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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屿 第168节

  沈溯微陡然抬眼,徐冰来凝视着他,一张俊美的面孔冰冷如磐石,不为所动。
  半晌,沈溯微仓促笑了一下:“师尊又要将我关起来吗?”
  “封印已破,你如何保证不入魇?这段日子,平心静气是最好的。”徐冰来道,“事关大是大非,就算让我们两个都填了沟渠,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不是一直心向大道吗?闭关几年又如何?照你修炼的悟性,日后出关必有突破。”徐冰来敏锐地感觉到沈溯微的情绪,有些烦躁。从前将这个徒弟冰封,他毫无怨言。仙途漫漫,沈溯微更如琉璃冰雪,心性通透绝佳,只是蛰伏而已,不应当这么难啊。
  此时却这么大反应,只能是见过了些色彩,便无法回到空寂的世界中去了。短短数年而已,什么东西在牵绊他?
  徐冰来凝视沈溯微的面庞:“我不想搜你神魂。你做个抉择吧。”
  “师尊。”徐千屿随着轰然一声巨响闯进了门内,险些栽倒。
  徐冰来怒而转头:“谁叫你进来的?”
  “外面下雪了。”徐千屿拍着袖上雪无辜道,“我就是试着用剑劈了下,没想到真的开了。”
  背后破碎的门扉噼里啪啦掉落了一地。
  徐冰来再无心力纠缠,扫了沈溯微一眼,重重将茶壶一排:“滚滚滚,你们俩一起滚。”
  第133章 抉择(五)
  回到蓬莱, 师弟阮竹清自告奋勇来接徐千屿,一早便在梦渡翘首以待。
  徐千屿跟他讲了半天孚绍的事,原本相谈甚欢, 他突然一拍自己的脑门:“我今日原本答应一个朋友, 要去为她掌剑的, 我忘了……”
  短短一段时日,他在宗门内又交到了新朋友。徐千屿极为扫兴,但不愿为难他:“这有何妨,我随你一起去。”
  二人穿过重重屋宇, 到一处庭院。这个院落有些像徐千屿刚来蓬莱时住的小院,位置隐蔽;内里有个练剑的女修,满面通红, 施施然走来开门。
  四目相对, 徐千屿暗自吃惊。
  眼前的女修不是别人, 竟是徐芊芊!
  徐芊芊却与往常孱弱的模样大相径庭:她身着劲装, 将一头长发绾起,拿一根簪固定住, 正在练铸剑基。
  看徐千屿的目光落在剑上,徐芊芊不太自在地微微一笑:“小师妹,好久不见。”
  “你筑基了?”徐千屿觉得这幅场景很是奇异,像是做梦, 在袖中掐了下自己的手。当日徐芊芊闭门休养, 说是去寻医问药, 一转眼竟变成了修士。
  徐芊芊还未回答, 眼一瞥, 看到了徐千屿身后跟过来的沈溯微, 稍稍一惊, 面生红晕。
  她也不知在对谁解释:“多亏旁人照拂,将我的病治好,还极幸运地养出了灵根,所以……”
  沈溯微看着她:“养出了灵根?”
  “是了。”徐芊芊不卑不亢,“原本就有的,只是当日受伤才残缺,没有对外讲,现下已经治好了。原本想着练出些成绩再和内门各位打招呼,既然今日见了,便告诉你们罢,我开始修炼了。芊芊入门晚,日后还请沈师兄多多指教。”
  这说辞自然是太上长老教她的。但徐芊芊得了灵根,实现了多年夙愿,狂喜不已。说得多了,她自己都有些信了。
  徐千屿的眼神追随阮竹清而去,想看看他的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见他冲进阁子内,帮一个白衣少女抬出一把石做的重剑。
  这少女身量娇小,帷帽遮面,阮竹清抬了她的剑,她便慢慢走到了徐芊芊身后。看衣着打扮,她是徐芊芊的侍剑童子。所谓侍剑童子,便是主人的陪练。
  不过这侍剑童子看起来不同凡响,少女的面纱被风吹动,隐约可见玲珑眉眼。几人对立院中,气氛变得极为静默。
  徐芊芊看到沈溯微的视线越过她,直直看向身后的少女,柔声解释:“这是我的侍剑童子,小鹿。”
  陆呦似察觉到几人目光,怯怯道:“我貌若无盐,所以戴着帷帽,请恕我不能将帷帽取下。”
  她的声音甜美中带着低哑,但这股腔调,很令人熟悉。
  系统不可置信道:“陆呦!我感觉到了,她竟是陆呦!她不是死了吗?怎么阴魂不散!”
  陆呦没那么容易死,徐千屿早有心理准备。故而此时她先是觉得麻烦,又叹了一声。
  系统道:“为什么叹气?”
  徐千屿:“陆呦都没回成家,看来你只能死在我们的世界了。”
  她在系统被吓哭的同时,将阮竹清扯到一旁,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这便是你的朋友?何时相识的?”
  阮竹清:“你走之后不久。”
  “她是陆呦,是无真师叔之前收在门下,又除名的那个弟子。”
  但阮竹清一脸茫然:“陆呦是谁?我们宗门内还有此人?”又笑道,“无真师叔何时收过徒,千屿,你是不是记错了。”
  徐千屿心中嗡然,放开阮竹清。
  陆呦没死,而且做了徐芊芊的侍剑童子。旁人却不记得陆呦的存在,只记得陆呦的新身份。如此巨大的影响,只有陆呦那个可以迷惑人心的系统能做到。
  可是当日,她分明一剑将系统砍碎了。
  难道它又自己好了?还是后来被人修好的?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徐千屿透过帷帽,能看到“小鹿”冲她挑衅地翘了一下嘴角。
  徐千屿没有恼,绕着她与徐芊芊走了一周,边走便打量,谁知这样的姿态惹恼了徐芊芊,她以为徐千屿在嘲讽她,便道:“小师妹,你若是没事,我们要练剑了!”
  徐千屿正要解释,后领被师兄轻轻一拽:“走罢。”
  在路上,徐千屿道:“徐芊芊的那个侍剑童子,是陆呦。”
  “认出来了。”沈溯微道,根据身高、身形,说话的语气,还有她周身特殊的气运,他基本能确认陆呦的身份,“不过陆呦是雷灵根;但现在那人却是风灵根。”
  徐千屿看了他一眼,觉得师兄没有像阮竹清一样被蛊惑很令人安心;又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前世的信息。
  陆呦会有两个灵根,正巧是风雷双灵根。
  沈溯微又问:“你刚才在看什么?”
  徐千屿:“哦。我想看看陆呦身后,有没有丝线……”
  沈溯微后心发凉,脚步顿住。
  徐千屿知道师兄已明白她的意思。
  双灵根之人,两个灵根共同作用。据传言说,当年灵越掌门尹湘君剥离了一个灵根给妹妹洛水,导致身体出了问题,因此他用傀儡丝控制洛水,使二人形影不离。
  陆呦身怀锦鲤气运,野心勃勃,若非被迫,怎会甘愿做徐芊芊的奴仆。
  徐芊芊身上的灵根,很有可能是陆呦的。
  徐千屿心情复杂,当日她和芊芊也有过一点缘分。她预感到原本无辜的徐芊芊,正在卷入一个阴谋中。
  二人走后,徐芊芊有些失望。
  她已经变成了与大家一样的人,还以为会在沈溯微眼中看出些惊艳之色。但他的视线却仍然沉静,没有半分变化。
  徐芊芊道:“难道我努力练习,仍然无法让他正视一眼吗?”
  “说什么呢?”徐芊芊闻声回头,见白发白须的太上长老穿墙出现在身后,连忙调整好神态,行礼:“外祖父。”
  “修仙之人,第一心气要平。不要把你闺阁内的小家子气带到修炼上来。”太上长老调整徐芊芊握剑的姿势,眼中流露出几分不满。他这个孙女太过懦弱,又没有根基,和当年自己的女儿差远了,于修炼上并非可造之材。
  若非为用她牵制徐冰来,还有试验灵根转移的成果,他也不会花费这般心力教授,拿大把丹药喂出来便是。
  想到这里,他又给徐芊芊切脉,极为仔细地问她灵脉塑成后的感受。
  徐芊芊练得大汗淋漓,也不敢停,柔顺地一一作答。太上长老视线瞥来,陆呦吓得浑身战栗,将徐芊芊的情况事无巨细地报告给他,特意补充道:“方才小姐不高兴,是因为徐千屿来过了。”
  太上长老皱纹密布的脸冷了些:“哦。”
  徐千屿是徐冰来给他的耻辱。如今徐冰来胆敢在自己眼皮下把徐千屿收进门内,更是一种挑衅。
  不过如今太上长老修为逼近化神境,不免万分小心。为了渡劫,他必须游目骋怀,心境平和,不能妄动杀气。
  他闭了闭目:“她已身中莲子连心咒。性命还不把握在我一念之间?区区一个丫头,蜉蝣一般,成不了气候。以后叫她不许来了。”
  *
  这夜里,徐芊芊睡在帐中,陆呦睡在地上。徐芊芊揉着几乎抬不起来的手臂,半年了,还没有铸成剑基,令她心中痛苦:“小鹿,你说,我错过了修炼的年纪,是不是当真没有用剑的可能?”
  陆呦道:“这不一定。我听说当日小师妹十四岁才入宗门,三日便铸了剑基。”
  此话无疑是给徐芊芊伤口上撒盐,令她难堪不已,也令陆呦快意万分。
  徐芊芊沉默一会儿,才道:“小师妹,这般天才吗?今日一闻,才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
  “也不算天才,都是沈师兄教导有方。听说小师妹贪玩,他就追着哄着小师妹练习。沈师兄本就是出类拔萃的剑君,由他看着铸剑基,定然会快一些了。”陆呦道,“不过,铸剑基本就有早有晚,小姐无需过分担心。”
  半晌没听见回应,陆呦爬起来一看,徐芊芊早已睡去,面颊上泪珠还在汩汩地淌。陆呦扫兴,张开五指,盖在徐芊芊喉管上比划,但也只能衔恨收手。
  徐芊芊本该早就入土,才叫她做了替身,获得所有人的宠爱。这一世却叫她为奴为婢,为徐芊芊这个病秧子做衬,她如何甘心?
  可除了用言语肆意地羞辱刺激徐芊芊,她又不敢做出别的行动。
  太上长老和易长老将她的灵根剥离,又令她经脉断绝,已令她如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只有听话。
  陆呦爬到一边,研究自己的系统。
  当日徐千屿一剑令系统报废,易长老却用大阵为其补充了一点灵气,使之部分恢复,因为他们还需要用她的气运影响更多弟子。
  锦鲤商城还是无法使用;系统也无力助她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这点灵气却够她和魔王重新建立感应。
  陆呦此时极为感谢当初的自己:她没能找到的最后三分之一的魔魂,却令谢妄真能苟且偷生,回到无妄崖下休养生息。
  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太上长老。到底有前世的夫妻之情,魔王是救她出去的唯一希望。
  帐中,徐芊芊隐约睡着了。
  自生出灵根后,她频频梦魇,总是回到她儿时那场夺命的宴会上,先是抵死奔逃,后被爹爹抱到水家暂住。
  她讨厌张灯结彩、雕梁画栋的水家。可是在梦中,她走不脱这个给她留下阴影的地方。且水家的景象,一日比一日清晰,如同灵魂再度亲历一般,穿过抄手游廊,越过庭院,进入阁子大门。送风水车吱呀作响,香雾袅袅而升。
  她看见那个趁人之危、勾引自己爹爹的女人。
  水微微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这个女孩子雪腮圆眼,额头上有一枚圆圆的朱砂,她的眼睛生得极美,黑亮神气,天真地扭过头看她,这模样,赫然是稚气的徐千屿。
  水微微把脸贴在女孩子的小袄上,口中喃喃:“这是仙君的孩子,我要等仙君接我们娘俩回去。”
  月上中宵,徐芊芊惊醒,一头的汗,手指微微痉挛。
  太荒唐了,她想。她自离了水家,就没再回去过。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看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定然是今日太上长老、徐千屿都来过,令她挂怀,才做了这样离谱的梦。
  梦到小师妹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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