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不错吃吧？趁现在新开幕三人同行一人免费，超划算的！」美轮美奐的建筑里，是一桌一桌的吃到饱火锅，茂江很早就打听到这家新开的吃到饱，更耳闻有优惠给刚好三人一桌的顾客，这家火锅店的摆设并非常见的四人一桌，而是三个人成三角鼎立之势争夺中央的火锅料，当然，抢不到的也可以直接夹完菜就放进锅里煮，不一定要放到中间分享，你爽就好。
  「喂！那肉是我的！」关勇看见茂江在说话的同时顺手夹了一大坨他刚刚才跟一堆客人抢到的梅花肉，筷子立刻伸过去跟茂江各夹一边，谁也不让谁。
  「拜託，你又没写名字。」茂江理直气壮的说，「这样好了，你三我七。」茂江提了停战协议。
  「谁知道七是多少。」关勇白了他一眼，不就刚好有十片给他分？
  「好，先放下，不然肉都要烂掉了。」茂江小心的降下筷子，将肉放回碗里。
  关勇也照着他的动作，但筷子并没有离开肉片，天晓得茂江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数三二一，谁扯过去就是谁的。」茂江虎视眈眈的说着，关勇真是很想揍他一拳，难道他不知道这样肉更容易烂掉吗？什么白痴方法。
  关勇专注的盯着肉，茂江缓缓的倒数，当数到三的那一剎那两人纷纷大力的想将肉扯过来自己那方，却都被生肉尚未软化的光滑给松了筷子，两人同时向后倒了一下，视线离开那些肉一下子，立刻往前倾想马上夹走肉的那一秒，却因为惊讶的光景给住了手。
  肉哪去了？
  「谁夹到，就是谁的。」李凡恩原本默默看着这场战争，这两个大人真的好幼稚喔，连几片肉也要抢，还两个人都没抢到，发挥鷸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精神，他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的把肉夹过来，不然不知道他们要抢多久，只有两个小时可以吃好吗。
  「噢！凡恩小弟弟，你太诈了！」茂江气急败坏的直跳脚，他没说他要参加比赛啊！怎能这样抢走他的嘴边肉！
  「兵不厌诈，这是战争。」李凡恩严肃的点了个头，彷彿自己真的上战场当军师勒，这里是火锅店ok？还有，这句话是老梗了。
  「厚！真是败给你。」茂江嘟着嘴，拿起空盘子离开位置走向食材区，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什么都没吃到，他要多夹一点，然后不再放到中间去，谁都不准抢啦！
  李凡恩笑笑，把碗里的梅花肉放进关勇的锅里。
  关勇讶异的看着他，「干嘛？你夹到就给你吃啊。」虽然这一开始是他夹来的，但既然刚刚都说谁抢到就是谁的了，理当这些肉是李凡恩的战利品吧？
  「我只是要停止你们幼稚的比赛，不过既然茂江他想夹新的，这些就给你了，我这也还有。」李凡恩把所有的梅花肉都放进关勇咕嚕冒泡的锅里，一下锅红肉立刻就转灰，很快就可以吃了。「快吃吧，很快就熟了喔。」
  关勇不禁被李凡恩的贴心感动，以前跟茂江的争夺战都是以他失败收场，这次竟然有人抢走了肉之后还让给他啊！太不可思议了！
  关勇稍微涮了一下肉片后立刻夹起来沾点酱料配饭吃，满足的吃了几片后看见李凡恩的碗里也空了，顺手夹了几片过去，「吶，给你，吃饱一点喔。」
  李凡恩羞赧的微微笑，关勇怎么知道他锅里没东西好夹的了，他才正想去再拿点食物来煮呢，刚刚看茂江拿了一大盘的五花肉回来，放在桌底下隐密得很，三不五时就拿几片上来煮，但盘子从来就没放上桌，真是有够提防的。他其实有点饱了，一直吃肉也想换换口味，等等听说水果会跟着摆上，还有冰淇淋，他好爱冰淇淋。
  二十分鐘后，三人各自去盛了一大碗了冰淇淋回来嗑，茂江喜欢西瓜，自然装了很不常见的西瓜冰，偏偏这里竟然还真的有！红色的西瓜冰淇淋里还有一颗颗的巧克力，看起来就像西瓜籽一样。关勇装的是薄荷巧克力，他最喜欢薄荷嚐起来沁凉舒爽的滋味，一点点巧克力让口感更柔顺。李凡恩爱冰淇淋成痴，他什么都装了，前述的两种，加上芒果、草莓、牛奶、哈密瓜、香檳葡萄、酸梅、纯巧克力、情人果等等，简单来说，就是所有口味他都装了一球，待他回来，碗已经高得不像话，随时都会倒塌的样子。
  「呃......你很热吗？」关勇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冰淇淋塔，五彩繽纷，眼花撩乱，光吃这些他看了都冷了，李凡恩打算所有口味都吃吃看吗？
  「我喜欢冰。」李凡恩嚐了一口他放在最上头的哈密瓜，超浓郁的香味让他不禁露出幸福的表情。
  关勇看了也觉得好像很好吃，趁李凡恩闭起眼睛享受的时候从另一面挖了一口情人果，酸酸甜甜的味道在他嘴里漫开，好像初恋的感觉喔！不对，他没有初恋。
  「好吃吗？给我一口。」茂江吃完了他的西瓜也来凑热闹，拿了关勇的汤匙挖了一点香檳葡萄，虽然跟西瓜比起来差多了，但还可以接受啦。
  李凡恩良久才发现对面的两人在偷挖他冰淇淋塔的底座，难怪他觉得有些歪斜，「喂！偷吃！」
  「我是怕你吃不完，吃不完要罚钱耶。」茂江理所当然的说着，一边拚命挖西瓜的部分。
  「藉口。」李凡恩吐了吐v舌，看见关勇似乎都没动作了，都是茂江在吃，「关勇，你也吃啊，时间快到了。」李凡恩用汤匙指了指。
  关勇点了点头，才拿起汤匙帮李凡恩吃一点他刚刚没吃过的口味，牛奶也很不错，他想。
  「关勇就没差我就不行喔？真大小眼耶你小弟弟。」茂江又挖了好大一口草莓，太甜，西瓜比较好吃。
  李凡恩没理他，他偷偷看着关勇在吃什么，事实上他每一种都有吃一点，但都只挖一小口嚐嚐看，好像怕李凡恩没吃到一样。在茂江的掠夺之下，这碗冰淇淋塔很快就消耗殆尽了，
  晚餐的费用是两人份，但公平起见三人依然平分两人份的金额，很快达成协议的结果，一点时间也没浪费。
  「那你先回去喔，我载他回家。」关勇在停车场里说，刚刚茂江先载了他回家骑车，然后才去载李凡恩过来，虽然他家里没人，但也不能太晚回去。
  「了解，店长的事我再帮你注意一下。」茂江不忘提醒关勇店长今天没来的事，晚餐吃得太饱害他都差点忘了，幸亏还保有一丝丝理智。
  「感恩，那我们走囉！掰！」关勇发动机车，李凡恩随后坐上。
  「掰！李小底迪掰掰！」茂江装可爱的说再见，老实说关勇听来很可怕。
  李凡恩举起手挥挥，他的称呼还真多，为什么十之八九都离不开底迪这两个字？
  关勇油门一催，带着李凡恩离开火锅店的商圈，一路往李凡恩家骑去，他记路的能力很好，关勇刚刚听他讲一下大概的方向之后很快就抵达他家了，看得出来，李凡恩的家并不怎么缺乏装潢。
  纯白雕花的围墙，深锁的铁门，锦簇的花团，富丽堂皇的规模，很难想像这么大间的房子里常常只有一个人在家，感觉，好孤独。
  「嗯，你家很漂亮。」关勇打从心底说道，光那一大片的落地窗玻璃不知道要擦多久才乾净，里面整理起来一定超厚工。
  「还好。」李凡恩脱下安全帽，甩甩他俐落的短发，「要进来坐坐吗？」
  关勇睁了一下眼，他能进去那么梦幻的房子吗？会不会有雷射光一眼认出他不是这家的人就把他给歼灭了？噢，卡通看太多了。
  李凡恩看关勇没有反应，打开了门锁后往回看着他，「来啊，里面可以停车。」
  关勇跟着他骑进去，把车停在花圃旁的小格子，熄了火后四周顿时变得安静昏暗，只剩一点昆虫唧唧的声音，和路灯照下些微的馀光。
  李凡恩打开门，双手拍了一下，灯光立刻闻声啟动，灯火通明，关勇花了一点时间看清楚里头的样子，只能说有好多东西他没看过，也从来没想过要在家里放这些东西。
  譬如那张大沙发，上头还覆盖着一层皮草，什么样的皮李凡恩说不知道，只说妈妈说那是假的，但谁晓得？关勇家没有沙发，几张塑胶椅就能满足他偶尔在客厅吃饭的需求，沙发并不是很重要。
  还有那个超高的檯灯，螺旋的灯桿和富有艺术气息的灯罩，关勇家的灯不但短，还是直挺挺的一根，灯罩不就是拿个透光的罩子盖上去就行了？干嘛还要鏤空精雕？
  以及那些放在木製展示架上的陶瓷花瓶和盘子，听李凡恩说是什么朝代的古物，光想他就不敢接近那一区，万一随便一个掉了他这一生也会跟着碎片毁于一瞬。
  李凡恩带关勇上三楼，二楼是他爸妈的房间，和一些书房乐器等等的休间室。先说那个楼梯，爬个楼梯也要转来转去让关勇很不耐烦，为什么不乾脆建个电梯直升算了，绕来绕去不晕啊？
  李凡恩的房间在三楼，基本上三楼的空间全都是他的，但他似乎也没有太多东西需要放，因此所有的个人物品大多放在中间的房间，其他地方看以后要多建个健身房还是游泳池都没差了。
  「这里的隔音很好，所以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根本也不知道。」李凡恩和关勇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看电视，他房间有沙发！关勇的房间里能坐的只有床，连椅子都没得摆！更别说电视，除了女人房里和客厅各一台，其他房间都没有。
  关勇仔细听，听了一会才发现自己像个白痴，电视都开着，而且下面根本没人，他听得到才有鬼勒！
  换句话说，李凡恩常常经歷这种一早醒来就没人在家的情况，通常迎接他早晨的东西是字条，爸妈晚上回来也是早早就睡了，从来不会多费力爬到三楼来看他，他也很少离开三楼到下面，因为基本上楼下有的三楼都有，除了爸妈。现在想想，他上次看见爸妈一起出现是多久前的事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坦白点，是一点记忆也没有。
  「呐，给你。」李凡恩丢了一瓶沙士给关勇，关勇一接到发现是冰的，才发现他的书柜旁有个中型冰箱，单门式。关勇家唯一的冰箱就是厨房那台，还是旧型的，能用就用，关勇打算用到它不冰了才汰换掉，之前好像发现冰块开始在冷冻库溶解。
  「我问你喔，我走了之后，千瑛给了你什么样的病人？」关勇打开沙士畅饮，冰凉弹指充满喉咙，加上冷气强力运转，让他不小心颤了几秒。
  「噢！说到他，真的会被他卢死，他比你还难搞。」李凡恩叹了口气，关勇一走千瑛就安排他到另一个病房帮忙，一开始还以为能再遇到一个像关勇一样的年轻人，没想到是个中年大叔。
  「你什么意思啊你！」关勇为自己打抱不平，他哪有难搞，只是吃腻了便当而已嘛。
  「他，今年四十，都四十了，还要我称他小强！小强啊！我乾脆叫他蟑螂算了！」李凡恩夸张的表示他的无奈，不停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也不喜欢便当，我想说好啊就帮他买饭，结果他竟然跟我说他要吃西堤！他要我穿着制服去西堤外带牛排？还要五分熟的！」李凡恩看起来濒临崩溃边缘，「我说能不能换一家呢？他竟然话也不说直接按护士铃，然后千瑛姐就来了。」
  「然后呢？」关勇听得兴致都来了，他要看千瑛怎么解决这件麻烦事。
  「千瑛姐就说，先生，这位弟弟是我们的志工不是你的僕人，如果你不愿意吃便当，那你就饿肚子吧！重点是她还带着微笑说，但姿势却一副要干架的样子。」李凡恩模仿着千瑛的姿态语调，看得关勇努力憋笑，他好想看看实况转播啊！
  「结果他就乖乖的吃便当，虽然没吃完，但吃的时候还一直说，她好狂野、好驃悍、太性感了，之类我很无言的话。」李凡恩摇了摇头，千瑛姐是制伏他了，但却被他煞到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关勇憋了很久终于可以笑出来，他捧着肚子，笑得都疼了嘴巴还关不上，一想到千瑛被这种人喜欢上他就一副一灾乐祸，要是千瑛知道了会怎么回他？「你去死吧！」大概是最有可能的，不过在医院里至少还得有点职业道德，她大概会说出「你脑带长青蛙吗？」之类的来鄙视他。
  「还笑，我明天还要继续去侍奉他耶！天晓得他还有什么离谱的要求。」李凡恩看着关勇笑到岔气，一头金发颤动着，笑到累了躺平在沙发上，他也跟着笑了。
  「那......真是辛苦你了。」关勇擦擦泪，试着活动一下僵掉的嘴，他一想到有人欣赏千瑛的狂野驃悍性感就想笑，他眼睛才长菜花勒。
  「你才知道，我寧愿陪你上顶楼看风景也不想再照顾他。」李凡恩突然这样说，让关勇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好处嘛。
  「这就是你要学的啊。」关勇有感而发，毕竟他还没出社会，来当志工就是先看看真正大人的世界怎么运作，面对各种不同的病人，医护人员需要很多耐心，就算病人有很多刁难的要求，作这样的工作就得试着习惯，找个良好的沟通管道去处理。「我比较好，对吧？」
  「是，跟他比的话。」李凡恩转着电视，一想到明天还又要去面对他的脸色，不然就是拚命问有关千瑛姐的事，超讨厌的。
  「我也遇过很麻烦的客人啊。」关勇说着有一次，一个贵妇感觉的客人上门来点他们店里最昂贵的蛋糕，当时他们店里其实已经有其他人订走那个蛋糕了，因为做一个很花时间，所以要先订购才能製作
  ，但那个妇人坚持要那个蛋糕，还说今天没拿到就要让店长难看，店长也拿她没办法，只好让所有员工都来帮忙，才在紧要关头完成那个蛋糕，结果听说某个员工离开时看见那台贵妇的车，在某个垃圾场里丢了一盒东西后就闪人，里头应该就是他们集结眾人力量辛辛苦苦才做好的蛋糕。
  「太恶劣了，怎么不报警？」李凡恩义愤填膺的说着。
  「她老公就是市区的警察局长。」关勇说，这也是某个员工认出来的。「而且，她付了钱，我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可是她没有依照程序来走啊！那那个先订蛋糕的客人不就吃亏了？」李凡恩无法相信这样的人存在，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就狐假虎威，他最痛恨。
  「有时候，在现实条件的考量下，势必得牺牲一些人的权益的。」关勇很认真的说，「重点是，不管再怎么无理、野蛮、骄傲的人，只要我们找到一个两全的方法去满足，就能达到最大的和平。」
  李凡恩默默，他知道关勇是在提醒他，面对病人，他得视如己出，找个两全齐美的方法，让病人满足，他也得到成就，这是现在他最需要学习的课题，也是当志工的目的之一。
  「当然，这种方法其实并不公平，只是我喜欢和平，在最少人受害的情况下，我们都必须抉择，是该严格惩罚坏人？凭我们的力量能做到吗？还是至少让坏人离开，创造和谐。」关勇说，他当初也一直跟那个客人争辩，但为了不让店长为难，更为了大家的工作，他才同意用这个方法，要是可以不顾一切，他拚死也会反抗。
  「既然我们都有责任要负，那就做到好，过了以后，你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勇说，为顾客服务是他的使命，虽然那样的顾客让他气到想吐血，但他还是做了，等她一走，所有人瘫在椅子上松一口气时，关勇真的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换个想法，他们在短短的时间里完成了一个原本要花费几倍时间才能交货的蛋糕，何尝不是破纪录？
  李凡恩叹口气，这些大人好会讲大道理喔，他听了一堆还是不知道怎么办。
  「叹什么气啦！我很认真在教你人生的重要课题耶！」关勇恼羞成怒，这小子是怎样？他那么好心教他社会的处事，他竟然叹口大气好像无可奈何一样？
  「有些事，就算做得再好，还是没人会看见吧。」李凡恩转过头面向房间那片落地窗，窗里映照着他的影像，看起来像隐藏在对面的那棵树上，站在没有人发现的地方。
  关勇听他的语气有些奇怪，现在跟他说这些还太早了吗？他还以为李凡恩已经够成熟可以听得懂这些经歷过才理解得透彻的事呢，看来，他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不该这样苛求的。
  「有时候，我还真想什么责任都不负，就这样走了呢。」李凡恩微笑着说，此刻他原本爽朗的笑容看起来格外阴鬱，他看着那片被雨滴打落的叶子，什么话也不说的就这样离开了供他生长的家，落上泥土等待成为肥沃，他能不能也这样，一声不响的离开呢？
  「反正，也不会有人发现啊。」
  大雨瞬间哗啦一声全衝了下来，雨落在新生的树叶上、装着太阳能板的屋顶上、花圃旁的机车上、拼贴着不同色彩石板的地面上，以及，玻璃里的映出的李凡恩，全身正湿淋淋的呆站着。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关勇吓了一跳，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向从刚刚就一直发呆不知道嘴里在呶呶什么的李凡恩，拍了一下他的肩，李凡恩竟然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来说，「怎么了吗？」
  「我该回家了，你......自己......ok吧？」关勇看看窗外的雨，下那么大不知道小昂怕不怕？赶快衝回去应该还好不会太湿，反正也要洗澡了，淋场雨感觉也不错。
  「你要回去？不等雨停吗？」李凡恩回復了原来的傻样。雨下那么大关勇要淋着回家吗？
  「我后车厢有雨衣，应该还好吧，反正也要洗澡了。」关勇固定会放一件轻便雨衣在后头，以防这种情况发生，虽然就算没雨衣他也会衝回去，但以备不时之需啦。
  「现在还算早啊，等雨小点吧？感冒就糟了。」李凡恩走近了落地窗，雨发出的轰然巨响显示暂时还不会那么快停缓了，也许只是个阵雨，歇会就停了吧，他想。
  关勇看了看手錶，八点半，差不多是他平常回家的时间，不过雨真的蛮大的，斗大的雨滴看得一清二楚，就算穿雨衣皮肤大概也会被打得红肿，还是跟包广讲一下吧，免得小昂在家里担心。
  「我先跟小昂讲一下好了。」关勇拿出手机拨家里的电话。李凡恩点点头，把窗旁的淡蓝色帘子给拉了起来，暂时看不见什么景色或月光，唯一能听见的只有那嘈杂的雨声，看来爸妈今晚也不回来了，遇到下雨爸爸就直接睡医院，妈妈睡办公室也行，他就是睡单人床，有时候想换个地方就睡沙发，再不然，铺着绒毛地毯的地板睡起来也很舒服。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停。」关勇突然出声，外头的雨声依然大得恼人，他很少去别人家里，通常去了也很快就走，这还是第一次遇到雨势大到他离不开。
  是雨的关係对吧？他想。
  电话依然是包广接，小昂似乎很开心的在看他最爱的卡通节目；女人出门后包广说他煮了晚餐；关勇要他顾好小昂，等雨停或小一点他就会回去，要是小昂问起就照实说。
  「我洗个澡，你先看看电视。」李凡恩离开窗前，离开了房间。
  三楼有一个房间是放他的衣服的更衣间，其实他衣服并没有很多，柜子大得他也放不满，黑的白的蓝的t恤长袖衬衫短裤牛仔海滩，就这样互相配对而已。浴室在走廊尽头，里头的规格是他要求的，蓝白相间的磁砖墙、小型的纯白非按摩浴缸等等，基本上是很简朴的设计，不像楼下那些金色毛巾架、雕花按摩浴缸、小电视、防水音响之类金碧辉煌的配备，洗个澡嘛，干嘛那么麻烦。
  关勇自己在房里无神的按着遥控器上的转台钮，他真的很少看电视，导致他现在也不知道该看什么，一堆政治拉哩拉杂的新闻、艺人败光财產的丑闻、哪个家里出现神童的消息、哪个富翁在预测未来的经济走向。
  实在很无趣，他寧愿看一隻卡在树上的猫怎么被救下来。
  电视画面消失，关勇站起身来四处参观。不像刚刚在大厅看到的那些财富的象徵，其实李凡恩的房间很简约，就是一些常见的摆设，也没多加什么为了美观其实是丑化的物品，有点出乎关勇的意料，他以为李凡恩既然有那么雄厚的财力资源，应该会想买些一般人买不起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的虚荣，但这间房里似乎没看见什么名牌货等富贵人家的奢侈，反而跟关勇家里差不了多少，只不过多了台冰箱、电视、沙发，和地板上有地毯这样而已，某些在他厨房或客厅也看得见。
  关勇逛到了李凡恩的书架，比他高了一点，排列整齐的小说挤满了所有方格，没有漫画也没有a书，除了其中一格框框内放了一个玻璃瓶子和一张照片。
  是李凡恩的全家福。
  高挺成熟的爸爸，娇媚贤淑的妈妈，可爱爽朗的李凡恩，在一个拥有碧海蓝天的沙滩上合影，看起来和乐融融，谁光看照片能知道李凡恩过了多久没有爸妈的日子？照片中的他好像也才国小，那时候的他和爸爸妈妈一同快乐出游，看来也是最后一次全家一起拍的照，李凡恩捱过了多少年这样的日子？
  关勇拿起一旁的玻璃瓶看了看，里头装的是洁白的海砂，摇一摇会发现有一些金色的混杂在里头，与白色交织成不同的图案，煞是美丽。瓶塞上烙了几个字，关勇看不懂，不像是英文，大概是哪国的语言吧，他把瓶子给放了回去，这瓶子让他想起家里那瓶，黯淡的沙。
  雨声依旧，一点也没有缓和的趋势，关勇只能在心里祈祷，别让家里淹水就可喜可贺了。
  碰一声门突然打开让关勇吓了一跳，转过身看才发现是光着上半身、下面围着浴巾的李凡恩跑了进来，走到梳妆檯前拿了个小盒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现在是怎么回事？」关勇看着一句话也没说就撑开自己眼睛用手指磨着眼珠的李凡恩，那模样煞是可怕。
  「我隐形眼镜忘了拔，等等就好。」李凡恩已经拔下了左眼的眼镜，换右眼被撑开。
  关勇没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其实他真的以为李凡恩没近视，没想到只是因为戴了隐形眼镜的关係。话说回来，李凡恩精实的身材还真不是普通的壮，关勇之前看过李凡恩的手臂肌肉差点撕烈医院制服的样子，就觉得他可能平常很喜欢运动，现在看着他光溜的胴体，那结实的背肌、凹凸的二头肌、镜子里反射出他雄伟的胸肌和一二三四五六的腹肌，这是运动了多少年练出来的啊？看得其实算清瘦的关勇心里有些妒忌。
  「不要一直看，色鬼。」拔下右眼的隐形眼镜后，李凡恩虽然不能肯定有人在注视着他，但依稀有感觉到目光盯着他看的眼神。
  关勇发现被抓包后赶紧撇开头，「谁一直看了，又没什么好看的。」他立刻为自己找台阶下。
  「是这样吗？」李凡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瞬间移动到关勇面前，吓得关勇哇了一声。
  「你没近视耶。」李凡恩看着关勇的眼睛，没有隐形眼镜的轮廓，那他应该真的视力不错。
  「废话。」关勇被光着身子的李凡恩看得很燥热，「快去洗澡！看什么。」他把李凡恩的头给推到一旁。
  李凡恩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关勇吐了一口气，怎么突然变那么热啊？冷气风扇都开了，人却像突然发烧一样烫起来，他掀掀衣服散点热气，一股凉爽才又充斥他的身体。
  关勇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雨声根本没有变小，反而还更大了，现在什么事也不想做，也不知道要不要衝回家，小昂应该不会有事，要是包广敢让他出事他就死定了，小昂的安全比他还重要，包广必须知道，即使是他的爸爸，他依然得以小昂为重。
  躺了一会，李凡恩开门的声音才让关勇缓慢的起身。李凡恩好像故意想展露肌肉线条般的穿了一件黑色背心，裤子是黑色的七分裤，整个就是一隻很壮的乌鸦，关勇下评语。
  「你是有多爱运动？」关勇看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每一处的肌肉都紧绷着，好像硬得像石头。
  「还好，但我无聊会去健身。」李凡恩甩甩头，简单的短发让他很快就能甩乾，不像关勇洗个头吹乾加整理要十分鐘。
  关勇非常相信他家中的某处就有间健身房，里头会摆满了一堆关勇念不出名字的器材，每周固定用那些器材就能让人长出一身肌肉，并打着无效退费的标语，事实上也不用缴费，谁叫那是他家的。
  李凡恩无意间瞄到了他的书架，那瓶海砂和相片他好像本来不是那样摆的？
  「你动过我的书架吗？」李凡恩问着，刚洗完热水澡就进冷气房身体有点不适应，让他觉得很冷。
  「喔，抱歉，我太无聊了，所以看了一下。」关勇说。「你的海砂跟我家的那瓶很像，不过我的是纯黄色。」
  「这样啊？」李凡恩惊讶的说，「那是很久以前出去玩时买的纪念品，就在那个海边的纪念品小屋。」李凡恩指了指那张照片。
  「很久以前了呢。」李凡恩说。
  「那瓶塞上的字是什么？我看不懂。」关勇想起那些像外星语的烙印。
  「maleoro，黄金海。」李凡恩想也没想，「那些金色的颗粒据说就是金子，我也不知道，觉得很漂亮就买了。」
  关勇心里想着，铁定是商人的骗术，那些金色的根本是泡过顏料的砂。
  「是很漂亮。」关勇没照着心里的话说，「我爸会很喜欢。」
  「哦，对厚，你爸喜欢金色。」李凡恩想起，关勇的爸爸，那个让他吓一大跳的出场介绍。
  关勇笑着，「我家的那瓶就是我爸到国外带回来的，整瓶都是金黄色。」
  虽然现在在他眼里是黑色，关勇想着。
  「真的吗？好酷喔！」李凡恩喊着，他的也只不过一部分是金色而已，关勇说他的整瓶都是金色？他爸是怎么弄到的呢？过滤？还是那片海滩本来就全是金色的砂？
  「改天给你看看。」关勇说。雨声依旧大得震耳欲聋。
  李凡恩高兴的点头。「好像没有差多少。」他听着声音。
  关勇想了想，九点多了，照这样下去，要是雨一直不停，他不就不能回家了？
  「再等一会吧。」关勇说，「如果，我说如果喔，雨还是没停也没变小的话，我能留下吗？」
  李凡恩愣了一会，关勇要留在这？
  「当然可以。」李凡恩其实很高兴，「没人反对。」
  没有同学或是朋友来过他家过夜，关勇是第一个「可能」在这里过夜的人，李凡恩很兴奋，他一直幻想着半夜无聊睡不着醒来后还有人可以聊天的画面，或是想上厕所前要先跨过一个人身体的情形，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睡，是习惯了，但偶尔还是想有着别人在同一个地方睡觉的样子，没有兄弟，他不可能有人陪，通常放在他床旁的大兔子是唯一一个。
  关勇道了谢，下了快一小时了，水也会开始少了吧？但问题是雨声完全没减弱啊，不时还会有几道雷，是颱风入侵了吗？难道他因为没看气象频道就错过了最新资讯吗？他打开电视转到新闻台，没有任何颱风的报导，看样子不是，只是一场雨，很久很大的雨。
  一直到十点，雨还是没有停，中途有减缓一些，但几分鐘后又还原。
  关勇决定先打电话回去说一声，趁小昂还没睡前快点打，不然吵醒他就不好了。包广跟小昂睡同一间的两张床，哄小昂睡着后包广会到另一张床睡，但两张床间的缝隙其实很小，包广起身的震动都可能吵醒小昂，通常他们睡觉的时间是十点多一些，现在应该是刷牙时间。
  关勇打电话的同时，李凡恩正准备着关勇睡觉的地方，单人床太挤了他挤不下，沙发好像也太小他头脚会跑出来，地板呢？
  关勇打完电话走了过来，「真不放心小昂。」
  正在找枕头的李凡恩看了他一眼，「不是有叔叔照顾他吗？」
  「我信不过他。」关勇两手环胸，一脸担忧。
  「就信他一次嘛。」李凡恩摆摆手，「再说，他做过什么伤害小昂的事吗？」
  「是没有，可是......」关勇正想些理由来证实自己的理论。
  「没什么可是的，哪个爸爸会伤害自己的小孩？」李凡恩说这句话时愣了一下，关勇查觉到了。
  关勇看他从柜子拿出一个长长的狗骨枕头，还拿了棉被出来，「我睡哪？」
  「地板是你的好选择。」李凡恩把棉被给摊开来甩一甩。
  「没有其他房间吗？」关勇看着，这地毯他也踩过很多次了吧？
  「有啊，不过没有床，没有沙发，也没有地毯，你想去吗？」李凡恩说。其他房都是书房不然就浴室，如果他想睡浴缸也是可以。
  「我睡沙发。」关勇拿过他的枕头和棉被，往沙发上丢。这小子有够会调侃他的。
  「等等，先去洗澡，不然我的棉被会臭掉。」李凡恩制止了正要躺上去的关勇。
  「洗澡？我又没衣服换。」关勇说，「你说臭掉是什么意思。」他听见了。
  「外面左手边第一间是更衣室，你自己去拿。浴室在走廊尽头。」李凡恩说着，无视关勇的第二句话。
  关勇不耐烦的走去更衣室，这李凡恩的衣服还真少，不知道是原本就没几件还是衣柜太大导致衣服看起来少。关勇随意拿了件t恤和短裤就离开。浴室也真够宽敞，关勇家的浴室还是二合一，里头还有马桶，哪像李凡恩家的一样洗澡就洗澡，拉拉就拉拉。
  随意冲了个澡，换上李凡恩的衣裤，关勇踏进房里时打了一下哆嗦，冷气真强。李凡恩躺在床上看书，关勇不免俗的纠正他。「你这样看书难怪会近视。」
  李凡恩没理他，他看得正精采呢，「近视就近视了，反正也不能挽回。」
  关勇想想也对，可是现在不是有什么雷射手术的吗？虽然听起来很恐怖，但也不是说完全不能挽回，不过看样子李凡恩的近视也深了，要挽回也挽不了。
  接近十一点，明天还得上班呢，关勇想睡了，李凡恩竟然还在看书！
  关勇走过去一把抢过他的书，「睡觉了。」
  「喂，我看到最精彩耶！」李凡恩伸手想抢回，但关勇把它摆回书架最顶端。
  「明天我会载你去医院。」关勇叮嚀着，「睡觉，现在。」
  关勇找到了灯，啪啦啪啦全关了。
  关勇刚躺上沙发，李凡恩便点了一盏小夜灯，「野蛮。」
  「野蛮人要睡觉了。」关勇打了个呵欠，「我是为你好。」
  李凡恩咕噥着，关勇当作没听见。
  整个夜晚，只有雨声在梦里仍然持续。