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偷 （二）

  「我回来了。」
  绍尔退下身上的外套，掛上门口的立式衣架，疲惫不堪地说。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话才刚落，家里的两个小鬼头，便从客厅衝向了玄关。
  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年龄大约4、5岁，一手咬着糖果，一边肩膀还因为过宽的衣领而裸露出来。
  「舅舅！舅舅！」
  这两个孩子，是他外甥与外甥女。
  绍尔蹲下身来，拉好了他们的衣服，有些无力地回应着他们的热情。「……怎么啦？小鬼？」
  「舅舅，我是汤姆。」小男孩奶声奶气地纠正了绍尔的叫法。「不是小鬼。」
  「绍尔。」
  才要回应时，绍尔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一位年轻的妇人也跟着走出了客厅，样子有些担心。这位正是他的姐姐，艾蕾莉.米伦斯汀。「……听说今天码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好像是有小偷的样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绍尔抿脣，站起身。「没事。」
  「那些海盗很危险，你还是要小心。」
  绍尔微微一笑。「今天的不是海盗啦……只是一个孩子，穷得只能偷东西维生。」
  「孩子？」艾蕾莉不敢相信地挑眉。「现在艾布提登也有那种讨食维生的孩子了？他的父母在干嘛？艾布提登明明是一个这么和谐的城镇。」
  「是啊。满可怜的。」绍尔点点头，转开了话题。「好了，我们进去吧。我想吃晚餐了。」
  艾蕾莉缓缓点头，转身朝厨房走去。「知道了，来吃饭吧。」
  绍尔拉着两个孩子来到餐桌前，将他们一一抱上餐椅。此时，厨房传来了艾蕾莉的声音。「对了，今天有一个女孩子来过家里。」
  ……女孩子？当绍尔不明白艾蕾莉为何提起这件事情时，艾蕾莉又继续说了下去。「她是来找你的。」
  这怎么可能？绍尔瞪着大眼，陷入疑惑的状态。「确定不是找错人？」
  身为一个在军中待了十年的退役士兵，怎么可能认识什么女孩子？最近是到了适婚年龄，难道这是姐姐逼婚的新伎俩？
  「嗯，她满篤定要找你的。她说要找绍尔凯尔.米伦斯汀，镇上应该只有你一个绍尔凯尔吧？」
  ……对。这倒是没错。
  「虽然三个街区外有一个已经结婚的老头叫做凯尔肖，但应该不会认错吧？她都说出你的全名了。」
  艾蕾莉急急地端着菜盘来到餐桌上，并将围裙口袋里的一封信掏了出来。「来，这是那个女孩给你的。」
  绍尔接下了艾蕾莉递来的信，还是满脸的狐疑。
  「是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女，咖啡色的长捲发。绿色的眼睛。」
  艾蕾莉的形容突然让绍尔的记忆瞬间翻涌了起来。
  ……啊？是那个小偷！
  「不会是你的爱慕者吧？看你每天在码头工作的英姿，就递情书来了。不过年纪这么小，好像很难当成对象吧……」
  「姊。」绍尔赶紧打断了艾蕾莉的话，「她进来家里了吗？」
  「嗯……没有。」艾蕾莉又从厨房端出了菜，坐上身旁的餐椅。「她听说你不在，拿了信就走了。」
  ……那应该没事吧？她应该没有偷家里的东西……吧？
  「绍尔，你怎么啦？」
  「没事啦。吃饭吧。」
  饭后回到房间的绍尔发现了收在口袋的那封信。坐在书桌前端详了一会儿，还是拆开了。
  【绍尔凯尔.米伦斯汀先生：
  您好，我是今天在码头的那位。我听说你到骑士团岗哨备案的时候，说过不愿意见我，所以我只好写信给您。
  我很抱歉，这是一场误会。我是昨日经过此地，旅居在此的冒险者。我我接到委託，以为您是窃贼，所以想盗回您偷走的东西。
  我贸然行事很抱歉，希望您能见谅。
  如果您愿意，我想当面好好跟你道歉。
  莱緹】
  当然不愿意。
  绍尔还是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个窃盗现行犯可以马上被释放？
  ……她叫，莱緹？
  这小女孩，会用敬语，还会写字。看起来受过教育啊？难道是什么大人物？
  不过以为我是盗贼？是怎样的误会？真是太夸张了。
  绍尔想起今早，两名骑士离去时那轻蔑的神情，他不由得再次燃起了烦闷的怒火。
  到底是怎样的谣传，才会让一个「路过」的冒险者以为我是窃贼？
  总觉得克洛普留下的阴霾总是挥之不去。
  哈……真是，真是愚蠢至极。我现在是怎样？不只让那傢伙左右我的人生，还动摇我的情绪。
  真是受够了。
  这小鬼，以为写一封信过来，我就会原谅你害我受骑士鄙视的苦吗？
  但我还能怎样？
  想要我怎样？
  微弱的火光倒映在绍尔的侧脸，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自嘲的笑容。
  ※※※※※※※※※※
  昨晚没睡好。
  做了个梦，梦到克洛普要进城之前的场景。他嘴里喃喃着：「有个想要的东西……」
  克洛普想要的东西？
  虽然克洛普进城那天，绍尔并没有见到他。但是，身为克洛普的孪生兄弟，让他没能将责任撇开。
  多希望他没被生下来。
  那个从小就知道搞事的傢伙……
  今天也是个好天气。绍尔默默抬头仰望着天空，灿金的阳光，照耀在他脸上，一抹温暖的气息笼罩着他。
  海风徐徐吹送，海洋的腥咸让他此时彷彿置身自由的旷野，远离了现实的束缚。
  最近，码头的货物变少了。大概跟维德尔先生所说的南方货物税有关吧？
  不过正好，今天一点想工作的心情都没有。
  「那个……不好意思？」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绍尔沉浸在一人世界的欢愉，眼前的画面被杂乱的码头场景替代，以及……
  站在他面前的捲发马尾少女。
  「你……」
  「您是绍尔凯尔.米伦斯汀先生吧？」
  啊，那双眼睛。当时还狠狠瞪着我。绍尔皱起眉头。「……你是那个小偷？」
  「呃，很抱歉。」少女赶紧鞠躬。「昨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打算当面跟您道歉！您有收到我的信了吗？」
  「嗯。收到了。」绍尔应声。「但我不想见你，所以烧掉了。」
  「啊？」少女慌乱的抬起头，错愕地看着绍尔。「那、那个……真的很抱歉！那，我要怎么办才好？」
  看着弯腰不起的少女，绍尔感受到有些心寒，她的眼神看起来不像个坏孩子。「那个，你几岁？」
  「我……上个月16岁了。」
  「16？」换成绍尔错愕了起来，「你已经16岁了？怎么看起来像14岁的孩子？」
  少女抬起身来，脸上浮起了一抹无奈。「您是要说我很矮吗？是先生您的视角太高了！才会觉得我矮吧？」
  「你还真没自知之明。现在的冒险者都不用挑选身高的吗？」
  「真是太失礼了！至少我的不用！」
  「讲话礼貌一点，你可是小偷欸，我还没打算原谅你！」绍尔环起手，挑高了眉。「而且我可大你12岁！」
  「是，知道了……」少女再次弯腰。「对不起。」
  「别鞠躬了。你说，你叫莱緹是吧？」
  莱緹再次起身，点点头。「是的，小女子名为莱緹.亚尔格伦。请给我赎罪的机会吧！」
  ……亚尔格伦？没有听过的姓氏，难道不是在首都出生的？好像也不是贵族的姓氏。那她到底为什么可以被释放？
  难道因为她是冒险者？只要说是任务委託就可以无罪释放？
  啊……更令人不爽了。现在的法律让冒险者不用负责做过的事情，却要我背上我根本没犯下的窃盗罪？
  「不用了。你滚吧。」绍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啊，什么？等等？」
  「如果真的想赎罪，什么都别做。快滚。」
  「他好像真的很不喜欢我……」
  当莱緹来到他们相约的餐厅时，佐恩看见失魂落魄且念念有词的莱緹。
  依着侍者的带领，他们来到窗边的坐位。
  「我该怎么办才好……」
  直到侍者替他们上了菜，莱緹也置若罔闻，只是失神地碎唸着。
  佐恩原本想边用餐边欣赏窗外的景色，但真的无法无视来自对面抑鬱的压迫感。好好一个面容可爱的女孩，露出了恐怖骇人的表情。
  「……你怎么了？」叹了口气，佐恩无奈地开口询问。「从刚才就一直……」
  佐恩的话断了。因为他看见抬眼的莱緹露出了楚楚可怜的神情。「米伦斯汀先生叫我滚……」
  「你去找他道歉了？」佐恩边说，边拿起一块麵包，抹上了奶油。
  莱緹点点头。
  「他不接受？」佐恩将抹好的一块麵包，递给莱緹。
  莱緹再次点点头。
  「那就别去了。别找罪受。」
  莱緹有些不满地噘嘴，拿起麵包塞入口中，眼神参杂着忧愁。「我不明白。我已经展现了我的诚意，他怎么会这样断然拒绝？我是真的想弥补他。而且实际上他也没什么损失。他的錶还在，只是錶链断了而已……」
  啊……？錶链断了？佐恩瞠目了一会儿。「那我这下知道为什么他对你这么不客气了。」
  「为什么？」
  「那个錶，是米伦斯汀男爵家的传家宝，艾索尼许精工怀錶。」
  佐恩没想到这句话能让莱緹嘴里的麵包直接喷出来。
  「咳咳！」
  佐恩睨了一眼喷到他身旁的麵包，又看向噎到的莱緹，他将水推了过去。
  「谢谢……」莱緹应声，大口喝水，舒缓了自己的不适。
  佐恩将飞到他身旁的麵包归还到莱緹的餐盘上。「这个，还吃吗？」
  「嗯，谢谢。」莱緹点头，接下了麵包，好像情绪缓和多了。
  佐恩又继续说下去。「米伦斯汀家族作风很低调……」
  听到这里，莱緹再次忍不住地咳了起来。佐恩再次闭上了嘴，喝了口水，决定不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