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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从她有意识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单纯,她静静的蜷缩,感受着生命的跳动。细小的生命火焰在她皮肤上灼烧,她会微微的睁开眼睛看着四周。在她身上,各种生命逐渐繁衍成长,其中一支种族发展出智慧,他们学会生火,学会思考。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所有生物,颇富兴饶地看着这支种族茁壮,他们纯朴的歌声,尊敬的心思她都知道,所以她特别喜欢这支有着清澈笑脸的族群。他们给了自己一个名字──人。
  江初礿睁开眼睛,在座位上呆愣了一会儿,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车上的人们彼此交谈着,窗外闪过的景色则带着层层的绿,江初礿望着外边,想起了今天出来的目的。
  班游之后又过了两个礼拜,江初日提出了爬山的建议,接着完全不管弟弟答不答应就把他拖来,跟着大学登山社的社员一起去爬山。虽说是单纯的爬爬古道,而且是一天来回,基本上耗不了太多时间,但江初礿实在是不怎么想出来,毕竟考试就快到了,他不念书不行。
  「小礿?」
  初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江初礿回过头,对上姊姊的笑脸。过了几秒,他接过初日递来的矿泉水,有点闷闷地喝了几口。
  不管怎样他就是没办法拒绝初日那张带着笑的脸,而江初日也用这点把他吃得死死的,让他不得不答应一些初日的要求,虽然这些要求都有益他身体健康。
  「快到了呢。」江初日说道,探头出去看着前方。
  「嗯。」他淡淡应了声,算是小小的抗议,江初日揉乱他的头发,嘿嘿的笑了起来。江初礿微叹口气,却也露出微笑。
  算了,反正也很久没有跟姊姊出来了,这次就顺着她吧。江初礿暗忖。
  游览车一路向上驶去,最后在半山腰处停了下来,这次的活动是为了新生加入而举办的,登山社社长跟初日是同学就顺便把她邀进来了。为了迎新,他们特地选了这种比较平易近人的山坡古道,与其说是爬山不如说是健行比较恰当吧。
  江初礿跨下车子阶梯,微凉的空气扑上他的脸,让他打了个小小的寒颤。果然穿薄长袖来是对的啊。他心想。
  等社长点完名,确定所有人都下车了之后他转过身,微微回头看着后方的同学,「走囉。」
  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上山了。
  江初礿微微喘着气,虽然这路是很平易近人没错,但一路上都是不算缓的斜坡,爬起来也挺费力的。他转头看着旁边的树木山稜,阳光从云间洒下,斜射在山中,背景衬着浓淡绿色的山脉,看起来倒别有一番风味。
  「……咦?」
  江初礿注意到路边某棵树下站着一名女孩,她背对着其他人,只用一隻手扶着不算粗的树干,静静地佇立着。
  江初礿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走了上去,「这样有点危险喔。」
  他出声,而女孩慢慢地转过头,清秀的脸上是一双幸运草色的清澈眼眸。江初礿一愣,接着感觉自己身下一阵摇晃。
  「小礿!」
  他来不及看到甚么,只听见初日的尖叫跟一抹扑向他的金蓝色影子,他感觉自己身体漂浮,然后坠落。最后的影像停留在女孩翠绿色的眼珠。
  接着他就失去意识了。
  小小的人类种族开始组织起自己的家园,狩猎,採集。他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她总是静静的看着他们成长,偶尔她会翻翻身体,小心翼翼的舒展着四肢,动作太大时那些种族会慌成一团,像巢穴被破坏的蚂蚁,可是不久后他们又会再建立起新的家。当有不认识的人类来到时,她总沉默地看着那些红发人类登上她的身体,跟她的小小人们交流。那些是他们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安静躺着,小心的不伤害所有生命。
  「……唔……」
  江初礿勉强睁开眼睛,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痠痛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你还不能起来喔。」清脆的女声响起,江初礿晃了晃头,看清出现在眼前的女孩。
  女孩微微笑着放下手中的东西,接着在江初礿身旁蹲坐下来。江初礿勉强撑起身体,看着坐在一边笑咪咪的她。
  他不会记错的,那女孩就是那位站在树旁边的人,可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又发生了甚么事?
  「地震囉。」
  「咦?」
  女孩像是能洞悉他心思一般的开口,江初礿愣了愣,张望了下四周。不远处的山坡上整块土石滑落露出光秃秃的泥土,甚至在自己周围都还有些小碎石不停从上方滚落。
  「其他人呢?」江初礿急急问道,他还记得他失去意识之前有听到初日的叫声。
  「他们没事。」女孩说道,把玩着方才放在地上的草枝,「有事的是你。」
  「我?」江初礿呆了呆,他有甚么事?
  「你从上面掉下来了。」女孩指着上方坍塌的一角,口气淡淡地说道。
  「……掉下来?」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为什么他没死也没伤?顶多只是身体有点痠痛,像过度运动那样而已。对了,那个时候……
  「随便啦,你先把这个吃下去。」女孩摆摆手,将手上的绿草塞给江初礿,后者面有难色地看着手上一堆不明来歷的青草,他牙一咬,努力的把草塞进嘴里。
  意料之内的苦味和草味立刻在江初礿口里散开,他忍下反胃的衝动,用力将草嚥了下去。女孩递来的装水竹筒是个适当的救星,等到他好不容易驱散了嘴里奇异的味道后,才有多馀的精神去观察四周。
  如同女孩所说的,上方的古道明显坍了一大块,而且他摔下的距离颇高,在这种高度下要存活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但他却活下来了。江初礿想起他失去意识前看见的影子。
  「……茉奈?」
  女孩瞥向旁边的眼睛望了过来,眸中还带着淡淡的不解,「怎么了?」
  「没有……没甚么。」江初礿避开女孩的视线,接着像想到甚么般再度开口,「对了,你叫甚么名字?」
  「我吗?」女孩笑了起来,「伊纱希艾勒提。」
  「伊纱希……甚么?」
  女孩再度笑了,笑脸灿烂夺目,「伊纱希艾勒提,叫我艾勒提就好。」
  「啊……好,我是江初礿。」
  「江初礿啊……」艾勒提陷入沉思,接着她又露出微笑,「很好的名字喔。」
  「呃……是吗……」第一次被称讚名字的初礿红了脸,「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我住在这里啊。」
  艾勒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大概是住在这附近的居民吧。江初礿心想。接着他将目光移到艾勒提的衣服上,「你是原住民吗?」他会这么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艾勒提身上穿的并不是平常的衣服,而是剪裁有点特殊的服装。整体看起来像是原住民传统服饰,但他又说不出是哪一族的。
  「原住民吗?应该算吧。」
  艾勒提微笑着说,但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像是禁止江初礿再继续发问一般寒冷,他打了个哆嗦,再度张望着周围。
  「我们能离开这里吗?」他问道,艾勒提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但她随后便露出微笑,从地上站了起来,「应该可以。」她说道,伸手将初礿拉了起来,「我们往前走吧。」
  看着离开的两人,茉奈轻轻飞了下来,停顿在他们俩后方不远处。她知道那个女孩不是普通人,却又说不上是为什么,那女孩散发出的力场很熟悉,似乎她身边的某个人身上也有这种气息,可是她想不起来。
  茉奈抬起头,发现艾勒提正笑着回首对初礿说话,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甚至还闪过了一抹绿,一阵寒意从茉奈脚底窜上。
  她是谁?
  世纪的变迁,她依旧静静地沉睡。小小的人类开始有了战争,然后是和平。时代蜕换,表面上的统治者也不断更新。她看着那些小小人们在她身体上繁忙的活动,她一开始不怎么在意,直到某种奇异的味道飘进她鼻子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后,她才发觉有甚么事不对劲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艾勒提始终在前方领着路,江初礿默默跟在她后方,不发一语。
  「我们要去哪里?」终于,他开口了。
  「嘛,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艾勒提头也不回地说,江初礿张张嘴,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巴。他对这座山一点都不熟悉,也不好说甚么,反正艾勒提应该不会带他到哪里去才对,就姑且跟着她吧。江初礿暗忖。
  茉奈静静地跟在他们两个后面飞,她曾做过一些动作试图吸引江初礿的注意,但每当她动手时艾勒提总会转过头跟江初礿说话,不让他去注意到旁边茉奈的动作。这样几次下来她也累了,只能保持着适当距离跟在他们俩后面。
  「我们休息一下吧,看你也累了。」艾勒提转过身说道,江初礿点点头,逕自在草地上坐了下来。艾勒提则是再度转过身,扔下一句到四周去看看就消失在树林里了。
  把握着时机,茉奈飞了上去,落在江初礿面前,「初礿……」
  然而后者并没有回应她,茉奈困惑的歪歪头,白皙的手在江初礿面前挥了好几下。「初礿?」
  江初礿像甚么都没看到般注视着前方,接着低下了头,「姊姊……你们在哪里呢?」他低低说道,完全看不见蹲在面前的金发天使。
  「怎么回事……」
  茉奈发现初礿看不见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就像是个透明人般毫无存在感。怎么可能?初礿是看的见的啊!
  「初……」
  「初礿。」另一道声音打断了茉奈,艾勒提从树林中现身,手上提着一隻滴着鲜血像是飞鼠之类的动物,「会饿吗?」她问道,锐利的眼睛瞄向茉奈,后者立刻向后退了好大一步,警戒地望着她。
  「还好。」江初礿回答,接着他别过头,不去看艾勒提处理小动物的样子。
  艾勒提背对着江初礿作业,接着她升起火,用随身携带的刀将肉片片割下并串在树枝上火烤,整个过程十分流畅,像是她早已做了几百次一样。
  茉奈站在旁边,她想接触初礿,却又畏惧着艾勒提身上传来的不寻常气息。最后她只能原地坐下,土耳其玉色的眼睛丝毫不敢大意地盯着他们。
  「要夜晚了吗?」艾勒提突的开口。
  「咦?」
  江初礿抬起头,看着四周逐渐黯淡的天空,「我们有走那么久吗?」
  「大概有吧。」艾勒提笑了,「在山里的时间是过得很快喔。」
  「……是吗?」
  江初礿微微低下了头,或许是之前吃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草,他并不怎么感觉到饿,不过都已经晚上了,姊姊他们应该很担心吧?江初礿叹了口气。
  「茉奈……也一直没有出现呢……」他低语。
  「你说甚么?」艾勒提从烤肉中抬起头,不明就里地望着他。
  「没有啦……我没说甚么。」
  「……喔……」古怪的撇了他一眼,艾勒提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肉,继续大啖着食物。末了,她站起身体,拍了拍手,「我去取点水,你在这里不要乱跑喔。」
  「嗯。」
  看着艾勒提再度消失在树林深处,茉奈衝了上去,双手搭住江初礿的肩膀,「初礿!」
  他依旧像是没听到般呆坐着,双眼直视着前方,焦距却不在她身上。茉奈摇晃着他,眼里缓缓浮起一层恐惧。
  他该不会……真的看不到自己了吧?不可能,她已经褪去隐蔽的法术,现在的她就算是普通人类也能轻易瞧见,不可能有那种看不见的状况在。既然如此,为何他看不见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初礿……你看的到我吗……」
  茉奈喃喃的说道,双手紧捏着江初礿的肩膀,她垮下双肩,低扶着掉泪。江初礿原本直视前方的眼睛眨了眨,接着缓缓低下头,声音就在茉奈耳旁。
  「茉奈?」
  她猛然睁眼,土耳其玉色的清澈眼睛向上望着江初礿,后者依旧看不到她,然而他的眉却轻蹙起来,不停眨着。
  「茉奈?你在吗?」
  「我在……」
  江初礿伸出手,微微拂过了她的头发,「我看不到你……」
  「我知道。」茉奈擦了擦眼泪,不知道怎么回事,江初礿似乎听得见自己的声音了,就算看不到也没关係,只要听得见就好。
  「我们不应该留在这里。」茉奈说道,江初礿脸上起了阵疑惑,「为什么?」
  「她不是人类。」茉奈直直地点出了重点,她不是人,却也不知道是甚么。
  「不是人类……是不知道的东西?」
  茉奈点点头,赫然想起江初礿看不到自己,「嗯。」她应了声。
  「那该怎么办呢?现在已经天黑了。」江初礿问道。
  「不是看不见,而是被隐蔽了。」茉奈再度说出匪夷所思的话,「隐蔽的不是其他东西,是你。」
  「……我?」
  她始终无言的看着,吵杂的巨大机器在空中飞翔降落,刺痛她娇嫩的耳朵,流过她身上的彩色水流也让她皮肤发痒,她觉得好不舒服,想挣脱甚么。她想大大的翻个身,想把那些东西全部抖落身体,看着他们顺着蓝色潮水漂走,可是她不能这么做,要是这么做了,世纪以来的生命会毁于一旦,她绝对会后悔的。
  「初礿?」
  从林子深处回来的艾勒提发出不解的声音,茉奈以最快的速度隐蔽起自己的气息,同时向上飞去。艾勒提斜斜瞥着茉奈离去的身影,将手中装满水的竹筒递给江初礿。
  「补充水分吧,都走这么久了就休息一下吧。」艾勒提微笑说道。
  「好。」接过竹筒,江初礿灌了几口冰凉的水,这或许是从山岩间取来的山泉水吧,也有可能是附近溪流的,不过后者的可能性不高。
  就着火堆躺下,艾勒提翻个身背对着江初礿,他也安静的卧在地上,睁着眼看着佈满星星的天空。
  被隐蔽的是他?那是甚么意思?甚么东西被隐蔽了?江初礿烦躁的抓抓头发,茉奈说的话总让他不明白,但不可否认的只要解开了就能知道问题的所在。江初礿把手举到面前想看清楚时间,他手錶的指针是萤光,就算在黑夜中也能清楚知道时刻。驀的,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手腕上的錶,如果被隐蔽是这个意思的话,那他该怎么移除隐蔽他的东西?
  江初礿轻轻将两隻手覆上眼睛,他突然想起好多东西,包括第一次见到茉奈、悲伤啜泣的楚黎漪、依努单纯的圆眼还有王依雯完成梦想时露出的笑。
  笑……茉奈笑过吗?有的,但那都只是浅浅的微笑,并不是真正打从心底的开心笑容。她的笑总是那样,含着一抹淡淡的悲伤。
  从眼眶滑出的泪轻轻滴落,江初礿移开了手,接受着刺眼的阳光。在他的双手上各捏着一片叶子。
  「为什么要看见呢?」
  艾勒提的声音传来,江初礿睁开眼,迅速的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僵硬着脸色的女孩静静站在江初礿面前,一头黑发被风吹乱。
  「为什么要选择看见?跟我在一起不好吗?」艾勒提向前跨了一步,江初礿则后退了几步,警戒的看着前的女孩。
  「我有自己的家要回,这里并不是我的家。」江初礿说道。
  「家?」艾勒提笑了起来,「这里就是你的家啊,也是我的家,应该说是所有人的归宿。」
  她停止笑声,看向江初礿,「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走?都要离开这里?」她抓着双臂,低下的头让江初礿看不清她的表情,「明明这里……才是真正的归宿啊。」
  「……」
  艾勒提低低笑了起来,风像是附和着她的笑声般吹的树叶沙沙作响。
  「既然想回家那就回家吧。」
  「咦?」江初礿一愣。
  「不过……是这里的家喔。」
  艾勒提突然向前一跃,从腰间抽出的小刀直指向江初礿,一抹蓝色的影子闪过,江初礿只看到自己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他被稳稳地放到地上,错愕的看着出现的两名天使。
  黛薇尔手持长刀抵制着艾勒提的攻击,至于茉奈则站在江初礿面前,紫色的长鞭就是方才捲住他的东西。艾勒提微微偏着头,一脸不解地望着两名天使。
  「不要阻挡我。」她轻轻地说,黛薇尔和茉奈两人的身体同时一震,微微颤抖着。
  「怎么会……我还以为……」
  「我说过不是了……」茉奈说道,字字句句都像是挤尽全力才说出口的。
  「那怎么办?我们根本就……」黛薇尔话还没说完,一记戳击便送了过来。她惊险闪过艾勒提的小刀,同时拉开距离,「后退!」她对着江初礿喊着。
  江初礿后退了几步,看着跟艾勒提对峙的两名天使。
  他看见了……那股缠在艾勒提身上浓厚且化不开的淡蓝色悲伤,为什么他之前都没看见?
  黛薇尔咬咬牙,提着长刀衝了上去,艾勒提则握紧短刃迎向她的攻击。茉奈站在江初礿前面,找寻着时机甩出长鞭。江初礿看着一来一往的三人,甚么都没办法做。
  「不是人……也不是黛薇尔负责的魂魄……那么是……」
  江初礿猛的瞪大眼睛,不会吧?是这样吗?
  当她不再是她,而是祂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不要阻挡我!」
  艾勒提发出尖叫,气以她为中心向四方狂扫出去,茉奈跳到最前方,甩动手上的紫色长鞭形成一道难以攻破的防护墙。驀的,艾勒提笑了。
  小小人们开始迁离住所,一点一滴,慢慢的离开。她想挽留他们,但她却开不了口,只能看着人类逐渐远去。她身体的某些部份失去皮肤,人类建起了所谓的住宅及高楼,污秽的水流让她几乎忍受不住,骯脏的空气让她蒙上了层灰,剧烈的吵杂撕扯着她的耳膜。她快不行了,已经……快忍不下去了。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从后方传来,只见江初礿摀着胸口,慢慢软倒在地,从他口中则咳出几口鲜血,滴落在地上变成盛开的红花。
  「初礿!」茉奈焦急地喊,有惊无险地闪过艾勒提的攻击。
  「留在这里吧,你哪里都去不了。」艾勒提笑着,原本黑色的眼睛变成了翠绿色。
  江初礿想抬起头,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倒了下去。他蜷缩在草堆间,抑止着喉间不住涌咳的鲜血。
  「人类果然还是很脆弱。」艾勒提止住笑声,看着江初礿道。黛薇尔本想衝上去,却被后方江初礿的咳嗽声给打断脚步。
  「你确定你还要衝上来?」艾勒提挑起眉,「我可没有释放全部喔。」
  「……哧。」
  她放下手,红色的眼睛紧凝着艾勒提,毫不客气地放出不友善和杀气。艾勒提嘴边勾着笑,用睥睨的眼神看着面前两名天使。
  「但你还是……守护了这样脆弱的种族啊……」微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江初礿勉强撑起身体,嘴角掛着血丝,深色的眼睛直直望着艾勒提。
  他看见了,那抹藏在笑背后的悲伤。
  艾勒提蹙了蹙眉,加强从身上散出的气,江初礿忍着从空气中传来的不适和压力,勉强坐了起来。他背倚着树不停咳嗽,鲜血滚落他的唇际,在衣服上沾染出血痕。
  「你又懂甚么了?」见他这么坚持着坐起来,艾勒提心中有些不快,「只不过是个人类,你懂我甚么了?」
  「我的确不懂……」江初礿咳了几声,顺好自己的呼吸,「但你不就是守护着这样弱小的种族,守了千百年吗?」
  艾勒提脸上一阵惨白,接着一抹怒气浮上她姣好的脸庞,她用力挥手,江初礿又吐出了几口鲜血。
  「初礿!不要再说了!」茉奈急急飞到他身边,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胸口,同时茉奈也施下结界,稍稍隔离了艾勒提强大的气。
  「你当然不懂……」艾勒提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千百年来我从没动过,一直在这里看着人类崛起跟成长。我孕育着万物,守护着万物,为了你们,我闷不吭声,甚么都没说,可是你们呢?」
  艾勒提近几崩溃的大吼,绿色的眼睛盈满了怒气,还有源源不绝的哀伤。「你知道那些被染成彩色的川流正在悲鸣吗?你知道那些被开垦的树林在啜泣吗?你甚么都不知道,只是安稳的生活在自以为的保护箱!」
  她甚么都不要,她只是希望人类回来,回到这片最初的树林田园。她忍受了那么久,可以换她任性一下吗?她只是……很怀念以前听着人类唱歌的曾经啊……
  「或许我们真的不懂……」江初礿轻轻地开口,缓慢从地上站起来,「不懂得感恩,不懂得保护,一昧地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可是啊……」
  他慢慢走到僵硬的艾勒提面前,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脸颊,「你不就是因为这样而守护了我们千百年吗?」
  「或许我们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伤害了你,忽略了你。但是请你不要忘记,」江初礿顿了顿,直视着艾勒提翠绿色的眼眸,「还有人敬重你,祭祀你,不是所有人都拋弃你,也不是所有人都遗忘的。」他淡淡一笑,「谢谢你,世纪以来一直守护着我们,山神。」
  艾勒提愣愣地看着江初礿,接着掉下泪来。四散的神气逐渐瓦解,风也停了下来。
  她是神,群山之神。
  江初礿的身体在一瞬间软倒,艾勒提机警的撑住他,让他缓慢躺到地上。
  「他很温柔,对吧?」黛薇尔收起长刀,看着昏过去的男孩道。艾勒提没有说话,只轻轻的点头,接着她从颈上拆下佩掛的项鍊,替江初礿系上。
  「请告诉他,我不再怨恨也不再悲伤,我的项鍊能保护他和他所爱的人。」艾勒提──或者该说是山神如此说道,接着她站了起来,全身的装扮逐渐退去,变成了一位身着浅绿长袍的女人。她如翡翠般的双眼直盯着人类熟睡的脸,接着她转过身,伴随着风离去。
  「或许就是这样的温柔,才能化解神的悲伤吧。」黛薇尔看着江初礿说道,茉奈并没有答话只是頷首。
  「你一个人可以吧?我要先走囉。」
  「……嗯。」
  黛薇尔垫了垫脚,纤瘦的身体便往天空飞去,神还真是难搞啊,一个心情不好就惹出这么多事情,方才的地震八成也是祂惹出的吧?这下可有的忙囉。黛薇尔暗忖,慢慢往天空的另一边飞去。
  茉奈静静坐在江初礿身边,抚去他凌乱的发丝,「天使的……资质吗?」
  她低语。
  终究,她还是没办法拋弃他们。她再度沉默,然后安睡。从风里总会带来模糊的歌声,让她知道,她并没有被遗忘。她给予人类的项鍊是她的分身,偶尔她会遮起耳朵,感受着人类胸腔里的鼓动。她听的到,从跳动的起伏里隐隐传来的合音,她忆起了那些音乐,那名为太初的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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