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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枢

  大厅上,刚下早朝的毓瑾铁青着一张脸正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听着下人的稟报,心绪却悬在他方。
  一天一夜了,右青还未回府。
  他是很生气没错,可是他并没有要她不回来,还当真不回来了。昨夜,他想了一夜,才惊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
  唤来雁儿询问,雁儿说当时见右青只写了十来个字,并不是他所见的那闕词,然而,那笔跡确实是右青的。
  且方才早朝的时候,也未见敬谨王爷上朝,他根本没得问起,只得悬着心回到恭亲王府。
  「贝勒爷、贝勒爷?」见小廝已经稟报完了毓瑾贝勒却迟迟没有回应,于是福总管喊了两声。
  「嗯?」他抬起眼望着老总管。
  「奴才们正等着您指示呢!」
  「传个口讯息给阿玛,若风雪太大,赶不回来也无妨。」说完,他站起身。
  「贝勒爷─」
  「还有事?」
  「王爷信上还问候少福晋呢!」福总管问。
  那天贝勒爷回来之后就铁青着脸,也不见少福晋一块回来,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听见少福晋这三字,毓瑾沉默了一会儿,才吩咐:「就说一切安好。」
  「是。」
  他应声后,毓瑾欲离开,可走到门边─
  「毓瑾。」苏满一身蒙古装束,手上拿着包袱站在门边。
  毓瑾一挥手,福总管与小廝立刻退下。
  「你要去哪?」看了她一眼,他坐回椅子上。
  「我要回草原。」
  「你要回喀尔喀?」他挑起眉询问,对她的答案感到有些诧异。
  喀尔喀正战乱,她才从喀尔喀部逃离出来,怎么会想再回去?
  「我不回去那还能去哪?我已经嫁给鄂伦,就是蒙古人了,那里才是我的家。」她垂下眼,试图掩饰心中的阴鬱。
  毓瑾沉吟了一会儿,淡淡地问:「你想清楚了?」
  他知道苏满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肯定是三思后才下的决定。
  「你...」苏满咬着下唇,略带迟疑。「你希望我留下吗?」
  「以故人的立场,我希望你留下。」毓瑾定着眼瞧她。
  「那如果不是故人的立场呢?」苏满追问着,眼里流转的水波充满着不明。
  「我记得在关外就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各自嫁娶,之间是不可能的了。」
  闻言,苏满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真得爱上了右青?」
  「是。」他坚定的回答。
  「可你不相信她!」她直直地指出那天的事儿。
  那天毓瑾不愿听右青的解释,显然他根本不相信右青。
  「我相信她没有做出对不起我的事。」他想了一夜,内心深处还是选择相信右青的。
  夫妻相处贵在彼此的尊重与信任,如果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他怎么配与作为人家的丈夫?
  「我承认在素心苑我被愤怒冲昏了头,才会对青儿说出那些不理智的话。」
  「是吗?」苏满幽幽地看向远方,露出略为放空的眼神。
  不知道毓瑾那一席话让她想起了谁?
  「你当真不计较那封信的事儿?」她瞟了他一眼。
  毓瑾脸色微微一变,淡道:「我愿意听她解释。」
  他当然在意,所以才会那样生气。
  「还来的及吗?你有没有想过她已经被你伤害了?」她轻扯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不管来不来得及,如果是我错怪她─」他话未说完,就被苏满打断。
  「她根本没办法给你解释。」
  似乎察觉了什么,毓瑾瞇起眼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信是你那位侍妾偷的,而内容是我换的。」在他的殷殷注视下,苏满缓缓道出。「那闕词,是我在书房外捡到的,我想是写给你的吧?可是我比较想知道,如果是写给文棠的话,会不会更有趣些?」
  沉默了几秒,他问:「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恨吧!我恨她总是轻易抢走我的一切。」她瞠眼,把恨意表露无遗。
  从小到大,右青因为体弱得尽阿玛的关心跟宠爱,而她呢,儘管有张绝艷冠群的漂亮脸蛋,阿玛却是不曾正眼看过她。
  是,她长得漂亮,不乏那些想讨好她、喜欢她的人,可她心里面最希望的只有阿玛的关怀。额娘死了,她最亲最亲的人就是阿玛跟右青,她不要那些对他阿諛奉承的人,她只要亲人的关怀,可阿玛眼里只有右青!只有右青…。
  她恨透了这个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咳着几声就能得到阿玛注意的妹妹!
  所以,当毓瑾要向阿玛提亲时,她总算有了胜利的喜悦,因为她早就清楚瞧见右青望着毓瑾时那眼里的爱恋。
  可又偏偏─
  她永远记得那晚,阿玛把她叫去,要她把毓瑾让给右青。
  阿玛说只要她愿退让,任何亲事他都不反对且定帮她说成。
  她永远记得那是阿玛第一次正眼瞧自己,充满威严且惊讶,就在她说要嫁给大她十来岁的蒙古鄂伦亲王的时候...
  那一夜,她才知道自己与右青并非同一个额娘,且是自己的亲生额娘害死了右青的额娘。
  阿玛不喜欢自己的原因正因为她的额娘并非是阿玛甘心迎娶的,自己并不是阿玛期望中的孩子。
  见毓瑾不回应,苏满微蹙起娥眉。
  「为什么你说变心就变心?你知不知道我一直等着你?」她故作哀怨状,边偷覷着他。
  毓瑾面无表情,冷道:「是吗?」
  他站起身,走近她。
  苏满看着他走近自己,立刻起了戒心。
  他微倾着身靠着她的耳边低声的道:「你的演技变差了。」
  在喀尔喀再见到她时,他就已经发现她变了。
  是她看他的眼神,总是不确定飘移跟轻忽,不復以往的热烈,如同他看她亦然。
  也许像她说的她还在等着他,但他能肯定自己在她心中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被他的话震慑,苏满愣了几秒才漾出灿烂的笑容。「如果我说不懂你的意思会不会太虚偽了点?」
  毓瑾往后退了一步。
  「这次,我不计较你跟明霜陷害青儿的事,若有下次─」
  「不会有下次了,我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她打断他,同时仰着头望他。「看你对右青用情这么深,我想阿玛应该会比较安心了。」
  「这事跟阿玛有关?」他挑眉。
  苏满只是淡淡一笑。
  虽然说无直接关联,但他是她们的阿玛,不管做什么,怎样都会有关係吧。
  「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说。」
  「何事?」他问。
  「嫁给蒙古鄂伦亲王是我自己的意思。」说完,她看着他。
  只见毓瑾面无表情,甚至没有问原由。
  「为什么你不问我原因?」
  毓瑾淡下眼,道:「如果是三年前我会问你。」但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如果是三年前,我不会告诉你。」她道。
  「所以我现在问了,你会告诉我。」
  「嗯。」点了点头,她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眼。
  期限快到了,步兵图也到手了,为了哈屯,她必须赶回去…。
  隐下心中的焦虑,苏满缓缓站起身。
  「不过,我想你不会问了。」停顿了一下,她又道:「我该走了。」
  「慢。」他叫住了她。「我有东西要还你。」
  苏满偏着头,不解地看着毓瑾吩咐着下人去将东西取来。
  有东西要还她?她有什么东西是放在毓瑾那儿的吗?
  尔后,福总管捧着一个袖珍盒子恭敬地呈在她面前。
  「王妃。」
  苏满转过头,用疑惑的眼神问着毓瑾。
  「这是什么?」开口问了,可是却又没等他回答,苏满便接过盒子打了开来─
  里面放置的是一条摺叠呈方状的绸缎丝巾。
  从盒子的精细度不难看出他对这条丝巾的重视。
  「这是?」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送给我的东西。」毓瑾淡道,心里却有着微微的惆悵。
  他曾对自己许诺要一辈子守护那个在大雪天里救了自己的女孩儿,可是现在却已经完全走了样。也许是命运的捉弄吧?不过他挺感谢上苍将右青带到他身边来。
  「除了这,还有一件衣袍。」
  「第一次见面我给你的?」苏满张着一双漂亮的眼。
  她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阿玛的寿宴上,她可不记得她有送了东西给别人,再者,是阿玛的生辰,要送东西也该是送给阿玛才对!
  带着疑惑,苏满拿起绸缎丝巾端详。
  在摊开的同时,看着了角边绣着「兰」字。
  是额娘的!
  因为额娘总会在自己的绣品上绣上名字。
  额娘的确也有送了她一条,可绣的并不是上面的延命菊,而且她还好好地收着,不曾送人呢!
  想着,她打开自己的包袱,从一堆衣物里找到了那条绣着娇艷盛开的牡丹、角边一样有个兰字的丝巾。
  能拥有额娘的绣品的人也只有她跟右青,不是她的便是右青的。
  突然的领悟让她想明白了。
  难怪以前毓瑾老是跟她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什么雪地、花瓣的,当时她也都只是应声敷衍过去。
  原来...,他把她当成是右青了!
  「当年若不是你,我可能早已经病死街头。」
  「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才喜欢我?」她颤着声问。
  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真象,给了她十足的震撼。
  「是因为你的善良。」当时他又脏又臭的,而她是高高在上的格格,竟然不怕脏地紆尊降贵关心自己。
  「我的善良…」她垂下头,难掩失败的情绪。
  原以为自己先嬴得毓瑾的爱,可到头来,她还是输给右青。
  「如果,当年我没有救了你呢?你是否就不会喜欢上我?」她问。
  毓瑾静默了几秒,淡道:「如果你没有救了我,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我,更不用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他认真回答。
  「我明白了。」苏满露出一抹苦笑。接着,将盒子里的手巾收进包袱,却反而将绣有牡丹的放入了盒内,盖上。
  毓瑾看着她的动作,不作声。
  「我这一走就是永别了,」她走向毓瑾。「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帮我把这盒子交给右青吧,顺便...告诉她,我不怪她。」
  「好。」
  「另外,」她犹疑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我希望你能好好待右青,可别又伤害她了。」
  「一定。」毓瑾笑着答应。
  这次的分离,没有感伤没有爱恋的依依不捨,只有满满的祝福。
  踏上旅途,苏满没有离乡的心情,却反而有种归乡的情愫。因为蒙古的喀尔喀部,现在,才是她的家。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次回去,是否还有命再回关内,再见到阿玛跟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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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苏满,才走入书房,毓瑾便察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那气息很沉重,给了他一股莫名的压迫,还没弄清是从何而来,一黑色娇小人影向他袭来,幸亏他眼明手快,立即往一旁闪躲,才躲过了第一次的攻击。
  那人身穿黑色衣裳,头戴围着黑纱的斗笠,从纤细的身形来判断应该是个女子。
  层层的面纱,毓瑾看不见她的容貌。
  扑了空的人影不放弃,又伸出右掌向他攻击。
  毓瑾往右一闪,顺势将人影右手反制在背。
  「你是谁?为何潜入恭亲王府?」
  女子不回话,毓瑾压着她的力道又加重了。
  「说!」
  只见女子不顾手会被折断硬是往反方向挣脱,「喀」的一声,她的手肘顿时脱臼。
  毓瑾见状,立即放开了她。一被放开,女子随即朝他双手洒上不明的粉末。
  这次太突然,又加上他没想到女子受了伤还不放弃攻击,措手不及,他手臂被粉末洒到。
  不一会儿,毓瑾便察觉自己的双手已经麻痺不听使唤。
  「你到底是谁?」毓瑾瞇着眼瞧着眼前十分诡异的女子。
  女子依旧不理他,伸出左手从自己的袋子中里拿出几片药草贴在右手臂脱臼的地方,接着缓缓往断裂的地方乔弄,只听得她骨头「喀啦喀啦」的响,不一会儿就完成了接骨的动作。
  这如此极端的女子到底是谁?竟有如此高深的医术!而且一直不说话,莫非是个哑子?到底想干麻?打量她的同时,毓瑾揣测着。
  「我不是哑吧。」女子道。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我要见穆察右青。」
  右青?她要见右青?但,听她语气似乎又不是旧识。
  「原因?」即使处于下风,毓瑾仍旧不卑不亢。
  女子走至书桌前,坐了下来。
  黑纱下的两眼如盯着猎物般直直望着他。
  「世界上,只有我能救她。」
  沉静了几秒,毓瑾问:「你就是李祚的女儿李雪莲?」
  「我叫灵枢。」女子道。
  见她没承认也没否认,毓瑾不由得迟疑了。「你真的能救青儿?」
  「要不要救她不在我而在你。」
  「什么意思?」
  「我的规矩,」她慢而坚定地道。「以命易命。」
  「以命易命?只有这个方法能救青儿吗?」
  「你错了,救她不需要你的命,但要我救她是要等同代价的。」灵枢回答,冷酷无情的语气透露着噬血的味道。「听闻毓瑾贝勒与少福晋恩爱鶼鰈情深,就不知道贝勒爷是否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她一条命?」
  她要他的命!毓瑾寒着脸,不发一语。
  用他的命真能换右青一条命吗?
  他迟疑的表情全落入了灵枢眼底。
  哼,又是一个只会把爱掛在嘴边,到紧要关头还是只顾自己的薄情郎吗?
  似乎看清楚眼前这男人,灵枢不想在浪费时间,缓缓站起身,打算离去,只是才走到门口,背后便传来的毓瑾的声音:「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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