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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燕燕 第236节

  马天保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他已经以为自己是个下人,以前是金公馆的下人,现在是祝家的下人,接受教育,做大学生,为国家和人民而发声,这些事模糊的就像发生在上辈子。
  可此时此刻,被同学包围着,让他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大学生马天保,他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帮助别人,去帮助弱者,去做一番了不起的事业。
  可他还记得他身后的妈妈,妈妈怀里还抱着父亲的骨灰盒。
  他回头看,马婶正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她含着热泪,对儿子点点头:“去吧,去吧,跟同学一起去吧。”
  祝玉燕挽住马婶的帮助:“阿姨你也过来吧。”
  马婶连忙说:“二小姐,使不得。”
  祝玉燕:“别叫什么二小姐了。既然来了这里,马同学就是我们的同学,您就是长辈。把那些陈规陋习都忘了吧,就是为了马同学,您也应该忘了。”
  马婶想到马天保,想到要保存儿子的体面,终于忍住不要卑躬屈膝,忘掉自己是下人的事。
  代玉蝉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发现祝二小姐已经把事给办完了,她强留下了马天保和马婶,看到马贵的骨灰就说要葬在学校的墓地里,还立刻去找校长要了批条,还拉着基金会的同学立刻就去帮马贵挖墓穴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马贵的墓碑都由巧手的同学用木头刻完了。
  也不必选黄道吉日,马天保下午四点到的学校,七点,马贵的骨灰就在学校后面的墓地里埋好了。校长还特意来参加了这个“简单”的葬礼,对马天保和马婶鞠躬致意。
  唐校长:“本来这个墓地是我为自己和同僚们准备的。现在马先生既然葬于此,就说明他与我们学校有缘,日后你们也可以常常来看看他了。”
  马天保在马贵的骨灰被埋下来之后就对唐校长鞠了一躬,泪流满面的说:“校长,我想回学校来。不管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扫地、喂猪,我都能干。请让我留下来。”
  马婶看到马贵入土为安,心心念念的只剩下一个儿子了,她索性跪下来求唐校长。
  唐校长连忙说:“马同学,马同学,不能这么做,快起来,快起来。”
  可此时只有他一个人孤立无援,因为其他的同学都帮着马天保说话。
  “校长,就留下马同学吧。”
  “马同学的腿不好也不妨碍他在黑板上写字,当个助教还是可以的。”
  “外面的人都嫌弃马同学腿脚不好不给他工作,我们学校可不能这么对待自己人啊。”
  唐校长无可奈何,兼之也十分的怜惜马天保的遭遇,犹豫了一番就答应让他们母子留下来,反正学校事多,不愁没有地方安置。
  代玉蝉看到马天保又回到学校里了,心中不知悬了多久的大石似乎才终于落了地。哪怕他以前在祝家楼里生活,有祝家资助,可她仍是替他担忧。在潜意识里,她觉得在祝家楼做下人是与马天保不合适的。她希望他过得好,不止是在生活上,她同样盼着他在心灵上能得到释放。
  现在的马天保才算是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她了解他。在学校里为了理想而奋斗,他同样不怕艰难困苦,因为在这里,他的思想和灵魂都是自由的。
  “这下你能放心了吧?”祝玉燕捣了一下她姐。
  代玉蝉揽住她的肩,“小机灵鬼。”
  就算在家里她也有一个知已,那就是她的妹妹。不必她说出口,她就能明白她的心。
  祝家楼前,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徘徊几次才上前敲门,他一边敲门,一边不停的看着身后的大街,好像害怕有什么人会冲出来抓他。
  他身形佝偻,不停的咳嗽着,浑身发着抖。
  他敲了好一会儿的门,不见有人来开,就先离开,过一会儿再来敲门。
  第257章 杨虚鹤
  杨虚鹤躲在楼间的阴影里,这里以前是放垃圾箱的位置,现在垃圾箱不翼而飞,刚好空出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他躲在这里,瑟缩着,不安着,恐惧着,盼着那扇门能打开。
  ……虽然所有的窗户都已经挡上了木窗,而他已经在这里徘徊了四天。
  这幢楼里没有人了。
  他一面清楚的知道这个,一面又不切实际的渴望着能回到那个温暖、幸福、富裕、高级的大房子里。
  他的家就在距离这座城市不远的乡村里。
  祖父是秀才,曾经在金銮殿考出过二百四十七名的好成绩。不过因为选官没有送重礼,被划到了一个著名的穷乡僻壤做官,祖父借病逃回了家乡。
  祖父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他的父亲才是真正的天纵之才。
  而他的母亲,则是一个淫邪之人。
  父亲少有所得,便离家求学,在外十数年只回过四五次家,母亲便在家中教养儿女,奉养双亲。
  他是家中长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
  他亲眼看到母亲与家中长工偷情,就在父亲的书屋内。
  之后,二弟便出世了,与长工长得一模一样,方头阔嘴。
  祖父与祖母并未发现此事。
  而父亲回家以后就发现了,他与母亲争执数次,最后却并没有休掉母亲,也没有对二弟如何,仿佛默认了此事。
  但父亲再次离家之后,母亲竟故态复萌,与村中的货郎有了首尾。
  于是,三弟出生了,与货郎生得一模一样。货郎长相俊美,身材修长,高鼻深目,三弟也长得好看,母亲不知羞耻,从小就爱抱着三弟说这是几兄弟之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祖父略有所觉,但也未声张此事,大约是顾忌父亲吧。
  之后,祖父就去世了,祖母也很快去世,父亲回家奔丧,看到了四弟。
  当着族亲与来奔丧的亲友的面,父亲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唯一的做的就是只抱大姐与他,对二弟与三弟从来不假辞色,连名字都不肯取。
  祖父与祖母都去世后,父亲就没有再出门,在家经营家业,教导他与大姐。
  二弟与三弟不知原由,只是以为父亲不喜他二人,见到父亲总是战战兢兢,从来不敢与父亲亲近。
  自从父亲回家以后,母亲倒是再也没有在外勾搭了。
  他松了一口气,以为不会再出事了。
  但父亲却从此不肯再碰母亲一下。父亲搬到了另一个房子住,借口要读书、交友。彼时谭先生正拟上书之事,就算是乡野之间也时常能听闻。父亲在外多年,交游广阔,时常有人前来拜访父亲,他才知道父亲是多厉害的一个人。
  不久后,乡间征兵,父亲得知此事后,先将大姐嫁了出去,又替他报了一个免征。他是家中长子,承家立业,按例确实是可以免征的。但父亲却没有管二弟与三弟,所以衙门的人来记名,就将二弟与三弟都记了上去,不久后,二人就都征走了。
  母亲原就是不安于室的性格,只是畏惧父亲知道她的丑事才几年不敢生事,二弟与三弟被征走,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可没过几年,父亲突然重病,母亲舍弃家中常用的大夫不去看,竟然求神问卜,讨来不知哪里来的神药,父亲卧床数月,终于不治。
  办完父亲的丧事,他就从家里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去。
  祖父博学,父亲有大才,最后却被母亲玩弄在鼓掌间,可见这世上谁先动手,谁就占上风。
  父亲重情重义,顾忌家族名声,顾忌他们姐弟,却不得好死。
  他不能替父亲张目,不能说破母亲的丑事,因为他是母亲的孩子,若母亲有恶名,最终会连累到他身上。
  母亲害死父亲,并非是为了二弟和三弟报仇,而是害怕父亲最终还是会报复她,所以她才先下手。
  若是他做了对不起人的事,那人是必然要报复他的,不管过去多久,只怕这仇恨也不可能遗忘。
  除非那人是像父亲一样的好人。
  他从村里出来以后,遇上与母亲一般的人就避开,遇上与父亲一样的人才便交往。
  他自知并不像父亲一样有才,但他也可以扮作有才之人。
  他头一次看到祝家楼,就像看到了一座王宫。
  王宫里住着像祖父一样聪明又不失仁慈的祝老爷子,以及美丽动人、又不以家世骄傲的祝大小姐。
  这是一家好人。
  他们因为有钱而变得宽容,不世故、不得意、不自傲。
  他就安心的在祝家楼住了下来。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想要追求祝大小姐的呢?
  杨虚鹤望着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
  这里的街道哪怕没有人打扫也洁白如新。就在不远处,在一街之隔的地方,那里的街道到处都是污水,尿与大便就在水坑里趴着,苍蝇与老鼠到处都是。
  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街道上的祝大小姐,出入都是汽车,家中有十几个女佣服侍,画报上的美国自行车刚登出来,她下一个月就买了一辆,在这条街道上被朋友们扶着车座,摇摇晃晃的学骑车。
  祝家没有儿子,祝家也没有门户之见,祝大小姐不在意别人的家世,不在意是不是有钱,她与所有人平等相交。
  野心开始在他的心底滋长。
  他并不是没有可能不是吗?
  他与祝大小姐年龄相仿,他也曾在父亲的教导下读书习文,他也是书香门弟出身,要不是父亲早死,他并不是配不上的。他来到祝家楼以后苦练英语,就是为了给熟读英文诗歌,可以与祝大小姐唱合。
  果然,祝大小姐没有看不起他,在察觉他的追求之意的时候,也并没有鄙视他。
  他开始追求她。
  虽然祝大小姐并不符合他对妻子的要求。
  在见过母亲那样的女人之后,他更希望他的妻子是一个以夫为天的传统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不需要识字,不需要有知识有理想,她只需要安安静静的服侍丈夫,生儿育女就可以了。
  祝大小姐美丽、张扬、富有。他能被她的美丽吸引,向往她的财富,却无法真正的爱上她。
  她绝不是一个以夫为天的好女人,她太有主见了。
  他本以为结婚以后她可能会改变,但他失望了。结婚以后,他仍然必须像热恋时那样吹捧她、奉承她,他在自己的家里不像一个男主人,倒像是一个赘婿,房子是祝家的,下人也是祝家的,祝大小姐只喜欢跳舞和购物,要不然就是读英文报纸,她从来没有像个妻子一样服侍他,替他烧一碗汤,端一碗饭,替他洗衣,等等。
  而她更是连生两女。
  他的母亲好歹第二个孩子就是个男孩了。
  难道杨家日后要没有男丁继香火了吗?
  另一件让他失望的事就是祝老爷子实在是高寿,时人不过五六十岁就是高寿了,祝老爷子活到了七十岁才去世,彼时他第二个女儿都出生了,他也已经蹉跎半生,一事无成。
  祝老爷子不肯替他举荐,外人提起他,就只是祝家女婿。
  最可气的是祝老爷子去世之前竟然将大半的家产都捐献了出去,只给他们留下了这一幢楼。
  丧礼过去后,祝颜舒辞退所有的佣人,过了半年,竟然还要将祝家楼所有的房子都租出去来应对开销。
  他这才发现,失去了财富和青春美丽的祝大小姐还比不上那些会去洗衣挣一份辛苦钱的贫穷妇人。
  因为祝大小姐只留下了一个佣人,就是侍候她的。哪怕到了现在,她也不肯洗衣做饭,只会出去打麻将。
  他终于死心了,对这个婚姻,对这个妻子。他发觉他并没有从祝家得到什么好处,现在祝家没钱了,他还是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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