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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章 世世相保,垂利无穷

  生产资料就是世袭的桥梁,在大明,土地就是最大的生产资料。
  兴安确切的知道了陛下为何要对土地进行集体化农庄化,目的就是减少这种世袭制的危害。
  相比较收租,出海贸易,会增加更多的不确定性。
  朱祁玉拿起了桌上的奏疏,处理着来自京师的政务。
  沉翼沉不漏作为户部尚书,延续了户部一贯的、一毛不拔的特性,和计省一起,对大明的支出,进行了吹毛求疵的盘查。
  一如往常的抱怨着以工代赈的庞大支出,一方面又在积极推动着以工代赈,因为沉翼也明白,要想富先修路,这路是必须要修的,但是昂贵的造价,也让沉不漏牢骚满腹。
  “沉尚书作为师爷是极为合格的。”朱祁玉看着手中的奏疏感慨的说道。
  沉翼在奏疏中提出了自己的谏言,他认为景泰通宝到御制银币之间需要新的货币,景泰通宝的价值太低,御制银币的价值太高。
  换算到后世就是大明眼下的货币只有一百元和一分币,这显然是不符合货币规律的。
  一枚御制银币等于七百枚景泰通宝。
  既然要推行记账货币,就应该完善整个货币体系。
  在这个基础上,沉翼希望增加大小钱以便民。
  具体而言是增加面值为十的景泰通宝铜钱,这是小钱,再增加面值为一钱银的御制银币,这是大钱。
  这样大明就有了铜钱、十枚面值铜钱、一钱银御制银币和一两御制银币。
  朱祁玉最终朱批了沉翼的奏疏。
  一钱银的御制银币,仍然含银七成,依旧可以吹响,依旧十分的精美,比御制银币小了一圈,但是一钱银的御制银币,朝廷和内帑的收益并非三成,而是两成半,因为成本增加了。
  制造一枚一两的御制银币和一枚一钱的御制银币,所需要的工艺、工匠劳动时间都是一样的。
  沉不漏一改往日的扣扣索索的性子,少赚钱也要方便百姓?
  沉翼是大明的师爷,一切以朝廷的财政收入为主,这人属于典型的保守派,连朝廷有点赤字都无法接受。
  朱祁玉想发行点国债,沉翼都扣扣索索,一副朝廷问百姓借钱,暴政虐政的车轱辘话一直说,还跟皇帝砍价到了五百万银币,说到底,沉翼就是不想付利息罢了。
  沉翼赚钱小妙招,就在这十枚铜板面值的景泰通宝身上。
  十枚铜板只是面值,其大小要大于景泰通宝,却远没有十倍,只是大了一圈,成本上涨了不到两成,面值却涨了十倍。
  翻译翻译,就是铜制的小额大明宝钞。
  李贤在南衙僭朝出仕的时候,曾经跟僭朝的主事孙忠、僭朝文武算过一笔账,就是维护一个朝廷的成本极其昂贵甚至是入不敷出。
  但是贵有贵的好处,贵就有权力,发币权也是一种权力,只要大明百姓认可这个面值十枚铜钱的景泰通宝,大明的记账货币就跨出了一大步。
  以大明朝眼下钱荒的状态,不计后果发行宝钞,百姓、商贾捏着鼻子也就忍了。
  连盐引都拿出来当钱用的势要豪右、富商巨贾们是不会挑挑拣拣的。
  毕竟新大明宝钞精美无比,还能到宝源局承兑御制银币,实在不行也能到倭国换取倭银。
  沉翼是个合格的师爷。
  另外一位合格的师爷,大明工部尚书石璞,第七十二次上书乞骸骨致仕。
  石璞年岁已高、精力不济,上次要到开封府治理黄河,就已经开始上书请旨致仕,但是朱祁玉一直以【石尚书看起来很有精神】给否了。
  时至今日,石璞已经真的打不动灰了,言词之间,颇有一种再不准就只能自缢以谢天恩。
  朱祁玉终于准了石璞的请辞,给石璞加了太子少师,送到了讲武堂养老。
  大明现在的致仕和以往的致仕却不相同,现在致仕不再视事,但是并不回乡,而是仍留在京师,加太子少师官,住官邸,俸禄领到逝世的那一个月,不满月按满月算。
  可谓是恩荣至极。
  这是景泰朝的退休制,大明朝正四品以上京官,致仕不离京,加官一级,朝廷荣养。
  朱祁玉付出了俸禄,但是减少了一个乡贤的诞生。
  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后,申时行接任了内阁首辅,这个和稀泥的老好人和稀泥,随着万历皇帝的怠政,终于和不下去了,在万历十九年请辞归乡。
  苏州府在叶向高的支持下推行役田之法,就是将劳役按照黄册进行了摊役入亩,这不是让老申家服役吗?
  结果申时行立刻就带头闹了起来,还威胁当时的浙江巡抚胡雅斋要上京询问陛下为何有辱斯文。
  申时行的理由是[世世相保,垂利无穷,非所谓三代之道公其义而不私者欤]。
  这个理由道尽了官选官到世袭制的真谛,世世相保,垂利无穷。
  朱祁玉搞这个离退休制度,完全是为了防止这些权倾朝野的明公们,回到地方之后,作威作福,形成新的高赀着姓、仕宦子孙。
  减少缙绅、宗族这个蛀虫对大明这棵大树的伤害,首先就要减少缙绅和宗族的诞生。
  这个离退休制度会加官一级,那于谦这种加无可加,又该如何办?
  在奉行可持续竭泽而渔的陛下手下,于谦还想退休?
  而新任的大明工部尚书是工部右侍郎、江淮厂总办王卺。
  大明工部尚书的人选有前往胜州厂的蒯祥,有江淮厂总办王卺,有大明治水至师、巡河御史徐有贞。
  徐有贞和大明皇帝在观澜阁送行外逃富户缙绅,算是纳了投名状,于谦安排徐有贞一起送行,目的也是把徐有贞拉上船,消除间隙。
  但是朱祁玉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工部尚书的位置给徐有贞,而是让他老老实实的继续治水。
  “于少保问徐有贞要不要回朝,他自己说不要回京要治水的,这可不是朕对他有偏见啊。”朱祁玉朱批了新任的工部尚书,对着兴安解释了下自己的人事安排。
  无论是能力还是名望,徐有贞都非常适合工部尚书这个师爷的位置,王卺虽然在正统六年已经代替了前任工部尚书吴中成为工部尚书,后来又跟王振起了冲突被迫致仕。
  但是论能力、论名望,徐有贞远强于王卺。
  兴安接过了奏疏,看到了上面工部尚书王卺的名字,俯首说道:“陛下说的是,是徐御史自己放弃回朝为官,一心只想服波平浪,安民生息。”
  兴安满是笑意,就是陛下让徐有贞回来,徐有贞也不敢啊。
  有一个天天盯着他,随时打算砍了他的皇帝在,他敢回去吗?
  只有治治水,才能维持生活的样子,要是连治水这点本事都没有了,那离人头落地就不远了。
  朱祁玉做了新一轮的人事任免。
  “陛下,咱什么时候回京啊?”兴安似乎是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朱祁玉一乐,问道:“谁给你递条子了?皇叔?宗亲?朝臣?”
  兴安见瞒不住,笑着说道:“都有,皇后千岁也问了。”
  高婕妤不受宠,这是一件让人比较意外的事儿。
  按理来说高婕妤普遍比后宫诸妃嫔小了近十岁,正是水灵的时候,男人嘛,都喜欢年轻的,不稀奇。
  高婕妤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手谈也堪称国手。
  皇帝不宠爱高婕妤,这是事实,时至今日,陛下也多数去冉思娘的房里过夜。
  朱祁玉也不是有毛病,而是这个高婕妤实在是优雅,整日里不是弹琴就是谱曲,玩的东西,朱祁玉大抵不会。
  朱祁玉是个俗人,他喜欢钓鱼。
  襄王问,是因为襄王有点顶不住压力,请求陛下支援;
  宗亲武勋们问,自然是希望陛下回京主持公义;
  朝臣们问则是陛下离京日久,冬序已经有了缓解,陛下到南衙就是募集善款、推行记账货币、推行农庄法,这些都在稳步进行;
  也该回京了。
  朱祁玉摇头说道:“再待几个月吧。”
  兴安勐地瞪大了眼睛,陛下的行程就安排到了松江府,而且一切按计划进行。
  按之前的预计,陛下应该在十月份回京,一路上游山玩水,不耽误回家过年。
  可是陛下这一开口就是几个月,显然是还有事要做。
  朱祁玉解释道:“江西农庄法的推行受阻,就这件事就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凤阳、湖广、两广、浙江、江苏都在看着江西。”
  “朕此时回京,姚龙、杨翰是办不下这些江西缙绅的,最后的结果就是农庄法推行受阻。”
  “而且废太子黎宜民回到交趾之后,交趾定然大乱,朕在南衙,也好及时应对不是?”
  “今岁就不回京过冬了,让皇叔再挺一挺。”
  兴安俯首称是,陛下的决定就是最高意志。
  北衙是绝对忠诚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围绕着降袭制展开的政斗,大家都非常有默契的将影响,缩小在极小的范围之内,都在等着皇帝回去。
  一个小小的交趾,为何陛下如此忧心?
  因为郡县安南为交趾,是大明开海之路上,极其重要的一环,是大明再次伟大的重中之重。
  而且,交趾每年超过三百万石的粮食进口到大明,从宏观上将,可以有效平抑大明粮价。从地方上讲,交趾的粮食是大明松江府粮食的主要来源。
  松江府种棉花不种粮食,而且工坊遍地,几乎不产粮食,如果交趾大乱影响到了松江府的粮食供应,那些个早就磨刀霍霍的缙绅们,会直接把松江府粮价抬到天上去。
  “那就只能让襄王殿下再撑一撑了。”兴安倒是没有反对。
  襄王还能撑得住吗?
  人不逼一逼,是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的。
  大明皇帝的圣旨,在官道驿路上飞驰着奔向了九江府,而杨翰提前收到了消息,鸽路比官道驿路要快很多很多。
  杨翰收到了消息之后,就找来了姚龙宣旨。
  鸽路来的圣旨并未加印,就是个提前通气儿,也并没有加黄锦,就是一张很单薄的纸张。
  姚龙也见怪不怪了,陛下尚节俭,就是通过官道驿路来的圣旨也没有。
  但凡是不是恩封需要传家的圣旨,陛下都不用黄锦,因为一丈黄锦至少要三百银币,能修三里路了。
  姚龙犹豫了下说道:“杨指挥啊,趁着圣旨还没到的时候,还是我去和白鹿洞书院好好谈谈,只要白鹿洞书院肯让了,自然就没事了。”
  姚龙的性情,典型的折中性格,他是愿意谈的,不要将事情撕破了脸,弄的大家都难堪。
  陛下不是不允许发财,更不是要让宗族们断根绝种,就只是不想让缙绅们再收租,混吃等死。
  眼下海贸事,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早下场,早赚钱。
  杨翰想了想说道:“方伯有心了,加印的圣旨顶多三天就到了,到那时,陛下虽然还非常的温和,但是已经怒从心生。”
  “你知道的,陛下要是发起火来,于少保劝仁恕也是无用的。”
  “省得。”姚龙算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浑身的书卷气,大抵就是大明文臣的风范,他家境殷实,做事不喜欢做绝,比较喜欢绥靖。
  陛下的脾气暴戾,人人皆知,非要惹得陛下不快,都不好收场。
  缙绅是大明人吗?
  显而易见是。
  陛下对大明人下手如此之重,这风评绝对好不了,陛下丢了面子,缙绅们丢了里子,这是何必呢?
  姚龙倒是会骑马,但是也就仅限于踏青的水平,他坐着车,出了九江府的城门,向着庐山白鹿洞书院而去。
  白鹿洞书院并不是一个洞,而是洞天福地的意思。
  白鹿洞书院共有五组院落,沿贯道溪自西向东串联式而筑,坐北朝南,每一组院落都是三进出的四合院,以白墙黑瓦的徽派建筑为主。
  天空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山中清风出吹拂着树梢,发出了沙沙的响动,贯道溪汩汩流动着,时不时有游鱼跃出水面。
  车驾停在了下马石旁,姚龙挽着裤管,下了车驾,看着面前的青绿色的拱桥。
  姚龙立于桥头,感慨万千的说道:“圣人曰:吾道一以贯之,此溪故此得名,溪山石桥独立,桥下流水潺潺,好一副世外桃源的教化之地。”
  “铁蹄踏处,安有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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