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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暂代十天

  第二回暂代十天
  小张虽不是嚎啕大哭,但说来也抽抽涕涕,口齿不是很清晰,不过老张夫妇听多了信徒哭拜跪求,倒是听得明白。
  原来这张大福是明朝末年有名的衙门捕头,江湖上人称宣府铁捕,这不只形容他铁面无私的个性,还是强调他所向无敌的铁臂神拳。无奈李自成攻破燕京,洪承畴引满清入关,宣府卫不战而溃,官府衙门也四散流离。张大福虽然不是戍卫将士,也满怀悲愤,希望能为国尽忠。
  听到福王在南京即帝位,立刻南下赶往金陵京都,不料才到长江边,还没渡河,就听得福王被俘,正想投江自尽以全大节,又听得唐王在福州即位,匆忙再度南下,还没入福州城内,又听得唐王已被清军乱箭射死在汀州城衙的大堂上,张大福面南跪地大哭而拜,一时胸中鬱闷,投白马河自尽。但恐怕是阳寿未尽,被福州有名的白马河大盗救了去。
  张大福死也死不了,碍于贼寇势大,无奈只好跟着这绿林好汉趁着兵荒马乱,打家劫舍过日子。不过张大福虽然落草为寇,杀人不少,但他坚持只能劫富济贫,杀无恶不赦或为富不仁的傢伙,这坚持让白马大盗甚为头疼,不过忌惮于张大福武艺高超,白马诸盗也就只好牵就着他,只有劫富济贫、杀那为富不仁的奸商,或者无恶不作的地痞土豪,才带上张大福,不然就让他在山里的大寨当门神,没多久,大家就喊他张门神。
  就这样相安无事几个月,白马大盗的二当家下山劫掠的时候,突然听到郑成功在厦门招兵买马,意图收復大员。一向和张大福不和的二当家灵机一动,认为是个千载难逢送神的好机会,于是藉着宴请张大福的酒宴当中,装醉透露了这个消息。
  果然,张大福一听到此一消息,连夜收拾细软,私自下山投奔厦门而去。白马诸盗听闻张大福离去,莫不感觉心中卸下个重担,倒也没人效仿萧何月下追韩信,把他追回来。
  不料,张大福到了厦门,国姓爷已经跨海进发,厦门岸边空空如也,郑氏全军已经转往大员,张大福又扑了场空。无奈,张大福只好买通渔家,送他过黑水沟,投奔国姓爷。名叫大福,却命运多舛的张大福,一点都没有福气,没想到又遇上颱风翻船,漂流到台南府城上岸的时候,已经是衣衫襤褸、身无分文,看起来像个叫化子了,哪有门神的样子?更不用提不復当年宣府铁捕的意气风发了!
  现实生活可不像武侠小说里的侠士可以不食人间烟火,随时还能从怀里都拿出大笔的银两。餐风露宿几天的张大福心想:「来到国姓爷脚下,可不能再落草为寇,但堂堂铁捕总不能当街要饭吧?不如偷偷的蒙面干个樑上君子,一顿饱食加上一身乾净的衣裳,看来精神稍好,总能从军去吧!」心中拿定主意,相中了一家豪门宅院,等到月上枝头,就来巧扮蒙面怪盗。这只偷粮食和衣服,应该也算是怪盗了吧!
  到了晚上,还真是月黑风高的好机会。虽然多日未进食,张大福的身手还是不差,轻轻一越,就翻过墙头,摸黑找起厨房来。
  这张大福运气也超差,才刚刚摸黑走了两步,突然火光冲天,他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想翻身翘头,却听得这户人家大呼小叫的喊着:「走水啦!失火啦!」接下来烟雾瀰漫,恐怕是昨日颱风风雨未乾,让房屋瓦樑起了大烟。
  张大福连忙把蒙面头巾沾了荷花塘腐臭的池水,也顾不得腥臭,衝入火场救人。
  这大户人家恐怕是妻妾成群,小孩倒是不少,张大福背上背了一个少女,左边拐着一个男孩,右手又抄着一个女孩,一次三个的把小孩往外送。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最后一次,还抱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
  火大烟浓,张大福不知道是否都救出来了,连忙再赶往火场。不料,正当张大福再度衝进火场,啪塌一响,房子整个塌了下来。就这样,张大福还没做成怪盗,就一命呜呼,被鬼差拖往地府去了。张大福意识不清,鬼差匆忙之间也没留意,一道金光竟然尾随而来。
  不知多久,啪的一声,惊堂木响,张大福还以为自己回到宣府的公堂上,只是跪在地上却是自己,吓得冷汗直流,不敢抬头。
  堂上威严的声音这时候传到张大福耳中如雷霆作响:「堂下何人?何故阻扰鬼差拘人?」
  「啟稟不知名的大人,小的叫张大福,河北宣府人士。我…阻…阻的甚么案?」张大福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偷偷抬头瞄了左右,竟然是牛头马面,这下张大福可是吓到瘫软在地,心里一闪神:「我不是在救火吗?怎…怎…碍到鬼差了,难…难道…我死了?」
  只见一名判官模样走上前,伸手拉住张大福额头的头发,猛向上一拉,看了张大福脸孔一眼,又翻翻了手上的簿子。开口向堂上大人拜道:「啟稟秦广王,这河北宣府张大福,本是一名补快,寿高九十,但落草为寇,杀人如麻,减寿十年。不过,此时才年方四十,尚未寿尽,看是鬼差抓错人了。」
  秦广王尚未开口,两旁牛头马面立刻出班跪下,齐声道:「啟稟秦广王,我们到现场,并不见崔判官所说的十名男童女,只见此一大汉,躯体焦黑,魂魄离体,只好先拘回来,让大王裁决。」
  秦广王嗯了一声,恐怕事情也不好办,一响之后才开口道:「张大福,你命不该绝,无奈肉身已坏,你希望如何?」
  张大福确定自己已死,虽是无奈叹息,但是想到自己命运多舛,世间又无牵无掛,遂咬牙奋起,跪挺了身子:「啟稟大王,张大福生不能为国尽忠、父母双亡也不能尽孝,无牵无掛,不如把我的阳寿都给那十个童童男、童女,我就当作寿尽亡灵,任凭大王处置。」
  秦广王一愣,还未开口。那崔判官抢身而出,用着硃砂笔怒指张大福的头:「生死簿命定岂能让你乱改?寿命怎能私相授受?这卢家大户为富不仁,当受此劫,岂容你胡乱安排?况且你这四十年阳寿分给这十名男童女也不过杯水车薪,四年后,我们不是还得劳师动眾再拘回来!胡闹!简直是胡闹!」
  张大福一受判官刺激,也不知哪来勇气,突然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崔判的鼻子:「你这官僚,卢家为富不仁,关小孩何辜?为了给他家教训,赔上十条无辜小孩性命,你又于心何忍?我看…我看…你不是好人!」
  「大胆!」惊堂木一拍,张大福连忙跪下,秦广王语气也带些微愤怒:「无知亡灵,怎能窥视天机?这十男童女也是果报随业,命中该绝,怎能说是无辜?无辜就不会投胎卢家,经此歷劫。罢了…罢了…,念你一片善心,生前功过相抵,就发往十殿转轮王那,重新投胎做人,望你好自为之。牛头马面…。」
  牛头马面还来不及应声,突然金光耀眼,一句「阎王留人」充满閰罗殿。
  张大福抬头一看,一个神人满身金光,手持七星剑,脚踏龟蛇。张大福虽然生前不信鬼神,但也知道这是玄天上帝显圣,连番磕头。
  秦广王摸摸短鬚,缓缓的开口道:「玄天圣君大驾光临,有何公干?」
  玄天上帝没有开口,但是圣音却充满大殿:「秦广王,我要带此魂回人间享百日香火,不知道大王是否放人?」
  崔判一听,立刻吹鬍子瞪眼,也顾不上礼数,立刻向前大声抗议:「上帝公,此亡魂生前杀人无数,秦广王慈悲,已经令他功过相抵,了却此生业报,重新轮回。怎能过于优遇,还让他享上人间百年香火?」
  崔判这么激动不是没有原因,他知道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这享香火,至少得有五百年的修行,加上人间香火一百年,等于修行三百年,加起来不就八百年的道行?他当了五百年的判官,这样一来,这错拘的亡灵不就后来居上,比他道行还高?这不是扰乱了修行的规矩?虽然是崔判私心,但也不无为了公理。
  玄天上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当年观音大士渡化本座的诺言,也获得佛祖认可。张大福不仅仅放下屠刀,还捨身救了十条人命,现在还要捨去阳寿助人,这等不是菩萨心肠?难道还是凡人之腹?我来时,卢家已修建了土地庙供奉张大福,我料算此庙当有百年的香火,想令张大福镇守,保地方平安,不知秦广王意下如何?」
  「这…这…,小王不敢做主,是否请五殿阎罗奏请玉帝勑封,方得妥当?」秦广王见是上帝公私下意见,立刻抬出阎罗大哥和玉皇大帝当挡箭牌,一推二五六。
  崔判一见风向,也立刻见风使舵,马上附和:「此一大事,还真得稟报阎罗大王封能定夺,下官立刻去求见。」崔判心想:这包黑子可是铁面无私,完全按律来办,我就不相信上帝公能管这么宽!哼!
  崔判不等上帝公回话,立刻往殿外跑去,才没跑几步路,远远就见一脸黑炭的包大人…喔!不!是包大王走过来。旁边还跟着四名大汉,那可是威风凛凛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
  只见包大王拱手作揖:「玄天圣君,别来无恙?有何贵事,特来地府一游?」崔判官马上向前稟告一番,当着上帝公面前,他当然不敢加油添醋,不过特别提到此举违反地府刑律如何如何。
  五殿森罗王是十殿阎罗之首,由包青天包拯接任之后,一向狱治清明,即便是资深的秦广王也十分尊崇,见到森罗王到一殿来,也赶紧下殿迎接。
  一番寒暄之后,秦广王请森罗王上座,而自己在殿下寻个位置和上帝公一起坐下。
  只见包拯堂上坐,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分立两旁,还真有当年开封府气势。让当过衙门捕头的张大福也为之精神一振,毕竟这说书、戏曲常常出现的画面,现在可是真实演出,明朝人难得一见呢!
  惊堂木一下,包公威势立现:「张大福,本王问你,你可要老实回答!」不待张大福回话,包公立刻问道:「本王问你,你可在隆武、永歷年间在白马河落草为寇?」
  张大福怎敢在包大人面前撒谎?立刻点头如捣蒜。
  只见全场只有崔判微笑,端他是用看热闹的心情来看包黑子怎么修理这敢顶撞的亡魂,所以满怀欣喜。
  「那么,你坚持只能劫富济贫,杀罪无可赦之人,可有此事?」
  崔判这一听,包大王不是拐着弯帮张大福吗?心里一急,正想上堂稟告。只见秦广王怒目一瞪,崔判有几个胆,也不敢上前一步。
  包大人从堂上丢下一纙白纸,又说道:「这上面一百零八条人命,看看是不是你杀的?」
  崔判这下可又高兴了,喜形于色:杀人乃是地府重罪,更是佛、道两家的严苛戒律,这下看张大福怎么脱身?恐怕连轮回投胎都没机会了,说不定直接被嫉恶如仇的包黑炭带往五殿受刑!
  张大福摊开白纸一一细看名字与发生地点,无奈的慢慢点点头,也不打算分辩,心里恐怕已打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思。
  包公见张大福承认不讳,又开口说:「本王查过,这一百零八个恶人,所犯罪状都乃大明吏律该斩首处死之人,本王说的对否?」
  这下崔判的心底还真像坐云霄飞车,上上下下,不知道包黑子下一句又会迸出甚么来。
  张大福伏在地上,头贴着地面,终于开口:「大王明察,小人担任过补快,熟悉大明刑律。由于天下动盪,兵荒马乱,官府自顾不暇,因此小人斗胆,藉着绿林势力,替天行道,查明恶人果真触犯刑律必杀之罪,方才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但不免有私设刑堂、未求明刑正典之罪,请大王降罪,小人知罪,不敢异议。」
  崔判吹鬍子瞪眼,没想到张大福貌似忠厚,倒会随竿子往上爬,替自己开了脱罪的漏洞。
  「崔判官!」听到包大王喊自己,崔判立刻出班立在一旁,恭谨的一揖:「小的在!」
  「你看看这一百零八条人命可有阳寿未尽,可有冤枉的亡魂?」
  其实不用包大人下令,崔判早就了然于胸,这一百零八条人命还真是恶贯满盈、罪该万死,只是天下大乱,到处兵兇战危、横尸遍野,鬼差忙不过来,还没空理会着,才让这些恶人逍遥法外、苟且偷生。这张大福「替天行道」,还真的忙坏地府的鬼差调度,有的还差点拘不到魂,差点成了孤魂野鬼,继续危害乡里。这件事还让鬼差们抱怨连连,要不是崔判胆小如鼠,早就放任鬼差去教训教训张大福了!
  假意翻了翻生死簿,崔判还没胆欺骗明察秋毫的包青天:「下官查证过,这一百零八名恶人都是恶贯满盈、阳寿已尽,无奈天下大乱,来不及拘提到案…。」
  「好!张大福,本王最后问你,你可要听仔细囉…!」
  张大福不知道包青天还要问甚么,一脸茫然。但精明的崔判已经知道包大人要宣判了,忐忑不安的立到一旁。
  「张大福,本王问你,你可要投胎转世为人?还是暂时脱离轮回,代管一方乡里?」
  崔判一听,判官笔差点掉落地上:「怎么…连包大人都袒护这小子?」
  堂下的张大福则是回想自己过往一生命运多舛,无牵无掛,突然悲从中来。一时眼泪与鼻涕齐下,不能答话。又转念自己胸怀大志却无处抒发,擦乾涕泪,眼神一亮,慷慨说道:「小民生不能护得一乡一土,死若能佑得一村一里,甘愿放弃投胎转世。不过,希望大王能放过那十名男童女,让他们活到成年,再看他们善果业报。」说完,又是一拜不起。
  包大人捻捻鬍鬚,又微笑看看上帝公,才开口说道:「好!这个条件老夫答应你!老夫也特别为你上穷碧落下黄泉,待我稟明玉帝、地藏王及东岳大帝,为你取来派令,你就立刻上任。」包大人已经不自觉以张大福的长辈自居,自称起老夫了。
  崔判见目已成舟,也不敢多话,正暗自低头伤心,暗认天下无公理,地府赏罚不分明。不料到包公又开口道:「不过你私设刑堂,妄取人命,虽说假替天行道,但未免杀戮太过。玄天圣君为你求得百日香火,本王认为你先暂代十日,以观后效,你认为公不公允?」
  崔判本来心中一喜,随之心中一凉,但又紧接着心中一计:「呵呵…,张大福啊!张大福,你落在我手里,我可真让你暂代十日啊!」看着在殿下一拜再拜的张大福,崔判露出一抹没人发现的微笑。
  上帝公的承诺虽然被包黑子斩了十分之九,但是包黑子说的也不无道理,且看小子造化。于是上帝公站了起来,走到张大福跟前,扶了他起来,交给他一颗红色药丸和三页泛黄的纸,开口说道:「张大福,本座传你一颗定仙丹,你可有五百年仙力,不食人间烟火,却才能受得起人间香火。另外,这是三项神通,分别是现身术、隐身术、穿墙术,你可要好好修习,造福人间百姓,才不枉我和阎罗大王的点化。」
  张大福再次跪下叩头,上帝公却化为一道金光,破空而去。
  这时包公和秦广王分别走了过来,包公拱手开口向秦广王说:「蒋兄,此魂先归您照料,等老夫分别奏请了玉帝、地藏王和东岳大帝,取来派令,再麻烦蒋兄安排他上任。」
  秦广王一向尊敬包大人,也连忙拱手客套一番,待包大王离开之后,赶紧命崔判将张大福好生安置。
  这张大福虽是枉死,但现在有天命在身,也不便安顿去枉死城,于是崔判将他安在秦广殿的后堂一间小屋里。
  张大福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待在大殿后堂也不随便乱跑,没给崔判天甚么乱子,崔判也就不去理他。吃了定仙丹,大福整日就练起那三项神通,前两项他练得挺顺手,一会儿在镜子前忽隐又忽现。不过这第三项可让他吃足了苦头,撞了个鼻青脸肿。
  张大福不算英俊瀟洒,不过一张脸也长的四四方方算是端正,加上当过补快,总有股不怒而威的性格气息。这下可好,乒乒乓乓撞个鼻青脸肿,活像个猪头。被此起彼落的撞墙声吸引过来的牛头马面,可是笑弯了腰。这才发现,原来不是地府的墙面故弄玄虚,根本就是张大福看错了符咒的用法。
  张大福以为像前两项神通一样,一念符咒就会发生效用,于是依样画葫芦,念完咒语就往墙壁衝去。可是这咒语念完,法力也结束,当然就撞得灰头土脸。直到好心的马面告诉他,要一边念一边穿墙而过,张大福这才领了大悟,学会了诀窍,也和牛头马面成了八拜之交,没事就一起聊聊、砍大山。
  不知不觉,张大福在地府过了一年了。好像包大人忘了他的存在,崔判也乐得开心,反正吃了定仙丹,不吃不喝也不浪费粮食,就是多了间房子住人,也不是和崔判住在一起,一同搂着一床棉被,所以崔判也任由他住去。
  而张大福每天练功练得不亦乐乎,也没注意到天上、地府一年,人间已经过了近四百年。更没想过,自己只是暂代十天,这一年有没有算进去?如果是这样算,过了十日,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张大福没想过,也没人替他想过,反正是阎罗王和上帝公两位神尊包了,谁又敢多话呢?
  其实包大人不是忘了,而正是为了张大福这事东奔西跑了一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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