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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相认

  一夜春宵,纪行止第二日起来时,身边早已没人了,她从乱糟糟的床褥里坐起来,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酸,尤其是腰,仿佛被马车撞了一样。
  纪行止下了床,换好衣服、整理好仪容才挪了出去。早上的红袖招没什么人,只有一楼大堂里仍躺着几个醉鬼,她慢吞吞下楼,感觉每一步都是软的,到了一楼时正好遇见老鸨王妈妈,她仍然摇着扇子,笑意盈盈地问道:“玉姑娘,昨晚睡得好吗?”
  纪行止不想理她,但走过去两步后,又想起什么,回头问:“你们这里最近收的天乾小馆叫什么名字?”
  王秀先是被她喑哑的嗓音吓了一跳,而后愣了下才回道:“红袖招只收地坤啊,哪里来的天乾小馆?”
  纪行止皱起眉:“你们不收天乾?”
  “是啊,红袖招不收天乾,若是想玩这个,姑娘可以去青斋看看,他们那里好像是有的。”
  纪行止脸色彻底黑了,她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此后五天,左相待在府里称病不出,最开心的大约是当今圣上,没有左相的五天,她神清气爽,上朝时腰板都挺直了。
  这几天想要来拜访的人都被纪行止谢绝了,一个也没能进来,就连刚回京准备参与太后四十诞辰的几个公主皇子,也被她关在门外,一点面子都不给。
  姜菱同样被关在门外,看着皮笑肉不笑的相府管家,她客气地笑笑,让林躬自把礼奉上:“既然纪相身体不适,我就不多叨扰了,这是我从云州带来的特产,是我的一点心意,麻烦秦管家帮我送给纪相。”
  秦岩点头:“不麻烦不麻烦,您的心意,我自然会传达给大人的。”
  两个人又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话,才告别离开。林躬自和姜菱一起坐在马车里,抱怨道:“这京城也太多规矩了,咬文嚼字的,一点也不像我们云州敞快,殿下,我们真要在这里呆三个月啊?”
  姜菱却迟迟不回话,林躬自转头看她,却见她托着下巴发呆,林躬自叹了一口气,知道她又想起青楼那个姑娘了。
  自从五日前殿下一脸惊慌无措地跑回来,此后几日她便一直这样子,前日她终于忍不住去了青楼询问,却因为不清楚自己当时在哪个房间,又没看清那人的脸,当然也找不到人。
  那到底会是谁呢?
  姜菱百思不得其解,当日一觉醒来她便看见身边睡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她虽不记得那晚的具体情况,但显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她穿好衣服就惊慌跑了回来,甚至没看一眼那人容貌。
  回来后正好碰到在暂住的府邸急得团团转的林躬自,对方一看到她,就夸张地扑到她身上抱住她的腰哀嚎:“殿下啊你吓死我了,你昨晚去哪儿了?!”
  “我倒要问你!”姜菱把她提起来,质问道:“昨晚你我在一起,今早我为什么在红袖招醒了?”
  林躬自也委屈:“昨晚我带殿下离开,殿下非吵着难受要喝水,我就把殿下放在大堂里去接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我接好水回来殿下就不见了。”
  姜菱震惊:“难道我自己跑到别人房间去了?”
  林躬自道:“有可能。”
  姜菱顿时觉得五味杂陈,之后几天也心神不宁,因为找不到人,她精气神儿都没以往好了,像朵蔫掉的小花。
  林躬自犹豫了一会儿,说:“殿下,我觉得你不必挂怀,那人想必是青楼的妓女,可能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殿下,人生第一次竟然是和一个不知名的风尘女子过的,这才是要心痛的。”
  “你说的什么话?”
  林躬自被她瞪了一眼,瘪了瘪嘴,继续说:“我就是想说,实在找不到就算了,三个月过后我们就要回云州了,难道殿下找到她还要赎下她带回云州吗?”
  姜菱犹豫了会儿,嘟囔道:“我确实这么想的。”
  那时她仓促间瞧见了床单上干涸的血迹,便知道那人估计也是第一次,想必她那晚并不温柔,应该是很疼的。
  她从小被教育要谦卑恭谨,哪里经历过这种事,即使对方是个风尘女子,她也觉得有些愧疚。
  林躬自唏嘘道:“殿下就是太温柔了,但殿下还是少去红袖招吧,若被认出来了就不好了。”
  姜菱又瞪她一眼:“还不是你非要瞧瞧天下第一青楼什么样子?不然我那晚会去吗?”
  林躬自闭嘴了。
  过了会儿,姜菱又说:“还有大半个月才是太后娘娘的诞辰,阿娘一直说让我常和荣太妃娘娘多走动,这几日我却一直没去拜访,你快想个赔罪的礼物,明日我们进宫一趟,去探望一下太妃娘娘。”
  林躬自道:“将军不是准备了礼物要殿下送给太妃娘娘吗?”
  “那是我阿娘准备的,又不是我准备的。”
  林躬自又唏嘘:“殿下就是太有原则了。”
  第二日,姜菱先去了慈宁殿拜访了太后娘娘,而后才去揽月宫探望荣太妃。荣太妃见到她分外开心,对着她的脸蛋又揉又捏,回忆道:“小五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当年你就那么大一点,又白又软像个糯米团子,可爱极了,不过现在也不赖,你都是个顶顶漂亮的大姑娘了。”
  姜菱乖乖任她揉捏,之后才送上礼物:“这是我娘托我送来的云州小吃,这是我送您的东珠粉。”
  “有心了。”荣太妃打开那盒包装精致的云州小吃,眼圈微红,脸上也浮上些许惆怅:“唉,仔细想想,我竟已离开云州快二十年了,也许当年……”
  说到这儿,她停下话语,转头冲姜菱笑:“哎呀,不说那些了,对了,小五可曾娶亲?”
  “不曾。”
  “那订婚呢?”
  “也不曾。”
  “小五都十六了,是时候娶亲了。”
  姜菱微微一笑,说:“我在云州随阿娘在军中历练,没有时间去想娶亲的事。而且阿娘说,什么时候我有喜欢的人,什么时候再娶亲也不迟,如今我并没有喜欢的人,自然没有娶亲的心思。”
  荣太妃愣了下,转而勾起唇角,点了点头:“也是,像她说的话。”
  两个人又和和气气聊了好一会儿,大多是姜菱说些云州的趣事和风土人情,荣太妃听着,到了正午时,她忽然哎呀一声,说:“该接琴儿下学了。”
  姜菱眨了眨眼:“九皇妹?”
  “是。”荣太妃拉着姜菱的手,说:“正好,你随我一起去接她吧。”
  姜菱点头:“也好。”
  姜琴在太学上课,因为刚刚四岁,课业并不重,只是去学些启蒙知识,接到后她就钻到了荣太妃怀里,一双葡萄大眼好奇地瞅着姜菱,姜菱瞧她可爱,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叫皇姐。”
  姜琴转了转眼睛,清脆道:“皇姐!”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荣太妃执意要送姜菱到煊赫门,一行人慢慢走过去,路上姜菱见荣太妃抱姜琴费劲,便主动要求自己抱着。荣太妃欣然应允,姜琴也不认生,很快就喜欢上自己的漂亮皇姐,乖乖被她抱着走。
  在出去的路上遇到了不少人,应是刚散值的大臣,有几个姜菱这几日都拜访过,看着眼熟,便互相点点头。快到煊赫门时,却听见后面纷乱的脚步声,姜菱回头,瞧见簇拥着的六七个人,为首是一女子,身着紫色朝服,身姿挺拔如玉。她走路带风,一头如墨黑发被整齐地束进银色珠冠里面,露出一张冷艳精致的面孔。
  柳眉凤眸,清冷凛冽,不怒自威。
  而她身边正是右相,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女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微蹙着眉,察觉到有人看着她时便扭头朝那道视线看去,脸上不耐的表情却猛地一顿。
  一身红裳的少女容颜娇艳,面若桃花,她怀抱着九殿下,对上她的视线后也愣了一下,旋即礼貌地笑了一下。
  纪行止只愣神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常态,大步朝少女走去。
  “咦?”荣太妃也愣了一下,看着名声在外的左相快步走过来,站在她们面前拱手行了个礼,客气问道:“是太妃娘娘啊,娘娘气色不错,最近九殿下学业如何?”
  荣太妃有些茫然,但还是下意识回答:“还好,纪太傅教的很好,纪相费心了。”
  “是吗,那就好,若舍弟教不好殿下,臣便上请陛下更换太傅。”
  荣太妃有些惊讶,心道这人对自己弟弟也不留情,嘴上却说:“没有的事,纪相放心就好。”
  纪行止说完这几句,才仿若漫不经心地看向姜菱,问道:“这位是?”
  姜菱已经从刚才的谈话里意识到这位就是那个称病不出的左相纪行止,忙客气答道:“我是姜菱。”
  纪行止眯了眯眼,声音不带什么情绪:“云州那位……五殿下?”
  “嗯。”
  纪行止突然轻笑一声,抬手行了个礼,道:“那可真是……是臣失礼了。”
  姜菱连忙道:“纪相言重了,我自小在云州长大,纪相不认得我也正常。”
  纪行止浅笑一下,道:“殿下从云州来京,也是为了庆祝太后娘娘的寿诞吗?”
  “正是。”
  女人掩在袖下的手指搓了搓,又说:“殿下千里迢迢而来,昨日来拜访却被我拒之门外,实在是有失远迎,不若今晚臣便在摘月楼设一酒席邀殿下共饮,就当是赔罪。”
  “啊……”姜菱受宠若惊,想拒绝:“这就不必了吧,再说,还有几位皇兄皇姐……”
  “那几位殿下,臣日后自然也会赔罪。”纪行止不给她任何退步的机会,歪头问道:“还是殿下,不想给臣这个赔罪的机会?”
  “纪相说的哪里的话,”姜菱干笑两声,只能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纪行止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抬手行礼后便抬脚离开,右相站在不远处等她,见她回来时眉眼舒展,一早上凝结的郁气都不见了,不免惊奇:“你们聊了什么,你这般开心?”
  “有吗?”纪行止摸了摸自己的脸,恢复原先的面无表情,淡声说:“我邀请五殿下今夜与我共饮。”
  右相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问道:“五殿下温和知礼,又刚来京城,她哪里惹到你了?”
  纪行止皱眉:“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你今早骂陛下骂的还不够吗?现在竟然又要去祸害陛下的姐姐,你不会是在换人撒气吧?”
  纪行止不高兴了:“你在说什么,我骂姜行是因为她过分愚钝,本就该骂,我邀五殿下共进晚餐,又怎么是祸害她?”
  “谁知道你打什么歪主意?”右相瞄她几眼,说:“今晚我同去。”
  纪行止拒绝:“休想。”
  右相哈哈笑了一声,说:“你管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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