吗?”没有被周遭环境的变化震慑住,荧迅速镇定下来,“你屡次故意露出破绽,就是想让我分辨出你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时候都已经不是经验不足和愚钝能解释的了,根本就是故意的。
  “我想…你要是能喜欢上我就好了,我是说,现在的我。”
  达达利亚抬起手,隔着手套轻轻触碰着她的脸:“抱歉…让你经历这么痛苦的事情,但请你放心,等一切结束后,我会删除掉这段让我们都不愉快的记忆,成为你喜欢的那个达达利亚。”
  “你顶替了他的人生,就等同于抹杀了你自己的存在,”荧深吸一口气,“做你自己不好么?我从来都把你当成是另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长得像达达利亚」的替代品!”
  “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达达利亚打断她的话,与此同时,一道紫色的闪电在他身后落下,原本零星的细雪骤然间变大了,伴随着狂风在空中肆意乱舞,“你也认为我是冒牌货,对吗?或许是吧,但我从一开始就是作为「达达利亚」而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这一切…原本就是属于我的。”
  “…我宁可永远被当作替代品,也不想再次失去现在的这一切了,”他的眼眸变得暗淡下来,里面找不到一丝光亮,“我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还有…你。”
  “再次…?”荧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异常的关键词,“多托雷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和达达利亚…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的爸爸妈妈…?他难道不是多托雷从哪里找来的和达达利亚相似的人吗?
  达达利亚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他沉默了许久,忽然又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前面有好大的冰雕,我们过去看好不好?”
  荧也没办法再继续问下去了,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楼,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瞬间崩溃,坍塌。
  “嗯,走吧。”
  这次,她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天气渐渐恢复正常,隐约还能看到些许难得的阳光,仿佛刚才的那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今天的晚饭自己一个人做,真的没问题吗?”
  荧有些不放心地又看了厨房一眼,只见达达利亚如临大敌般地站在案板前,他深吸一口气,握住了菜刀:“嗯,没问题的。”
  “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不知道是不是在和真正的达达利亚较劲,晚饭他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她插手,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完成。
  烹饪是达达利亚的兴趣爱好,有他在家的时候,其他家人一般都默认他来下厨,不会去跟他抢厨房——他们不得不承认,阿贾克斯的厨艺确实是家里最好的。
  “小荧,快过来。”
  一来到客厅,荧就看到达达利亚的妈妈坐在沙发上朝她招手,她已经准备好了甜点和茶。
  荧刚走过去,达达利亚的妈妈就从身边的篮子里取出了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贴到她身前比划,嘴里郁闷地嘟囔:“真是奇怪了,我记得之前有给你准备毛衣啊,但无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件是我重新织的,花色和图案你都还喜欢吗?”
  这件毛衣和现实中的那件样式分毫不差,但尺寸却刚刚好。
  荧心下一沉,糟糕,这个妈妈果然是真的。
  这件事居然把他的家人也牵扯进来了。
  “谢谢妈妈,我很喜欢,荧将嘴里客气的话咽了回去,客气在这个家里只会显得疏远,不够亲热,“好香啊,今天的点心是黄油蛋糕吗?”
  “猜对了,小狗鼻子还挺灵,快吃吧,”达达利亚的妈妈放下毛衣,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扰,“就是我前几天买的肉桂粉不见了,不然还能做肉桂苹果蛋糕,唉,是不是年纪大了开始健忘了?”
  “怎么会,一定是被阿贾克斯拿走忘记放回去了,您别担心。”荧安慰道。
  见达达利亚的妈妈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问:“…还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我给大家准备的毛衣样式突然变了,”听了她的话,达达利亚的妈妈终于流露出不安的神情,“变成了…两年前颂冬节的那套,我记得清清楚楚,两年前我织的是棕色的小熊图案,去年是黄色的小鸭子,今年是橙色的小狐狸。”
  …两年前吗?
  荧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她抬起头看向墙上挂着的日历,日期刚好也是两年前!
  达达利亚的妈妈顺着她的目光也望了过去:“呀,这日历…怎么回事……”
  “妈妈,您先冷静下来听我说,”见再也隐瞒不下去了,荧握住她有些颤抖的手指,“因为一些原因,我们现在被困在了两年前的一场梦境中,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都请您不要害怕……”
  她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达达利亚的妈妈也不知道听懂了没,全程一直没有开口打断,只是不住地点头。
  直到她说完,才感觉到一股同样温暖的力量握住了她的手:“嗯,妈妈都清楚了,你不要着急,有什么想法尽管放手去做,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说,不要自己一个人全担着。”
  “怪不得…总觉得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还以为是上辈子的缘分呢。”
  明明自己已经害怕到眼眶都红了,达达利亚的妈妈却还在强撑微笑着安慰她:“不怕啊,就算真有什么事,我们大家也能一起帮着想办法,有妈妈在呢。抱歉,这次…是阿贾克斯拖累你了。”
  真正的儿子不知所踪生死不明,而厨房里的,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怪物。
  自己养育的孩子有所变化,做妈妈的又怎么会感知不到?她从见面起就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是我自己太掉以轻心了,”荧特意告诉她这些,就是担心「他」会对达达利亚的家人下手,“还有,您要小心那个人……”
  “嗯,我会的,”达达利亚的妈妈轻轻叹了口气,“但我总觉得这孩子对我们也没有恶意,他以后…会怎么样呢?”
  荧能理解她的不忍心,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能够大团圆包饺子解决自然是最好,任何一个人受伤她都会难过的——除了多托雷。
  “不知道,但如果他愿意放我们离开,我也会尽力帮他脱离坏人掌控的。”
  “怎、怎么样…?”
  达达利亚忐忑不安地攥紧了围裙的下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下厨。
  “…相似度能达到百分之八十,”荧忍不住又叉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很不错了,毕竟是你第一次做饭。”
  她都已经做好了吃「奇怪料理」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入口的竟然是美味佳肴。
  “原来…给人做饭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我好像也喜欢上做饭了,”达达利亚笑眯眯地看着她吃肉,“啊,嘴巴边上沾到汤汁了。”
  “哪里?”她伸出舌头舔了一圈,但什么都没舔到,“现在还有吗?”
  “我帮你……”
  他忽然弯下腰,在她嘴唇上舔了一下:“现在没有了。”
  “你啊,不可以随便这样舔人。”荧拿这个家伙实在没办法。
  尽管知道不是同一个人,但她和达达利亚亲密惯了,被他这样亲近,一时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真的太像了。
  “我才没有随便…我只亲过你一个人,”达达利亚不高兴地噘起嘴,“他都可以亲……”
  “他是他,你是你,”荧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小孩子家家不要问这么多,赶紧把菜端出去。”
  达达利亚委屈地端起菜:“哦……”
  背过身时,他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偷偷上翘了起来。
  ——这果然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达达利亚的妈妈跟孩子们说了些什么,吃完饭,正在收拾碗筷的托克主动地叫住了正欲躲回房间的达达利亚:“哥哥…等一下要不要和大家一起看映影?”
  “…我吗?”达达利亚看起来有些局促,他下意识扭过头想要征求荧的意见,见她点了点头没有反对,这才敢应承下来,“好啊。”
  今晚挑选映影带的特权落到了达达利亚的头上,他毫不犹豫地从中挑选了一部老少皆宜的家庭喜剧片。
  说是轻松喜剧,过程却有些催泪,讲述了一个由于战乱与家人失散的少年,在经历一段啼笑皆非的旅程后重新找到回家之路的故事。
  “真好啊,他的家人一直相信他没死,还等着他回家。”
  临近片尾,看到主角一家人团聚的画面,身侧的达达利亚小声感叹道。
  荧本想问他你的家人呢,又想到阿茂的情况,只好安慰他:“…以后一定也会有人愿意像这样等你回家的。”
  他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将脑袋枕到她肩膀上,像小动物一样轻轻蹭了蹭。
  “达达利亚…?”
  映影结束了很久,大家都打着哈欠互道晚安回房间了,肩膀上的达达利亚还是没有动静。
  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想到他乌青的黑眼圈,荧觉得他可恶之余又特别可怜。
  算了,让他继续挨着睡吧,难得他能安心睡着。
  她也很好奇…他睡着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等着等着,荧不知不觉地也跟着睡着了。
  再次睁眼,面前是一片浩瀚的宇宙,宇宙之中悬浮着无数道紧闭的门,她整个人也失重般地飘了起来,身旁熟睡的达达利亚不知所踪。
  ——这下玩大发了。
  荧在原地徘徊了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其中的某一扇花纹奇特的木门。
  门背后,是茫茫的沙漠。
  这给她干哪儿来了?这还是至冬吗?!
  直到看见几个滚过去的风滚草和路过的野生驮兽,荧才终于敢确定这里是须弥。
  突然间地动山摇,就连地上的尘沙都飞扬起来糊了她一脸,她被呛得连连咳嗽,忙找了个高地查看附近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一座山正在缓缓朝她走来。
  她连忙手搭凉棚仔细端详,这哪里是山,分明是一座山那么高的独眼巨宝!!
  荧以前也开过这玩意,知道它脑袋上边有驾驶舱,正当她透过驾驶舱的舷窗好奇到底是谁在驾驶这台沙漠巨宝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哥哥?!
  她看到了空、托克、达达利亚还有一个有些眼熟的黄毛…等等!这黄毛不就是她自己吗?!
  “好人哥哥!轰那里!那里有块大石头!快用大炮轰它!上面好像还停了只黄头白身的鸟儿!今晚我们可以吃烤禽肉了!”
  隐约间,她仿佛听到了托克欢快的叫声。
  什么大石头,巨宝瞄准的方向,不正是她站着的地方吗?!能把她一个大活人看成鸟儿,熊孩子什么眼神!
  …等回去就让你哥哥带你去配副眼镜!
  不对!她得先有命回去!!
  顾不得再犹豫什么,她连滚带爬地顺着来时的路逃回了门外。
  荧靠在门背上气喘吁吁,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这是什么…是托克的梦境吗?
  …为什么托克会梦到哥哥?难道他们以前见过?
  知道门背后是什么,荧心里也有底了,还好不是什么随机生成的恐怖场景。
  接下来…她的目光锁定了另一扇粉红色的门,这个光是看外观就充满了浪漫色彩,或许是某个少女甜甜的梦乡。
  虽然偷窥别人梦境是有些不道德,但为了找到拯救大家的办法,她可以豁出去。
  “安东君——!上学——要迟到了哦!”
  青梅竹马的少女娴熟地从相邻的阳台上翻了过来,透过玻璃窗,她发现少年还在床上酣睡。
  她悄悄地推开窗户,蹑手蹑脚地走到少年床前,猛地一掀被子:“起、床、啰——噫呀!变态安东君!居然只穿着内裤睡觉!”
  而安东君,这个梦的主人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来人是青梅竹马的千和,他立刻满脸通红地拉起被子掩盖住自己的身体:“千、千和酱!你怎么又擅自进来了!就算是青梅竹马…我、我也已经是个男人了哦!”
  “安东是笨蛋…!要不是担心你迟到谁要来找你!再也不理你了!笨蛋笨蛋笨蛋!”
  气鼓鼓的千和酱翻窗子逃走了。
  与此同时,荧也默默地关上了门——在叼着吐司面包撞人的天然呆电波转校生和清冷严肃但反差萌的眼镜娘风纪委员前辈登场之前。
  …就当作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吧。
  “总裁,这是这季度蒙德、璃月和枫丹那边的火水订单,请您过目。”
  闻言,办公桌后的女人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凉薄的笑意,她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手中盛满透明酒液的高脚杯:“呵,天凉了,让晨○酒庄破产吧。你,晚上提壶开水去把他们酒庄的发财树浇死。”
  “啊…?总裁,人蒙德老板也不兴养发财树啊,上回针对潘塔罗涅旗下酒庄的手段在他那行不通的。”
  “蠢材!你不会现买一棵发财树种他家葡萄园里?藏隐蔽点!别被人发现了!快去!”
  “…是!!”
  ……
  担心自己窥见商战的肮脏内幕会被灭口,荧再度迅速地关上门。
  对不起,打扰到未来总裁的宏图伟业了。
  …大人的世界就是要比小孩子的梦要更残酷一些呢。
  荧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缝,发现不是什么非礼勿视的场景后,顿时舒了口气。
  至冬宫。
  “祝贺你,同志。”
  “还这么年轻就获得了如此伟大的成就,祝贺你,年轻人。”
  “女皇陛下也会为你的杰出而感到骄傲。”
  达达利亚的哥哥众星捧月般地被胸前佩戴着累累勋章的将军元帅们环绕着,他是本年度「至冬英雄」称号的获得者,即将要被授予来自女皇陛下的封赏。
  “这把全至冬最伟大的全自动手枪,将以你名字的缩写命名……”
  面对来自国内外知名媒体记者的采访,这个红头发的年轻人不禁喜极而泣:“妈妈!爸爸!我上报纸了!”
  荧拼命克制住自己,直到回到门外才敢放声大笑出来。
  …好吧,这是到目前为止最健全的一个梦了。
  这又是哪,场景好眼熟。
  …渊月螺旋?
  谁这么可怜啊?连梦里都在打深渊。
  “有大家在身边,伤口就…痛死了!”
  啊,班尼特怎么在这里?
  “可叹,落叶飘零…往返自然!”
  等等!万叶!现在还不能扩散!
  “嘿…哈!锅巴,喷火!”
  不行…光凭这三个孩子伤害完全不够!将军呢?阿蕾奇诺又去了哪里?!莱欧斯利也行啊!
  荧一时忘了自己正身处于某人的梦里,她拔剑就准备上前救场。
  但有人先她一步冲了上去。
  “势如狂澜——!”
  这招式…难道是他?!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场上,不知为何,身形却比她记忆中的要小上好几圈。
  他们四人一套行云流水的攻势下来,方才还气焰嚣张的敌人皆被尽数诛灭,一个不留。
  …赢了!
  正当荧还在庆幸这次没有人受伤,一个人悄悄走到她身后,伸出双臂抱住了她。
  “…达达利亚?”她试探着问道。
  难道…这是达达利亚的梦境?
  “嫂嫂别回头,我是我哥。”
  背后,一个来自少女的声音如是说道。
  …感觉好累。
  荧心情复杂地关上了门。
  但她没有时间休息,在达达利亚醒来之前,她要尽可能多地在梦境中找寻离开的线索。
  接下来开哪扇门好呢?
  两扇完全一模一样的门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两扇门的位置如镜面般对称,不像其他的门,都是随意地悬浮在空中,它们一明一暗,仿佛暗示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紧密关系。
  荧下意识就想要去开那扇处于明亮之中的门。
  但当她的手即将接触到门把时,她又突然反悔,转身拧开了那扇处于阴影之中的门。
  门背后隐隐传来的哭泣声让她无法坐视不理。
  不知道是什么人居住的房间,狭窄逼仄到只能堪堪放下一张床。
  “妈妈…爸爸…呜……”
  床上没有人,而房间的角落里,一个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孩子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呜咽。或许是不想被别人知道,他连哭都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伙伴…救我……”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荧条件反射地就想到了达达利亚,他总爱这么叫她。
  面前的孩子…难道是达达利亚?
  橘红色的头发,苍白到仿佛没见过太阳的肌肤……
  …是他?
  她刚想伸手抬起他的脸确认,但她的手居然没有实体,直接从他的头上穿了过去。
  …怎么回事?她碰不到他,刚才在冬妮娅的梦境里,她明明还和冬妮娅有过肢体接触。
  难道是因为两人所处的时间线不同?刚才他们的梦境都是现在或是未来,而这个梦境里的达达利亚则处于过去。
  ——这是他曾经的记忆,她无法改变,所以不能触碰。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孩子立刻停止了哭泣,他用袖口抹干脸上的泪水,像一头未经驯化的野兽那样戒备地盯住了房门。
  荧看过达达利亚小时候的画片,如果忽略掉这孩子脸上此刻显露出的不屈和怨恨,他们简直毫无二致。
  毕竟那个真正的达达利亚在四五岁时,也还是个只知道抱着大饼啃的傻孩子。
  楼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最后在门外停了下来。
  “咔嚓。”
  门锁被人打开了,多托雷戴着他那张讨厌的面具出现在了门口。
  小达达利亚第一反应就是想往门外逃,但他的尝试很快就失败了,他整个人被多托雷拎着后衣领提了起来。
  “放我出去…!你这样陷害同僚,女皇陛下要是知道,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小达达利亚在多托雷手上不断挣扎,拼了命地伸长腿想往他身上踹,但奈何腿太短,连多托雷的实验服外袍都没能沾到。
  执行官的记忆已经开始在他的大脑中复苏。
  “…同僚?女皇陛下?呵呵,”多托雷丝毫没被他的话吓唬住,像丢垃圾那样把他又丢回了这个笼舍般的房间里,“就算放你去跟女皇告状,也不会有人相信你的。”
  以前的他对上二席尚可过上几招,但现在这样弱小的他,完全不是多托雷的对手。
  活下去…只要他活下去,一定能找到逃出去的办法。
  他一生下来便拥有达达利亚全部的记忆,从记事一直到这份备份被保存下来的那天。
  虽然幼童的大脑发育得不完全,还不足以立刻消化所有的信息,但他清楚地记得,他叫阿贾克斯,他有家人,他的家就在海屑镇。
  为什么会被丢到这里遭受折磨,是因为他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被家人抛弃了吗?
  有没有人能够来救救他?只要能把他从这里带出去,他以后一定会做个乖孩子…再也不贪吃不调皮了……
  这里的东西好难吃…尤其是蔬菜,吃起来像绿化带一样,人也都很凶……
  他都快要忘记妈妈做的面包有多柔软,爸爸熏的红肠有多好吃了……
  有时候,他甚至都怀疑他们只是源自于一个孤儿可怜的幻想,是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如果他们是真的,为什么家里丢了孩子他们不着急?是因为这里太隐蔽了他们找不到吗?
  后来,他又长大了一点,恢复了属于执行官「达达利亚」的记忆,他经常做梦,有时候还会梦到记忆中那个骑士一样的女孩子打破牢笼,将他拯救出去。
  她抱着他小小的身体,温柔地笑着说,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我来晚了。
  她像个真正的骑士那样,带着他回到了海屑镇。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还有…她,大家一起围坐在火炉边,好暖和。
  达达利亚偷偷将练习册的纸撕下来给家里和「伙伴」写了无数封信,但一封都没能成功寄出去。
  他向这里负责给他送饭的研究员求助过很多次,许诺帮他寄信会给他们很大一笔酬劳,但每次他们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然后把他的信上交给多托雷,换来一顿挨饿或是和怪物的「争斗」,有时甚至还会给他注射大量精神阻断剂,美名其曰「锻炼抗药性」。
  拜这一支支精神阻断剂所赐,他的思维模式也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那不是你的家人,是「达达利亚」的家人,你只有成为「达达利亚」,才有资格把他们当成家人。”
  “在成为真正的「达达利亚」之前,你的名字,是T-11。”
  当时的他还不能理解这些话背后的含义,一直觉得自己是被多托雷陷害才会变成小孩子的模样,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看到了许多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
  ——他们都是「达达利亚」。
  回忆的时间线似乎又前进了一些,再次出现在荧面前时,达达利亚已经是个比她还要高出大半个头的少年了。
  实际年龄不到两岁的他被注射了特制的生长激素,伴随着无时无刻的生长痛,他过早地长成了少年的模样。
  达达利亚似乎完全消化了那些记忆和他现在的身份,稚气未脱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半点彷徨与愤怒,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和冷漠。
  “今天也没来……”
  达达利亚在日历上又画了个叉,像这样的叉,他记不清自己究竟画了多少个了。
  六百个,还是七百个?每天的训练和「争斗」都那么枯燥无味,他连今天明天都分不太清了,时间在他身上已然失去了意义。
  他都已经长大到自己记忆中曾经的模样了,还是没有人来拯救他。
  等待着被她解救,曾是他刚出生那半年里最甜蜜的幻想。
  有谁会冒着得罪「博士」的风险,来救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白鼠呢?
  但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可以……
  达达利亚怨恨过她无数次,也自我开解过很多遍。
  她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她也不知道有个人一直在等她来救他。
  现在她既是他的精神寄托,又是他的复仇对象。
  为了自保,他也开始伤害那些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善良和忍让是无法支撑他在这漫长的煎熬中活下来的。
  他们之中,只能存在一个达达利亚。
  再后来的某一天,他听说她把「海勒西斯」给炸了。
  那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也是他最深恶痛绝的地方。
  要是…能再早一点来,是不是就可以把他也一起带走了?
  他怨过她,也恨过她,但这一切的感情,在医院见到她的那一刹那又瞬间全转化成了百分百的喜欢。
  当时他作为所里唯一的「达达利亚」,已经有了参与会议的资格,得知「Dolores」刺杀失败的消息后,他主动请求上去支援,或许是出于想看热闹的心理,多托雷同意了。
  这是达达利亚第一次离开研究所,也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直接地看到了她,而不是通过记忆或图像之类的媒介。
  …原来是她,怪不得「Dolores」会失败,就算是他亲自出手,也是会失败的吧。
  “你是谁?”
  浴室里,明明第一眼就认出了她,他却还是故意用刀比划着她的脖子这样问道。
  她现在很虚弱,就算他不借助别的力量也能轻而易举了结掉她。
  杀与不杀的念头在脑海中来回出现。
  他当然爱她,但有多爱,就有多恨。
  “我…我来给你送礼物……”
  看着她颤颤巍巍递过来的那两只小纸鹤,尽管知道这是她拖延自己的借口,但他还是为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而倍感欣喜。
  他果然…还是最喜欢她了!
  如果他完全成为达达利亚,她也会…喜欢上他吗?
  一片漆黑。
  这场充斥着某个人回忆的噩梦已然落幕,荧在原地又站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还有另外一扇门没有打开。
  那扇门中上演的,又会是谁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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