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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屿 第65节

  “不能说。”虞楚坚决摇头,“听说说出来,会炼不好,心诚则灵。”
  阮竹清侧眼瞄一眼册子,心说不就练个万鸦壶,还以为是什么呢。至于这么迷信吗。
  “你这样跪着,腿不疼么?起来吧。”阮竹清见她瑟瑟发抖,也是好笑,柔声道,“不就是一万灵石,难道是借来的?”
  “我是替旁人看炉。”虞楚双目不离炉,“一万没了,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啊?谁这么可怕。”阮竹清之所以在宗门内人缘甚好,一是嘴甜,二是大方,当即豪气冲天,“你别担心,若是失败了,我补你一万,你再炼一遍。”
  虞楚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手上仍然稳稳控着火。这少年生得潇洒可亲,穿的是内门弟子服:“你是,林长老的弟子阮师兄?”
  “是啊。”阮竹清捡起八仙扇帮她扇火,“你是火灵根啊,还能控凰火呢。”
  虞楚顾不上说话,赶紧夺过他的扇子,悉心控制。阮竹清看清她的侧脸,发髻梳得和徐千屿似的,气质倒是迥然相异,很有意思。这时,炼器炉“咯嘣”一声响,虞楚脸都白了,跌坐在地。
  阮竹清帮她开了炉槽,一看便笑道:“这不是很好吗。”
  虞楚爬过来,大喜,朝阮竹清鞠了两个躬,便包起万鸦壶走了。
  徐千屿接过银亮的万鸦壶,将壶盖掀起一点,冒了一簇黑红的火星以后立刻盖上,很是满意。心想,果然是人的问题。便将虞楚拍了拍,漂亮的眼睛看着她:“以后我的炉,就交给你了。”
  虞楚仿佛虚弱地摇晃了一下。
  “对了。”徐千屿道,“我帮你报了水月花境,你去么。”
  虞楚“啊”了一声,当场倒地,徐千屿忙将她扶起:“不去就不去,这样做什么?”
  *
  徐千屿记得,夜里提点自己的修士是师兄,其他都不大记得。她忍不住去寻过师兄,虽说他本意好像不想叫她知道此事,见了面或许尴尬。但师兄帮她筑基,总该感谢一下。
  不过童子拦住了她,说沈师兄闭关,归期未定。但有东西留给她。
  徐千屿失望地抱回了一摞书。
  之前沈溯微说,虽不能当场解惑,但等空了会写批注给她,她翻开一本看,里面果然夹着许多纸笺,这些纸笺裁切整齐,全部藏在书里。
  她翻了翻,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将这些纸笺取出来,一张一张排在桌上。
  大约是每日抽空写一点,才完成这项大工程,墨迹对比起来,略有差异。
  沈溯微字如其人,没有铁画银钩,有种秀而敛的安静,隐含风骨。解答问题亦十分简略,能用二字解释,绝不用三个字。
  但凡她画圈的,事事回应,一一解答,积累起来竟然很多。
  徐千屿看着这一桌子纸笺。
  上一世师兄很少给她留下字条,他本就是个不爱多话的人,来去静默,缺乏解释。他们又常在一起,有事便直说了。以至于她对师兄的字迹没什么印象。
  这些纸笺上无非随手解答而已,没有别的内容,但这些都是沈溯微写给她,赠与她的,她可以留着,可以拥有,她便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摩挲半天,看了又看,她方将其一一夹回去,开始看书。
  徐千屿翻到最后一本书的最后一页时,一惊,因为那里竟平展展地夹着一只金色蝴蝶。
  待她翻到那页,蝴蝶忽然起死回生,拍翅翩翩飞出,在她面前盘旋。
  她伸手一捉,蝴蝶幻化成一张纸笺,原是信蝶。
  但纸笺空白无字,是留给她写的。倘若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在此附言给他。
  徐千屿想了半晌,想不出什么好说的,也不愿浪费,一松手,纸笺又变成蝴蝶,在她鼻尖前飞来飞去。徐千屿翘起嘴角,看它一会儿,展开书“啪”地一夹,将它夹回书里。
  徐千屿将书合上,摆放整齐。想了想,又在上面压上一座砚台、一只玉镇纸、再扣一只玉碗,怕那只蝴蝶跑掉。
  沈溯微坐于石洞内,交叠的广袖如云,衣摆如雪,一周天完成,他侧脸生薄汗,目色极明,侧头向光亮处看。
  万物静默,那里唯有打着旋儿的茫茫飞雪。
  第52章 炼器炉(七)
  虞楚记得, 进水月花境,每人最多携带五件法器。
  徐千屿已经得到五件法器,却不满足, 野心越来越大, 逼她炼制一些高级法器。小姐的性子专断, 她不敢拒绝。
  虞楚白日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夜晚幻想自己因太废物在水月花境内被各种妖、鬼、魔吊起来打的场景,便将被子盖到了嘴上,瑟瑟发抖。
  双重折磨之下, 虞楚精神恍惚,眼下乌青一片。
  徐千屿今日准备来个收山之作,无所顾忌地将剩下所有的灵石, 连同从师姐那里赚来的匕首一起倒进炉内:“我准备炼蛟龙鞭。”
  虞楚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灵石, 感觉不妙, 慌忙查看册子, 只见这蛟龙鞭属于最后一张最后一页的高阶法器,废品率接近一半, 当即瞪圆眼睛:“不,我不行……”
  “不,你一定行。”徐千屿冷酷地合上炉盖。
  她横向对比过了,虞楚开炉的运气是这里最好的, 为了得到一条好鞭, 她必须要压榨一下虞楚。
  “赔了算我的。”徐千屿道, “不必紧张。”
  虞楚看徐千屿盯着炉子那灼灼的目光, 也不像是她口中那般不在意。她登时冷汗直冒, 又感到那种窒息的压力:
  小姐对她期望值未免过高, 可她什么都没多做, 全是运气使然。倘若哪一天,好运不降临在她头上了呢?这偏又是她不能控制。这么多灵石,一把烧光了,小姐不得剥了她的皮吗?
  她越想越怕,抓住徐千屿的手,企图让她收回成命,但徐千屿拍了怕她的手,将八仙扇坚定地往她手中一塞,走了。
  虞楚艰难地爬向炼器炉,手上冷汗直冒,几持不住扇,机械地扇了一会儿,忽然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她这几日过于焦虑,已疲累不堪,今日恰如绷断的弦,不知什么时候便睡了过去,竟白日发梦。
  炉内传来“嗤嗤”的响声,虞楚耳尖一动,这响声她很熟悉,是那饼胚发酵的声音,半梦半醒中,她还以为自己在家里烘烤饼糕,顿时用力扇起八仙扇来,使火光乖乖伏于扇下。
  她经常熬夜给小姐烤饼糕,早就形成习惯,闭着眼也能熟练地控火。她耳朵听着声,仿佛看到炉内许多气泡冒出,扁扁的饼胚逐渐鼓起至小杏儿大小,酥皮胀得透明。
  她困倦地打个哈欠,并不理睬,而是等到那酥皮涨破的前夕猛然一扑,将火扇灭。这样才能将饼皮烤得最为纤薄酥脆。
  冷却一会儿,她又捻诀,一条火龙蹿至炉底。
  这次的饼好像揉得有点儿厚,烤了许久也不见焦脆,累得她满头是汗,才听到“呲呲”声,控火翻面。
  中间又重复了几次发酵、翻面,虞楚身在梦中,也没觉得不妥,只觉得这次烤饼糕无穷无尽,很是累人。直到炉子发出“嘣嘣”的巨响,宛如有铁块在内部碰撞弹跳,将她惊醒。
  虞楚一睁眼,片刻,冷汗湿透了小衣。
  她睡着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能睡着呢?她面色煞白,捡了好几次,才将册子捡起来,看了一眼,便瘫坐下去。
  中间操作,她没有一样是按照册子的步骤去做的。
  完了!
  可怕的是,这次开炉,徐千屿说好了要亲自观摩。听到炉响,那是炼器结束的信号,她便走了进来,看着虞楚咬住嘴唇,摇摇欲坠,面无人色地盯着她,奇怪道:“你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虚汗?”
  虞楚想跟徐千屿先行认罪,但小姐给她的阴影太深,她看着徐千屿的脸,说不出话;想到那上万灵石被她一通乱搅,若是出来了离谱的废品,小姐定然一看就知道是她出了差错……
  徐千屿让师兄帮她开炉,只听得身旁“咕咚”一声。
  系统:“虞楚好像吓晕过去了。”
  “……”徐千屿本也有些紧张,但也没想到有人能紧张成这样,“没出息的东西,把她扶到一边躺着。”
  虞楚在晕过去时,做了个离谱的梦:她梦到自己是徐千屿的侍妾,所有亲眷围在她床边,紧张地等她生产。
  她努力了好久,终于“哇”的一声啼哭,产婆颤抖着抱出了一团焦黑色的小怪物,众人哗然。
  小姐就坐在她床边的金丝楠木椅上,她衣着华贵,面色阴沉,一瞥那东西,便叱骂道:“没用的丑东西,丢出去打死!”
  虞楚一坐而起,冷汗涔涔。
  然后她发现现实中的画面和梦中别无二致:她被一件外裳垫着,躺在地上,小姐坐在她身边,她四周围满了同门。许多双充满担忧、关切的眼睛盯着她,见她起身,喜道:“醒了醒了!”
  虞楚一缕头发翘着,一把抓住徐千屿的手:“小姐,我生了吗?我生了什么?”
  徐千屿叫她吓得一怔,自动忽视了虞楚的话中奇怪之处,只是叫人:“把东西拿来给她看看。”
  托盘之内,黑绒垫底,放置一条通体皎白、流畅纤细的长鞭。上面有细小的银鳞无数,光辉闪耀,真似一条沉睡的小蛟龙安静盘着。
  “蛟龙鞭……我炼出来了?”虞楚难以置信地掐了掐自己的脸颊,怀疑自己在做梦。
  徐千屿复杂地看她一眼,那眼神中欣喜与妒忌参半:“什么蛟龙鞭,这是打神鞭。”
  宗门内十大神器之一,打神鞭?!
  虞楚手里被人塞进一本珍宝册,最后一页,以灵力绘制了这条打神鞭的形貌,还附有一行字,她凑近看了一眼,写的是:“打神鞭,某年月日,外门弟子虞楚炼制”。
  “打神鞭是上甲级神器。一鞭下去,可打落修士一层修为,因攻击力太强,未曾在我们那炼器手册上。”
  “虞楚师妹,你好厉害啊。”
  “虞楚师妹,册子上都没有,你是怎么炼出来的?”
  “别挤别挤,让我看看虞楚师妹长什么样……”
  围观场面一时混乱。
  而虞楚一动不动,单用手指抵着珍宝册上那行字,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名字一般。
  虞楚,上面写的是虞楚。
  她自入门以来,从没被人注意过,是角落里一颗野草,藏在石头后面一只小王八,不被人欺负就不错了,何曾有这么多人围着她,念过她的名字?
  她面颊发烧,做梦也不敢这样做啊。
  徐千屿将打神鞭包好,递给虞楚:“我已经同先生说过,叫他为你加一个炉,你以后同我一起炼……干嘛?”
  因为虞楚坚持将打神鞭塞回她的手中,她疑惑道:“你自己炼出来的,给我做什么?”
  虽说灵石是她出的,但炼出这等珍品并不容易,她没有理由侵占,合该算作虞楚的。
  “送给小姐。”虞楚抬头时,竟然泪流满面,“送给你。我要这个就够了。”
  说着,她将珍宝册紧紧攥着,忽然一头扎进了徐千屿怀里,将她抱住。
  片刻,徐千屿感觉襟口湿湿热热的一片,又见扑在自己怀里的虞楚肩胛瘦削,似乎还在颤抖,抖得弟子服的羽毛尖儿乱晃,便将手迟疑地覆盖在她背上,旋即感受到了她胸腔的抽动。
  虞楚在哭。
  徐千屿见过虞楚哭过不少次,不是被她吓的,就是被自己胡思乱想吓的,却没有一次哭得这样安静,这样伤心,这样彻底。
  徐千屿被虞楚紧紧抱着,顿了顿,问系统:“你还记得,虞楚的结局吗?”
  系统:“……想起来了,她在曾是陆呦在外门时的朋友。然后,好像为陆呦担过一次责罚,就被赶出宗门,后续不知道了。”
  都被赶出宗门,后续还能好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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