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李四的剑

  千鲤苑。
  从烛龙殿以及中灵中抽调而出的数十修士从天穹之上飞来，靠近此地，落下。
  此时，在此处有一道熠熠生辉的通道存在。
  “进去看看，”为首的烛龙殿法修古原道：“里面就是剑宗传讯告知我们的小界。”
  说着，古原率先迈步进入其中，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其它人见此，也没有犹豫，连忙跟上。
  虚界。
  一个巨大的一眼看不到头的灵气球依然数千年如一日的旋转着。
  驳杂的灵气四处肆虐。
  “魔族意图通过小界蓄积灵气，然后引动灵气风暴，一举重创我们，还好是被剑宗发现并搅乱了他们的谋划。”古原大声道。
  “但这还不够，魔族通过数千年的准备，才蓄积出如此庞大的灵气，不用白不用，我们为何不能以眼还眼，充分利用他们准备好的小界发动灵气风暴转头来重创他们？”
  “剑宗上修不通法阵，故将此任务交予我们，我等可不要让剑宗失望。”
  “是！”众人齐声应道。
  随即，他们便是开始各展所长，细致地查探其虚界里的具体情况。
  半个时辰后。
  “古长老，大致情况我们已经查探清楚了......”一名探查完虚界情况，双鬓斑白的老烛龙殿修士走到古原面前，禀报具体情况。
  灵气风暴要想发动，必须具备两个条件。
  一个是足够多且驳杂的灵气。
  所以浣灵魔修专门是开了小界，并用了数千年的时间来蓄积灵气。
  他们这边捡了个大便宜，直接接手小界就行了，省去了千年的准备时间。
  第二个条件，则是需要足够的力量来撬动灵气风暴产生。
  为此浣灵宗是专门布置了一个大阵，用来释放小界中的灵气，发动灵气风暴，
  魔族一方欲要引起的灵海潮，在最理想的状态下，就是由千鲤苑为起始点启动，待千鲤苑的灵气风暴即将席卷到第二个点冰羽林时，冰羽林内的魔修再同时启动灵气风暴。
  以此类推，这般层层相叠，就如火箭启动的多级推进一般。
  最后七次相叠之后，灵气风暴也就成了势不可挡的灵海潮，拥有人力所难挡的恐怖力量和范围，真正可以说是天威浩荡，给中灵修士带来致命一击。
  当然，这只是理想情况，即使是浣灵魔修，都不敢保证灵海潮能如此顺利地发动。
  就如火箭发射前即使经过无比谨密的演算，但在发射过程中终究还是免不了遇到各种意外，不可能一切都尽如人意。
  而人族这边，临时接手小界，无法深入了解具体情况与布置不说，更是无精通灵气操纵控制一道的修士，
  最后形成的灵海潮肯定远不如应有的威力，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不过虽然说难以做到如魔族原先预想的那般毁灭性打击，但重创魔族大军，还是很有希望的。
  有总胜过于无。
  但现在的难题在于.......
  “古长老，这么庞大的灵气风暴，我们根本无法做到控制入微，无法保证原有威力是一回事，”老修士一脸为难表情，“更重要的是，我们根本无法延迟灵气风暴的暴动时间哪怕丝毫，即阵法一动，灵气风暴便会立刻爆发.........”
  古原面色一寒。
  这就像是引动炸药，一般都是有引信的。
  引信的燃烧时间，便是用来给他们反应以及躲到安全区域的时间。
  这是对于浣灵魔修而言。
  对于匆忙接手的人族一方来说，就等于这个炸药是没有引信的，一点就爆。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古原沉默了下来。
  场上气氛沉凝如冰。
  “你们知道本宗的黎星道主是怎么死的吗？”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说话者是一个方脸的中年男修。
  那是中灵五大顶级宗门之一的天辰法宗的修士，九环。
  死在龙城关的黎星道主便是出自他们天辰法宗。
  九环一指龙城关方向，“道主面对龙城关失陷之局，迎魔族大军而上，宁死不退，以自爆重创魔族大军。”
  “在我们修真界有个心照不宣的潜规则，那就是宁死都别自爆。
  因为修士一旦自爆，不但现世不存，且再无来世。”
  “这是炼气修士都明白的事情，道主之境，九境之上，黎星道主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那明知如此，他为何还要这么做？”
  “是万年的修真，活腻了吗？”
  九环声音愈发冷冽，目光灼灼，看向身后的本宗修士。
  那些人都是他的同门，此刻正抬头直视他的目光，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于是，他继续道：“无它，为守中灵耳。”
  “堂堂道主都肯为中灵自爆，我等区区微末修为，又何惜自燃？”九环问道。
  又是片刻的沉默。
  “自燃而已，为中灵，为天辰。”一名天辰法宗修士上前一步，平静道。
  “我等舍得！”此后，所有的天辰法宗修士应道。
  九环淡然一哂，转头看向古原，抱拳行了一礼，认真道：“古长老，贵宗从西域远道而来支援中灵，我天辰法宗代表中灵不胜感激。”
  “如今到了不得不牺牲之际，既然救的是中灵，牺牲之事自然应当由我们中灵修士打头，此处的灵气风暴引动，便交由我等！”
  .......
  岷山。
  李四周身浴血，胸口一片猩红，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声微微鼓动着。
  他的发带在不知何时早已脱落，枯发随意地披散而开，洁白的雪沾染其中，犹如头屑。
  这位老剑修佝偻的腰背挺得笔直，鲜血正从他的目中淌出，淌过苍老的面皮。
  他逆着风雪狂掠前行，踏雪无痕，一跃而起，纵身斩向那尊犹如山峰的赤鳞魔。
  画面在此刻像是定格。
  鲜红鳞甲，犹如无可匹敌武将的赤鳞魔皱了皱眉头，踏出一步，左臂探出，一掌拍在李四的剑上。
  李四的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但在倒飞出去的瞬间他，拂袖而动，嗖嗖两声，两柄长剑飞出。
  一柄剑锋清亮如雪，一柄鲜红如血，如蛟龙出海，带出一道弧线，挟带着呼啸风声，射向他没有鳞甲覆盖的双目。
  这近战一剑原来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乃是刺向赤鳞魔眼珠的两枚飞剑。
  赤鳞魔不动神色的抬起右手，曲指弹开这两枚飞剑，伴随着叮当之声，火花四溅。
  李四落地之后又倒滑了数十布这才稳下身形来，抬起头看去，只见赤鳞魔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讥讽，对于他的招数颇为不屑。
  下一刻，赤鳞魔主动向前冲来，轰隆隆的声音犹如一尊上古凶兽在冲锋，声势如万骑临阵，以掌作拳，如大锤一般轰出。
  李四一跃而起，以剑相迎。
  他身形才起，身形便坠，跌入厚厚的积雪之中。
  风雪越加，使得积雪已有数尺之厚。
  李四被这一拳轰入积雪中后，身形顺势不见踪迹。
  赤鳞魔暴戾笑着，脚步重重踩在积雪之上，试图如踩死一只蝼蚁般一脚踩爆李四。
  李四则是在积雪之下不断穿梭着，如一条滑溜的泥鳅一般躲避着赤鳞魔的脚步追杀。
  飞雪四溅，漫天飞舞。
  终于，赤鳞魔不再打算耗下去了。
  他失去了耐心。
  于是，赤鳞魔浑身鲜红鳞甲光芒大盛，如火焰燃烧而起。
  随后，他重重一脚踏在地面之上。
  以赤鳞魔的脚步为中心，一团团雪花沿着延伸线依次炸开，轰隆隆声犹如雷暴，通往密林深处。
  你不现身，那就逼你现身！
  李四终于现出了身形，从积雪中的某处一跃而出。
  他浑身都是洁白雪花，簌簌落下。
  李四虽然之前看似在刀尖起舞，危险万分，命悬一线，但实际他的心如止水，无比冷静。
  他自战斗初起，便一直在做一件事。
  养势。
  养剑势。
  所谓养势，对剑修而言一般都是闭鞘养剑。
  即所谓的十年磨一剑。
  但李四却是另辟蹊径，学了一招出剑养势。
  每一剑出而不发剑气，内蕴剑身之中，如此一剑剑相叠，出剑越多，剑身中剑气也就越为雄浑，直到养无可养。
  此刻，李四手中之剑，剑气如风卷，如狂雪，如张牙舞爪之恶蛟。
  他的身体划破漫天飞雪，手中之剑直指赤鳞魔。
  剑气如洪水满湖，倾泻而出，骤然掠至赤鳞魔眼前。
  铺天盖地的剑气将所有的飞雪全部冲散而开。
  且不说杀伤力如何，一个五境剑修能递出如此大气象一剑，足以是让人击节赞叹了。
  六品的赤鳞魔狰狞的双眸中第一次流露出郑重其事的眼神，左手凝聚红光，一拳轰向这浩荡的剑气。
  铛铛铛。
  火花四溅，铛铛作响。
  他的脚步在不断后退，身形摇晃，但身前的剑气却是不绝如缕，毫无停歇之意。
  赤鳞魔面色大变，连忙再轰出右拳。
  他的身形再一次被逼退数十丈，期间溢出的剑气不断轰击在他的身上，响起一道道铛铛之声。
  眨眼便是百声。
  赤鳞魔不断挥拳砸出。
  鳞片覆没的肉身之上渐渐是渗出鲜红的血液。
  轰！
  江河有枯，天地有尽，李四百剑所养剑气终于还是消耗殆尽。
  这位大寿将近，已经没有几年好活的老剑修，双手无力地垂下，眸光如剑芒射向前方。
  那里，赤鳞魔浑身鳞片倒翻，白痕无数，身形更是不断摇晃，一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
  但终究还是没有倒下。
  李四长长吐了一口气，略有些遗憾。
  “还是做不到啊.......”
  虽然他以五境修为重伤六品赤鳞魔已经是十分了不起。
  可惜……终究只是重伤，并未杀死。
  五境杀六品，绝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所以，接下来死的就是他了。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前些年在天机榜黄榜之上看到的当代剑宗少宗四境逆伐六境之事迹。
  “真是了不得的年轻剑修啊，老夫要是能有他一半，今日都能杀了这个魔崽子吧。”他喃喃道，旋即又想起了那张脏兮兮的小脸蛋。
  “丫头，好好活下去啊.......”
  不得不说，还是有些遗憾和不舍的。
  另一边，赤鳞魔稳下晃动的身子，但心中的恼怒却再也压制不住。
  怒从心起，他抬起自己的拳头对着李四轰出。
  李四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李四没有死。
  因为有一道雷鸣在他的耳边炸响。
  他连忙睁开了双眸。
  那是李四生平少见的凛冽一剑，剑光霸道绝伦。
  赤鳞魔露出慌乱之色，一抖拳头，试图拦下这一道飞剑。
  却是徒劳。
  他那庞无比庞大的拳头在细若星晖的剑光之下瞬间爆碎。
  剑光沿着赤鳞魔的手臂接着向前，无视那坚硬厚实的鳞甲，一寸寸推进。
  赤鳞魔的肉身一寸寸被摧毁。
  须臾。
  一团血雾炸开。
  那对李四而言近乎无可匹敌的赤鳞魔就这么被一剑即灭。
  穿着鲜红犹如火焰铠甲的“武将”已然消失，仅留一道炽红闪烁焰芒的剑光正在游荡。
  李四定了定神，一晃神的功夫，两个男子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一个长相无比英俊，另一个则是普通许多，但气度皆为不凡。
  陆青山，莫炎。
  本来专心赶路，寻着青蛇所感应到的波动追溯根源的陆青山，遥遥感应到了此处的波动，闻声而来，恰恰是适逢其会，看到了那最后一幕。
  “你这最后一剑，叫什么名字？出自何门？学自何处？”陆青山心念一动，收龙雀入体，视线望向嘴角仍在淌血的李四，忍不住开口问道。
  见过李求败的剑，见过夏道韫的剑，见过莽苍魔尊的战法后，时至今日，已经很少还有什么剑技能让陆青山另眼相看了。
  就连陆青山自己都没想到，如今的他竟然会被一个修为比自己还低的剑修所施展的剑技给惊艳到。
  “多谢两位救命之恩，李四必铭记于心。”李四愣了一楞，先是对着陆青山微微抱拳，沙哑开口感谢道。
  剑修的气质太过独特，所以他一下子就认出了同类的气息，知道是陆青山出的手。
  “至于此剑........此剑名为月斩，学自何处？李老头我无门无派，一散修罢了，此剑无处学来，不过是老朽自己练着玩的。”随即，李四才开始认真回应陆青山刚刚所问。
  这是月斩，是李四的剑。
  “好剑。”陆青山真诚夸道。
  “不敢，杀不了敌的剑技哪敢称什么好剑.......咳咳......”李四摆了摆手道，又剧烈咳嗽了两声，控制不住吐出一口鲜血于地面。
  印在洁白的雪面上犹如一朵腊梅。
  吐出这口血之后，李四面庞中毫无血色，脚步踉跄，气息紊乱。
  陆青山皱了皱眉头，沉吟了片刻。
  哗~
  在李四都还没反应过来的刹那间，一道幽蓝剑光一闪而逝，对着他斩去。
  他心神大骇。
  随即剑光收敛。
  一股温热的气流自他的体内滋生，在迅速治愈他的伤势。
  李四错楞地抬起头看着陆青山。
  陆青山只是缓缓收剑。
  忘川：碧落之剑。
  “你为何会在这里？”陆青山又问道。
  李四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将具体情况全盘托出。
  在魔占区中，遇到的每一个人族修士都是战友，所以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又是这样.........”陆青山目光微微闪烁。
  这一路过来，李四并非他遇到的第一个人族修士，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些人大都是从龙城关退下来的“老卒”。
  他们的修为不高，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什么。
  他们人数不多，无法和魔族主力部队相斗，只能各自为战。
  但是，若没有他们，局面会更惨烈许多。
  其实陆青山不知道，据后来的统计，中灵道魔之战中，离开自己的家乡，自发赶到前线的修士，仅仅是剑修一派，便有超过五万名。
  这群修为不出众，年龄早已不年轻，本该在家乡享受天年，教教徒弟的老剑修们，最后能回到家乡安度晚年的不到半数。
  剩下的人，都永远埋在了这片土地上。
  没有坟冢，没有墓碑，仅有一柄长剑陪之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